天子外传-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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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悔面上霎时红肿一片,传来一阵火热灼痛。
天玄子的心也在痛。
程悔性格刚强,虽然被天玄子掌掴,但仍续说道:“师父,就算你打我也要说。我根本不想当甚么掌门,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寻回我的父母,与他们过些简单而平凡的生活;即使他们已不在人世,我也想到他们坟前上一柱香。”
“师父,你自小便抚养我长大,一定知我父母是谁的,为甚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师父,我求你,你告诉我吧!”
程悔一提及他父母的事,天玄子眼中闪过了一丝黯然神伤之色。而且程悔苦苦哀求追问,天玄心头也不禁一酸。
天玄子不想让程悔察觉到自己的神情,陡地转身,背向程悔道:“我早已说过,你是我无意中在路边拾回的,因此我根本不知道你父母是谁。”
天玄子虽已明言并不知道程悔的身世,但程悔的直觉告诉他:天玄子只是存心隐瞒真相,才故意砌词掩饰,当中,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悔心有不甘,仍哀求道:“师父,我求你……告诉我吧……”
天玄子斩钉截铁地道:“我说不知就是不知,不必多说了!”
“你身为广成仙派的大弟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说话,为师决定罚你在此练功直至天亮,不得有误,听到没有?”
程悔虽万般不愿,毕竟师命难违,只得沮丧地微微点头示意。
天玄子默然不语,转身而去。
他不想被程悔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目无神,表情甚是痛楚。
他,又何尝想如此压迫程悔?
他一直视程悔如亲子,只是寄望越大,所给予的压力自然越大,这是每个为人父母所必要面对的问题,可是为人子女的又偏偏不了解父母们望子成龙之心,才会产生种种问题。
天玄子只希望,他日程悔真的能如其所愿继承广成仙派,这样方能弥补他当日所犯的错,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后悔抱憾之事。
天玄子远去,只剩下程悔一人。
他佣懒地躺在大地上,仰视着满天繁星,脑中幻想着他父母的容貌。
打从孩童时开始,他便很渴望有一双疼惜自己的父母,与及一个属于他的家。
每次到镇上,看见别的小孩都有爹娘呵护疼爱,他的心便不期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凭借血缘的感觉告诉他,他的父母仍然在生,仍在这世上的某一角。
因此,他的小脑海便不时幻想他的爹娘究竟是甚么人,甚么模样。
会是一对平凡恩爱的农家夫妇?
还是一对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他最大的心愿,便是终有一天,可跟他的爹娘重叙。
而且,他深信,终有一天,这心愿必定会实现。
他深信……
蓦地,一阵脚步声把程悔从幻想中抽回现实。他从地上一弹而起,心下暗惊:“糟!莫非是师父折回?给他看见我在躲懒,又得要罚了……”
程悔定睛一看,心下释然。
因为来者并不是天玄子,而是一名年约十六的青年。
那青年虽年仅十六,但已长得异常英伟,且仪表俊朗,衣着华丽,仿如玉树临风,一看便知是名门子弟。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天玄子所收的两名入室弟子的另一人,程悔的师弟——卓无忧。
卓无忧的父亲在朝中身居重位,因此他也算是官宦子弟。在他十岁的时候,便被送返老家西歧,拜入天玄子门下,习武学道,至今已有六载。
于是,这名小师弟,便成了程悔这六年间,孤独生命中唯一一个朋友。
很多时练功练至深夜,卓无忧也会偷偷跑来后出相伴,二人也渐渐互生出一份仿如兄弟的手足之情。
程悔一见卓无忧,适才满脸的愁容登时一扫而空,面上也绽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唯有在卓无忧身上,他才感觉到一点点人间暖意。
卓无忧一把坐下,便在怀中掏出一包东西。甫一打开,即传来一阵香气。
程悔也并肩坐下,看卓无忧有何好东西给他。
卓无忧把那东西一把递前,原来是一只肥大肉厚的鸡脾。
“师兄,这是我偷偷在厨房拿来的,还暖的,快吃吧!”
程悔欣然拿着鸡脾,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
连续数个时辰不停练功,他早已腹如雷鸣,如今美食当前,又怎能忍得了?
程悔正在大快朵颐之际,忽又闻卓无忧异常乖巧地道:“师兄,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
只见卓无忧又在怀中掏出了两个手掌般大的瓶子,他打开其中一个瓶盖,一鼓馥郁浓烈的酒香汹涌而出,顷刻散布四周。
程悔一嗅之下,顿时精神大振,喜形于色,禁不住问:“好小子,那里弄来如此美酒?但师父平日严禁我们喝酒,你不怕被师父知道,重重责罚吗?”
卓无忧佻皮地单了下眼,道:“我不说,你不说;天不说,地不说,师父又怎会知?来!我们师兄弟来喝个痛快吧!”
说罢已把酒瓶递到程悔面前。
天玄子有不准门下弟子喝酒之守则,本身极爱喝酒的程悔,也只能间中偷偷地喝。
如今美酒当前,又怎不欣喜若狂?
二人两瓶相碰,举瓶便喝,喝得几口,已双颊赤红,醉意微露。
卓无忧率先道:“师兄,师父今天有传授新的武功给你吗?”
程悔答道:“当然有!广成仙派的武功精辟凡多,学之不完,尤其是‘乾坤七绝’,更是精妙无比,威力无俦。师弟,你放心吧!只要你练好‘乾坤功’,打好根基,师父早晚会传你更高的绝学的!”
“假如师父没有空教你,到时就等我这个师兄来教你吧!”
卓无忧越听越是雀跃,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又再道:“师兄,师父如此宠爱你,他日掌门之位,非你莫属了!”
程悔半带鼓励地道:“假如我他日真的做了掌门,师弟,你一定要做副掌门啊!”
卓无忧随即和应道:“好!到时我俩师兄弟携手合力,光大广成仙派,要整个武林都知道广成仙派有程悔掌门和卓无忧副掌门。”
“好!”
二人越谈越高兴,又再碰瓶共饮,意态豪迈。
正兴奋间,程悔忽然情绪低落起来,道:“其实,做不做掌门也没关系,我最大的心愿,只是……”
卓无忧打断地道:“又在想你爹娘吗?师兄,放心吧!你总有一天可找回他们的。何况当你做了掌门之后,天下谁人不识程悔?到时你爹娘自然会来找你,别担心!来!我们别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快来大醉一番吧!”
程悔心想卓无忧之言也是不无道理,也许当上掌门,仗着广成仙派的声望及势力,也许真的能寻回他的父母,于是忧愁尽消,重新展露笑容,举瓶再饮。
二人不觉间已把瓶中酒悉数饮光,而且更带有六、七分醉意。
蓦地,程悔想出了一个鬼主意:“师弟,闻说在此之前不远处的断崖,经过铁索可到达对面崖,那里的景色美若仙境,不若我们一道往那处看看吧!”
卓无忧闻言大吃一惊,弓身而起,道:“不,那里被师父列为禁地,禁止任何人前去,我们这样做,若给师父知道可不得了!”
程悔哄过来,拍着卓无忧肩膊道:“唏!你也说我们将来会是正副掌门,广成仙派有甚么地方我们去不得?师父也说过不许我们喝酒,我们不是喝得挺痛快?只要我们不说,师父又怎会知?我们只过去看一看,天亮之前回到来不就可以了吗?”
“但!……”
“但甚么!万大事有我,走吧!”
好奇心驱使下,卓无忧终于屈服,应允而行。
直至此刻,这俩师兄弟也深信他日能并肩发扬广成仙派,一同除奸灭恶。
但,假如他们知道,这么一去,他们之间的珍贵情谊,将会划上休止符;他们,又会否前去?
天边远处传来阵阵沉雷闷响,似为这段即将诀裂的友情而哀鸣……
断崖距离刚才程悔练功之处不远,二人很快便来到崖边的铁索前。
卓无忧看了看天色,道:“师兄,远处天边闪电阵阵,看来快要下雨,不若改天再来吧!”
程悔道:“既然已来到这里,小小风雨又有何惧?难道你忘了师父常教导我们做事不要怕困难,要勇往直前,不能半途而废的吗?”
“来!让我先行,你跟着我后面吧!”
两崖相距足有三十丈之遥,若无上乘轻功,绝对无法单凭那条铁索渡崖。程悔自小已被天玄子悉心授艺,轻功已臻上乘之境,一纵身,已跃至铁索两丈之处,如履平地。
他回首朗声对卓无忧道:“师弟,这铁索粗得很,很易走,快点来吧!”
卓无忧闻言,于是深吸一口气,使起轻功踏上铁索。
卓无忧投入广成仙派虽已有五、六年,但他的轻功与程悔相比,仍相去甚远,只能勉强隐住身形,慢慢前行。
他只过到一半,已闻程悔在对崖大叫:“师弟!走快点吧!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啊!”
“来了!”
卓无忧当下加快脚步,又再走前十多丈。
此时他与对崖相距仅只三丈,看见程悔站在岸边高呼:“还差一点而已,快点来吧!”
“不要催吧!”
卓无忧眼见只余三丈的距离,当下打算两三个起落纵跃过去,他再深吸一口气,忍着不吐,双脚便要使力向前纵去。
讵料就在他要发力的一刻,天上瞿地响起了一个惊天狂雷,声响之巨,震得山鸣谷应,草木摇撼。
卓无忧遭此一吓,脚步一错,整个人竟尔失去平衡,直往崖下掉去。
此崖深不见底,相信至少有万丈之深,跌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站在崖边的程悔见状,不由骇然大惊,想也不想,冲出崖欲救卓无忧。
可惜三丈的距离也并不算短,程悔使尽轻功,仍差一线才能抓着卓无忧的手。
千钧一发间,程悔人急智生,手抓铁索吆喝着道:“师弟,快抓着我的脚……”
卓无忧反应亦是不慢,一手便往程悔的脚抓去……
抓住了!
可惜,程悔的靴子竟不争气,被卓无忧一抓之下,竟被硬生生撕破,卓无忧抓不牢之下,又继续往崖底飞堕而去。
情势危急,程悔也不作多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人!
他抓着铁索的手陡地一松,另一手一掌往铁索轰去。
程悔体重本已较卓无忧为高,加上一拍之力,下堕之势更急,很快便已超越了卓无忧。
程悔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在卓无忧身旁擦身而过之际,他瞿地一声吐纳,双掌贯足内力朝卓无忧身上狂轰。
这一轰之力很重,卓无忧整个人猛被轰得直飞崖上。
卓无忧在崖上接连打滚数转方能止住去势,他也不理会体内疯狂翻涌的血气,便已如箭般冲往崖边。
程悔刚才下堕之势本已甚急,加上挺掌轰向卓无忧之力,此刻已堕得无影无踪。
“师兄——师兄——师兄——”
崖上的卓无忧急得泪也夺眶而出,而断崖之下不住传来他那声悲痛欲绝的呼号。
四周一片死寂,只得啸啸凄厉风声,回荡于空谷之中,与及卓无忧沉重混乱的呼吸声。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顷刻之间,他与程悔已阴阳相隔。天意,可懂玩弄世人。
而更残酷的现实,还在后头……
飞堕中的程悔,对为救师弟性命而牺牲绝无悔意,心中只在想:“想不到我至死也未能见双亲一面,我,真是——”
“死不瞑目!”
程悔往崖下飞堕已有一段时间,仍未到底,可见这崖有多深。
若非程悔身负绝世神功,早已被下堕的冲力迫得爆体而亡。
他也自忖这回必定绝无生机,只得闭上双目静待死亡一刻来临。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就在程悔已绝望之际,蓦地,不知从何处横里飞出一条蔓藤。
蔓藤不偏不倚,刚好卷中程悔的腰部。
蔓藤中竟带有一鼓强大无比的柔韧内力,把程悔强大的冲势消弭得无影无踪。
蔓藤一收,程悔整个人被横扯进崖壁一个破洞之内。
死里逃生,程悔暗暗捏一把汗,定神扫视洞中环境。
破洞并不算很大很深,但位处山崖峭壁之中,只有极微弱的月亮光华能射进洞中,故此洞内极其昏沉幽暗,程悔一时闲也未能看清洞中每一角落。
他唯一能知道的,便是这洞瀰漫着一股奇臭异味,那就像是一堆粪便,或是一些腐烂了的死尸所传出的奇臭气味。
程悔几经艰苦才能适应那股熏天臭气,而不至于当场呕吐。
险峻的地理,加上如此恶劣的脏臭环境,就连野兽飞鸟也不含在此居住,试问又怎会有人栖身于此?何况此峭壁寸草不生,就是有人不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