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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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莫里斯怕订终生，怕一生被拴住。结婚前我们十分要好，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教育，他是我的教师，尽管比我还小三岁。他年轻有为，说话非常富有感染力。就因为他的讲课，他的声音，他的素质，使我发疯般地爱上了他。后来，蒲丽达还没有来到世上，我们就分居了。他说，他是自由精神，而家庭则是束缚自由精神的绳索。”
虹虹的前夫可是因为更实在的原因离开了虹虹：他想要绿卡。书生气十足的陈伟熔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得到，于是走了一条捷径：和一个比他小七岁的美国女图书管理员结婚。谁知结婚还不到8个月，美国移民局就发布了一项公告，凡是在1991年4月以前进入美国的大陆人士，都可获绿卡。唉，眼光真短！
“蒲丽达，等等安妮！“李丽对女儿大喊道。在跑步上，安妮完全不是蒲丽达的对手，她远远地落在后面，大声喘气。
“这是基因所致。”李丽说，爱抚地看着女儿。“蒲丽达是一个天生的运动员，又快又灵，全身都是肌肉，像一条灰狗。她父亲也十分健美。莫里斯他曾经对我说，能够从种植园里存活下来的，只能是身体最壮的人。我们在一起曾度过很多美好的时光。要知道；在这个国家我们都是少数民族，黑种人和黄种人。〃
“那你培养女儿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吧。”中国女跳水队员伏明霞是虹虹和安妮的偶像。
“莫里斯最反对专业运动。他认为全世界的人都轻视黑人，认为他们四肢发达，头脑愚笨，他特别不服气这一点。尽管六尺二英寸高，他从不打篮球，也不参加任何球类运动。他说如果黑人可以得到与白人一样的机会，黑人不仅擅长篮球和田径在世界上遥遥领先，也可在科学界、医学界、法律界出人头地，其实，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一个人应该做使自己能够成功的事。我不管他的反对，照样送蒲丽达去游泳、跳芭蕾舞、跑田径，这对她的自尊和自信十分重要。我们生活的社会已经不存在受冻挨饿的情况，衣食不再是重要的问题，作为母亲，什么是对孩子最大的关爱？我认为是发现孩子的长处和闪光点。”
虹虹看着李丽，默默点头。
“妈咪，我从此以后不再跑步！”安妮垂头丧气来到虹虹身边，一脸不高兴。
“安妮，跑得不快没关系！”虹虹知道女儿好胜心强，不甘落后，凡事非赢不可；这是“性格基因”；由虹虹传下来的。
“我今生今世不跑了！”
“女儿；我想你有比蒲丽达强的地方，比如说——你会写诗？但也要接受自己比不了她人 的地方这一事实，对吗？快去和蒲丽达玩儿，她一人站在雨里，多伤心。”虹虹劝道。
“安妮别理她！蒲丽达，过来！”李丽大声喊道。
蒲丽达愣了一下，沉着脸从蚂蚁山上跑下来，在跑到母亲们的面前时，突然大哭起来，双手捧着脸。
“蒲丽达，怎么了？”虹虹和安妮大为震惊。
“我妈咪老是对我大喊。哪怕是别人的错，我妈咪也老是对我大喊！”
“好了好了，”李丽把蒲丽达揽入怀中，“妈咪错了。”
“你也常对我爸爸大喊。〃
“大喊？总是他昨天带你出去又买芭比娃娃了吧！你今天说话向着他。”
“没有。我们去看奶奶了。奶奶要过世了，在她的遗嘱中，她把自己的老房子留给了爸爸。”
“就为了这房子，他兄弟三个都快打破头了。我看到头来谁也得不到这房。放心吧，你奶奶再活二十年也不会过世的。她总是用这方法把三个儿子集中在她面前。”
“别说我奶奶，好吗？”
“我们去吃冰淇淋吧，”虹虹提议道。
当孩子们高兴地吃着她们的冰淇淋圆筒时，李丽和虹虹坐在一棵树下避雨；李丽从她的背包里取出一袋三明治和几瓶矿泉水。
“谁要？”
“谁也不要！”蒲丽达和安妮同声脆脆地应道，同时大笑起来。孩子和好得真快！
“你要吗？”李丽问虹虹。
“我也不要。昨晚没睡好，没胃口。”
“那我就不客气一人独享。”
第二章
第16节 幸福女神（3）
李丽真的是饿坏了，而且真的是喜欢吃她的不那么好看好吃的东西。看着她吃，虹虹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的巨大变化，奇怪自己为什么先前没注意到：李丽穿着一双黑色的穿旧的胶鞋，没穿袜子；松松垮垮的旧短裙；旧的T恤衫上印有Hard Ro Ck Cafe New York。她比在大学时至少增加了四十磅。变化最大的是那头发。先前那漆黑油亮缎子般美丽飘逸的满头秀发，稀疏了很多，夹杂了许多白发，就像干掉了的扫帚把，胡乱地用一根橡筋圈死死扎住。她的手和脸也许被家里养的猫抓得东一条西一竖的。指甲也没剪，埋在长长指甲里的尘土，隐隐可见。虹虹记忆中那早已模糊的在山海关“望夫石〃旁她曾和李丽的“山海关一游〃合影留念；忽然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相片上那秀发飘飘的姑娘，哪儿去了？而且这么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李丽抬起头来，与虹虹的双眼相遇。
“这是在纽约做单亲妈妈的苦，”李丽伤心地笑了一下；仿佛看穿了虹虹的眼神；识透了虹虹的心思。
“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外加一个什么都要的孩子。你知道，我从来不怕受苦，我们这个年龄段从中国大陆来的留学生是过过苦日子的，苦日子难不了我；但没有爱的生活，没有理解，没有精神支柱，没有情感共鸣，我受不了。”
虹虹也受不了。虹虹曾苦苦地想；那没有男人爱的女人是最悲伤的。那些孤独的纽约夜晚，那些月上树梢的凄凉日子。活在世上，人需要伴呢！听从中国大陆探亲回来的朋友说；夫妻是彼此的左右手；没感觉。这真是屁话！左右手；相互依存；相互配合；谁说没感觉？感觉多着啦！谁喜欢断肢再接？
突然；虹虹想到昨天在大都会英文数学补习学校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她也有孤独，有悲哀，那是因为她没有一个善解她心意的母亲；一个太过于忙碌不知孩子心事的妈妈。
“告诉我，做母亲可以当逃兵吗？可以……〃
不等虹虹将话说完；李丽应道；“有时；我真担不起母亲这副担子。这些年因为孩子，我只好休学，在学校的‘特殊教育’中心工作，帮助那些伤残的孩子读书认字，薪水微薄，每月只有1500美元的收入，一套很糟糕的一居室的房租就租去了1000美元，剩下的仅够我和蒲丽达的基本开销。没有教育学的硕士学位或文学博士学位，我无法在哥伦比亚大学得到一份正式的教书工作。为了这学位；我费尽心血。我的梦想是得到儿童心理学的博士学位，去联合国红十字会工作，帮助第三世界国家的孩子理解他们生活的环境，培养他们的素质，让他们成为自己国家有用的人才。第三世界国家需要大量这样的人才，有了人才；才有国家的希望；才不会因为‘穷’字流落天涯。”
“你为何不写信给邓朴方？他在中国管理残疾人中心。”
“我想过；但我不能把女儿带回中国。”
“为什么？”
见虹虹十分诧异，李丽苦笑道，“你没有看见蒲丽达的肤色，黑得像煤炭，你知道这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
“歧视？黑人在中国受歧视是历史了。”虹虹大声告诉李丽。不仅李丽，她们班还有两位女同学，也是和黑人结婚的，今晚她们都会各自把丈夫带到虹虹的家。黑人和中国人不是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应该让他们沟通更快；比如；生孩子后；都熬鸡汤喝；都爱吃猪下水；都爱把自己的失败归于他人；还互相歧视；等等；等等。
“虹虹；你真成了天真的美国人！谈到种族歧视，中国人是最了不起的。尽管也许今天警察不再在天安门广场阻挡一个黑人和一个中国女孩漫步，但人们一样会以其他方式看不起黑人。我甚至不敢把我的女儿带回中国，因为会引起邻居的指指点点。我父母也替我‘害臊’，悄悄告诉我说，不要回南京老家了；因为他们不好意思抱一个‘黑东西’出去，因为别人家的爷爷奶奶抱的都是‘白东西。’”
“真的？”
“我为什么撒这样让我伤心的谎？我妈说了，如果我需要她，她可以扔下其他孙子孙女来美国照管她的孙女；但她受不了跟她一块儿住了五十年的邻居的奚落。虹虹；告诉我；这歧视是不是我们中国五千年优秀传统之一？是不是我们的国情？〃李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双眼闪着光。
她们俩都不做声了，默默地听着雨点的沙沙声和女儿的欢笑声。李丽闭上双眼。她累了。
第二章
第17节 幸福女神（4）
三
下午四点半；虹虹和李丽还有孩子们回到家，晚上的派对是七点半开始；还有三个小时休息一会儿。朵拉已把一切准备就绪，红木的大餐桌上摆着红蜡和一桌子的佳肴，鸡鸭鱼肉，螃蟹龙虾，外加水果沙拉和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上书“偏心美国；全心友情〃。这是虹虹琢磨了几天几夜的诗句；在蛋糕上用奶油写字的唐人街蛋糕师傅认为虹虹有毛病；把个好端端的蛋糕给毁了。
“哇，你家真漂亮！”蒲丽达尖声叫道，奔向落地窗，正在此时，一艘五层楼的豪华巨型游轮从窗前驶过，船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乡村人”（Village People）。
“上帝，人们真的知道怎样享受生活！？”蒲丽达的眼睛仿佛要从额头上弹出来。“真不公平！〃
“我真希望我也在船上！”安妮顺口道，一边随着船上的音乐扭肩膀甩小手。
“妈咪，快过来，从这里能看到自由女神！”蒲丽达兴奋地喊道，跑向窗口。
“妈咪累了，你自己看吧！”李丽已瘫在沙发上，闭了双眼。老天；她真的需要睡上三天三夜！
“你总是说累啊累；你做什么了，妈咪？”蒲丽达关心地同时也不耐烦地问道，一边随音乐跳舞。
“照看你；照看你的五只猫；照看30个有病的孩子；还要对付每月十多张账单。好了；去把头发擦干。”
“来一杯酒，”虹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给李丽，同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解乏。
“你还写作吗？”李丽接过水晶杯，呷上一口酒，突然问道。“写什么作？”
〃小说，诗歌，随便。我记得大学时你特别喜欢写作，不写手就发痒。还记得站在学校四楼水房的昏暗灯下写“白色的乌鸦〃吗？乌鸦真有白色的吗？”
“早没写了。”虹虹的每一件时装就是虹虹的一个作品，挂在五大道的橱窗里，穿在每一个模特的身上。艺术再现，还能吃饭。
“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写一本书的，取名，‘李丽的故事——曼哈顿的不了情。’”
“名字太哆嗦。”
“就像我的一生，的确活得太哆嗦。告诉你，我真想为我的女儿做一个好榜样。在我长大成人期间，我的母亲和她的时代真是惨透了；什么都以物质的多少为判断标准。因为穷；标准也就低我没有得到一个好role model（榜样）……〃
没等李丽把话说完，洗手间传来尖锐的叫声，接着安妮冲了出来；用一条毛巾裹着湿淋淋的头发，后面跟着尖叫的蒲丽达。蒲丽达的卷发纠缠在一起，她正发疯般地想要把她那羊毛似的千万个小卷拉直。
“我告诉过你一千遍，你的头发是梳不直的！你的卷发是与生俱来的！〃李丽尖叫着，几近疯狂。
“我要直发！我要直发！”蒲丽达开始大哭起来。
“这是你的黑人传统。看上帝份上；学会爱你的传统！”李丽的声音盖过了蒲丽达的哭声。
“这些卷发使我变得丑陋！”蒲丽达把梳子使劲扔到地毯上。“我恨我的头发！”她带着无比的仇恨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你妈的头发以前又直又多又漂亮，可又怎么呢？蒲丽达，你住口，不要把我惹火了！”李丽站在起身来，握紧拳头。
“坐下，李丽！”虹虹把李丽推到沙发上，然后又转向蒲丽达，“来；阿姨看看。”
蒲丽达的头发无可救药。虹虹撒了半瓶不用冲洗的护发素，也无法拉直那些小卷子，最后虹虹只好用一条白绿色的纱带将她的头发拴在头顶，漂亮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撒满双肩，像黑色的芭比娃娃。
“因为她的头发，我去年的中国之行，是地狱之行！她想把她的头发拉直，随风飘动，像千万个中国小女孩一样。可怎么拉得直啊？！天啦；那是她的基因！她的传统！”
现在虹虹确实明白了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