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睡衣-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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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晨,一阵清脆的鸟鸣把我从梦中唤醒:那是鸟儿婉转的歌声而不是那使人耳朵发痛的沉闷的乌鸦的聒噪!我禁不住推窗探头一看,啊,一夜之间,春风已度玉门关!雕梁画栋的屋檐下那半损的空了一冬的鸟巢上立着两只南来的飞燕,正用它们黄黄的小嘴啄来一根根小枝,含着口水点点滴滴地修补自己久违的北方小家。
从此,每天的清晨黄昏,我寂寞的生活中增添了这对恩爱的南来燕。它们总是不停地劳作着,有时它们也并排站在自己的窝边歌唱;有时互相梳理着羽毛,啄着对方黄色的嘴壳。暮色中归窝的黑鸦驻足在盖上新叶的古柏和高大的杨树的枝干上,呆望着这两只情鸟。太阳下去了,北大的校园一片静谧,只留下梦中的燕和我对大洋彼岸丈夫的思念。新婚燕尔,但,只要心心相印,又何必朝朝暮暮?
几周过去,一天我授课回来,刚一推窗就听见窗外似乎发生了世界大战,阵阵鸟的惊叫传来。低头一看,原来一只刚出世的小燕从窝里掉到了草坪上,正张着鹅黄的嘴无助地、无声地望着高高的开满杨花的枝干。枝干上站着焦急的母燕,揪心扯肺地叫着。公燕飞来,两只燕子各立一枝头,望着它们的浑身湿透、拼命挣扎企图飞起来的小燕。一群黑鸦飞来,在头顶旋转。两只燕子惊慌地叫着;公燕飞下枝头,奋力地、愤怒地在小燕上空穿梭,羽毛折断。
一对恋爱中的大学生从窗下经过,见此情景,女生蹲下,捧起小鸟;男生顺着木椽爬上红梁,从女生手中接过小鸟放回窝中。顷刻间,惊慌失措的双燕安静下来,立时飞回燕窝,母燕的嘴角滴着红血。
夜降临了,未名湖畔一片静寂。望着如水的月光,听着梦中呢喃的燕语,我仿佛领会到爱的真谛,希望自己终能像劳燕一般,忠贞勤恳,点点滴滴建立且保护自己的小家园。
许多年过去了,丈夫和我早已有了心爱的小家,也早已有了心爱的小女。万千世界的美国没有改变我们的情,更没有改变我们的爱。眼前的丈夫虽不善言辞,也不会在风中替我送来洒着露珠的红玫瑰和拴着丝带的巧克力;然而,丈夫,如一丈之夫,坚如磐石,博爱胸怀。对一屋檐下栖息的雀鸟们如此细心,更何况对自己的妻女,不知是何等知疼知爱?
“为什么不吃饭?”丈夫问道,眼角已出现几丝细纹。
“吃。”我低下头,怕丈夫瞧见我浸满泪水的双眼。
岁月从我们身边悄悄地流逝,每一天都带给我们一些新的发现。坐在丈夫的对面,我不禁暗问自己:这许多年,不知丈夫在怎样忠贞不渝、无声无息地尽着自己为人之夫、为人之父的责任?怎样坚韧地为妻女筑着永恒的爱的家园?
从夏到冬,半年过去了,情人节将至,两天一夜的滑雪固然好,烛光中的情人餐也十分诱人,大捧的红玫瑰也十分美丽和动人心弦;但我的这段情思,这段回忆,也许是送丈夫、送自己的更好的情人礼物?从一瞬间的爱到一生的情,需要的也许是更多一点的理解与包容,更多一点的忠诚,和一点点能用来驻足静思从前那些淡忘了的往事的时间?重要的也许并不是眼能看手能摸的东西,而是那能用心来感受的体验?
第三章
第26节 林婉的婚外情(1)
One of the oldest human needs is having someone to wonder where you are when you don't e home at night。
Margaret Mead—American anthropologist
人类最古老的需求之一;是让人猜想: 当你没回家时;你上哪儿了?
玛格丽特?米得(美国人类学家)
一、离家
林婉最后看了一眼堆满食物的大小冰柜,厨房中央大理石橱台上的留言和度过十二个年头的家,便提上两个行李袋,坚决地出了门。
天暖暖的,初春的阳光照在刚转绿的草坪上,闪着万点金光,一群刚出生的麻雀,在门前那株经历了冬雪重压更显苍翠的长春树上,喳喳地唱。几只熬过纽约漫长冬日的松鼠,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互相追逐。婉平时总在早上送三个女儿上学后,来到阳台上撒些面包和花生,与在自家屋檐下安家的松鼠结下感情。看见婉,尾巴发黄的母鼠便飞跳于婉脚前,两只前爪拱在胸前仿佛作揖,向婉要吃的。婉放下旅行袋,摊开双手,抱歉地摇摇头。
“去旅行?”邻居保罗问道,一边从门前的花圃上直起腰。保罗的妻子南西从屋里走出,手端一咖啡盘,上有两杯热气腾腾的百分之百哥伦比亚咖啡。婉常在收拾完家务和三个女儿的房间后,拾起地毯上的书籍鞋袜放回书架和衣橱里;便来到阳台上与保罗和南西聊天。来美十多年一直呆在家里做妈妈的婉,平时也无人说话,视南西、保罗为自己的“忘年交”。
前些日子,报上、电视节目上,展开评论,争论哪一种妈妈好,有工作的妈妈好呢,还是呆家里的妈妈好,婉和南西有了争论的大题目。婉认为工作的妈妈好,因为工作的妈妈心态正常、精神愉快,能和自己的同龄人交往,学习新的东西,不断地完善自己,不被社会淘汰。况且,妈妈是孩子的楷模,不工作的妈妈,不能应对外面世界的妈妈,能是一个完整的妈妈吗?整天在家与孩子折腾、丧失求生技能并因此怨天尤人、暗地孤独惆怅、失落神伤,就像林婉一样,这样的妈妈是一个可怜的妈妈呀!南西却不同意。南西认为女人的天地;理所当然的是厨房和卧房。母爱实现的地方是厨房,孩子在厨房吃得好,喝得好,就能健康成长;而在外辛苦一天的丈夫不仅要厨房,还要女人这间卧房、这张床,在那里得到补充和爱。一生养育了四个孩子的南西,结婚后就没有出外工作过一天。有十七间屋子的大房,加上近两英亩(十五亩)的后园,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全职厨子,南西从不感到寂寞,而常感到忙不过来。“寂寞是你们这一代人的毛病。你和我女儿是90年代的人,凡事要争个男女平等,里外逞能,自找苦吃!”南西说,又补充道,“听我一句话,通男人心的道是肠道,不是什么仕途之道!”两人争论不休。
73岁的保罗当过飞行员,参加过韩战,与中国志愿军交过锋,认为中国军人厉害,不靠武器而是靠意志打仗,美国大兵最好躲远点。80年代初中美关系进展,他又以波音公司机械师的身份去中国多次,帮助中国造飞机,退休后喜欢网上炒股,还一再怂恿婉也炒股,婉总是摇头。婉当家,知道每个月二十多张账单的厉害,可不敢输。
“回中国探母还是去看丈夫?”保罗不等婉回答又问道,同时接过南西含笑递过的咖啡。 70岁了,南西衣着打扮还像20岁的女孩,指甲涂得红红亮亮的。女为悦己者容,可自己却无人可悦可容,婉伤感地想着。
“今早美国新闻联播NBC报道花旗银行在中国拥有最大数量的房地产,昨天在北京西郊十三陵水库附近又剪彩新建一高尔夫球场,还见你夫婿李查得在场。中国真是一天一个样!”保罗呷一口咖啡,向南西竖一拇指。
作为花旗银行在北京负责投资行为的总代理,李查得如今是北京的大忙人,事业蒸蒸日上,80年代初,他可是婉在北京语言学院的“小学生”,中文讲起来没有四个声调之分,常惹婉发笑。
“不去看他。”就是想去,能见到吗?婉心上酸酸的。三十年前去北京一趟,在北京饭店国际酒廊还没坐定,接二连三的电话就打来找丈夫。如今丈夫与中国投资伙伴谈起生意来,中文讲得有声有调,不见其面,还以为是一道地中国人。酒店身着性感旗袍的年轻女招待们,不时给六尺高英俊体面的丈夫投去爱慕之光。虽然丈夫忙于接电话,忙于做笔记,无暇回应这些秋波,但也使婉浑身不舒服,第一次感到一种危机:老了。这一念头刚一产生,就使婉浑身打一冷颤,借口去了洗手间,对镜中的自己发愣,弯弯的眉,大大的眼,丰满的唇 ,在婉的眼中一下失去了光彩。
“我变成了我的母亲:因无知生下太多孩子而困守家庭的可怜妈妈!”婉痛苦地为母亲抱不平。当年聪明浪漫,读高中三年级的妈妈剪了革命短发,嫁了刚从疆场上下来、从河北乡下出来的爸爸。母亲生了九个女儿后还要生,固执地要给林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直到生育自然停止,方才罢休。可怜的妈妈!40岁看上去比70岁的姥姥还面带沧桑。婉是最小的女儿,在中国的家被唤做小十妹。童年的小十妹,从来分不清谁是姥姥?谁是妈妈?记忆中的妈妈更像姥姥。妈妈总是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呻吟腰疼,而腰腿硬朗的姥姥,则忙里忙外,做饭炒菜。
“怎么啦?不舒服?”见婉的脸黯淡无光,失去了笑容,李查得关切地问道。
“没有。”
三年来,婉的脑子里常出现早已淡漠了的母亲那张没有血色和欢乐的脸,那毫无生气和生命的眼睛。令人惊讶的是,那张脸和那对眼睛,曾经也年轻灿烂,透过挂在墙上的结婚像,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凝视着充满希望的世界和那即将展开的人生; 一对新人的脸被别在胸前的红花映得幸福目眩。然而,那些希望很快被裹进了无尽的尿布!我,难道要步母亲的后尘?而且,在世人向往、梦想可以成真的美国?这时,母亲的两张脸,那挂在镜框里有一对明亮眼睛和笑涡的脸;以及那躺在旧枕头上没有血色的脸,在婉的眼前重复交错出现。婉头痛,心痛。
第三章
第27节 林婉的婚外情(2)
决心难下。大多数女人在事业成功和家庭美满二者之间只能选一个的情况下,都会选择后者;正如林婉的母亲。传统思想的烙印让她们甘心情愿活在男人的背影里。尽管做一个家庭主妇,并没有人认为也属于成功女性之列,但她们却只能出此下策; 她们早已经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了丈夫和孩子的血脉,共荣共耻。结婚对于林婉的母亲首先是一种付出,也许婚前她曾幻想做一个在外成功在家也同样合格的女人,这种念头在婚后却被粉碎得无影无踪。婉不能步母亲的后尘。她爱自己的孩子,她们是她身上的肉,是她心上的最爱,也是她十多年北美生活的陪伴;但婉不愿再过这和桌椅对话的日子了。尤其今年。今年,婉40岁了。四十不惑。婉第一次认识到一个女人要爱他人,更要爱自己。如果一个女人在爱他人的时候,失去了自己,这是什么爱?前些天收到姐姐们的来信,得知她们都下岗,可为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健康心态,没办法可想的姐姐们还在学电脑;努力再就业;身在美国的我,难道就该靠男人过一辈子?这书读到哪儿去了?上大学,出国,都是为了什么?每当向李查得抱怨一定要出去工作,他总是好言诓她,“傻妻子,你们中国话里不是有一句话叫‘金屋藏娇’吗?我愿意将自己的爱妻藏起来,这不好吗?而且,最伟大的工作就是做母亲。你瞧我母亲,一生没外出工作过,她的工作就是我们。今天,我们多爱她!”
“我变成了我的母亲!”婉痛苦地想到。我母亲无选择,为南下干部父亲生了九个女儿,还想要儿子。可我呢?没谁让我多生啊?也没人叫我一定要生儿子。我今生的难言之苦,究竟该怪谁?当婉对李查得抱怨得紧了,李查得就带上孩子去费城他父母家躲着婉。一个月前当婉再度发火抱怨时,李查得有了新的主意,“你以前是学文学的,又喜欢写作,把孩子的日常生活写下来,我托朋友在中国替你发了,取个当今中国人喜欢的书名,《混血孩子在美国》或《在中美文化的夹缝中长大》,怎样?今天的中国渴望西化,这书准畅销。这不,工作感、成就感就都有了!”林婉被逗笑了。
李查得说得有道理:林婉朋友不多,但人人都在写书;哪怕去健身房两个小时,也听人谈论自己即将完成或要完成的各种成名大作:小说、剧本、中篇、短篇、诗歌集子、个人回忆录,等等,等等,更不要说去那些读书会了,个个是未开垦的才子才女,个个是本待人翻阅的书。婉也想写;可心静不下,坐在书桌前,两眼就发直,脑子发怵。
上个星期五晚上,婉正在收拾厨房,墙上的电话响了,在那瞬间,婉真希望电话的那一 端是黎明——婉大学时的初恋。几个月来,婉把认识的同学、朋友乃至家人都想了个遍,认为自己惟一能投奔的是黎明。听说黎明已离婚多年,在伦敦大学获得语言学博士后,现在香港中文大学教书,忙于北京、香港两地讲学。几次想打电话给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