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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危险的移动-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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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袋给我看。我说是不是掉到地上了?我把疼得喊爹叫娘的儿子安放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就和大夫一道到诊室里去找,桌子底下都看过了,就是没有。我说:‘你看这事闹的。’大夫挺好,说:‘算了算了,我本来就说没必要。’老苏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嫌钱少,让我再送一回呀?”
  苏北问:“红包里多少钱?”
  “五千块。”
  “他不是嫌钱少,”苏北说,“五千块绝对不少了,这是你半年的工资呀!还少吗?”
  “那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收了我的钱。”
  苏北笑了,突然想透了这件事情,说:“嗨!我知道了,他是告诉你:他没收这份钱。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可以说他没收你这份钱。”
  韩思成大为惊讶:“你看现在这人,简直都成精了……”
  谁也没想到,送了红包也没保证儿子不出事情。韩思成知道儿子的肾被切走以后,呼天抢地,怪自己给大夫送的钱太少,而且人家大夫也做了暗示……这样,苏北就认为自己有了某种责任———他当时做的分析不是这样的。他开始帮助韩思成打官司。
  …………
  见到正襟危坐的周燕玲和梳着公鸡尾巴一样发式的余馨娇,谈着关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谁具备或不具备担任职务的条件的时候,不知怎的,苏北产生出一种极为荒诞的感觉,就好像这一系列事情都是一个没有理性的人随便组合在一起的。
  苏北谈得不好,他的心好像根本不在周燕玲提出的那些问题上,对苏北不很了解的周燕玲也没有感觉到这个人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做出过什么贡献。而对于未来,他也没有谈出什么新的见解,他脑子里晃动着的是卫生管理部门那个乳臭未干的工作人员的身影,他的傲慢无礼,他那纤细而苍白的手拿烟的姿势,他朝下乜斜他和韩思成时那种绝对没有文化教养、类似于在街头用扑克牌行骗的小流氓的那种目光……出了大门,苏北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话:“我想把那个小混蛋掐死!”韩思成迷迷茫茫地说:“这样的人不知道怎么到这样的单位来的?”苏北当时一句话也没说。
  现在他也什么都不想说。
“我不是一个英雄,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共产党员。我甚至不能说我这—生给党做了多么大的贡献。但是,有许多比我崇高的人在与我同行,我从他们身上汲取到的思想力量和人格力量才使得我像现在这样走过了八十五年……”
  苏北以卢荻老人一段意味深长的话结束了《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
  像所有此类书籍一样,他也撰写了“后记”,在“后记”中,他回述了和卢荻老人接触过程中受到的感染和激励。那都是他的真实的感受,至于以何人名义发出,要由吴运韬决定,已经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苏北还要对书稿进行最后一遍整理,所以他没告诉吴运韬写作的进展情况。
  最近这段时间,苏北帮助韩思成料理完了儿子的事情,单等医疗管理部门做事故责任鉴定和法院宣判了———据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把关于调动和任命之类的事情,也几乎全部忘掉了,他深深陶醉到了写作之中。他从卢荻老人的经历中看到了崇高,看到了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的精神层面的东西。生活在成为历史的时候才会显示出观念性的一面,人只有从观念的角度才能看出生活的可爱之处。可能是这样的,也可能不是这样的。我们在记叙和回忆过去的生活的时候,会牺牲掉多少细节,恰恰是这些细节,构成了一个人最为实际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在这样的日月里,你能够让他们在细节的砂粒上建构精神的殿堂吗?不能。你需要比砂粒坚固的东西,你需要基石。你必须从历史的山岩上开采这些基石。但是历史已经远离沙地,那是一些高高在上的峰峦。在这样的时候,哪个空间才能够从本质上反映一个人灵肉相合的这十年时光?你能把沙地和山岩合二而一吗?你能够看到全面的人生吗?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辨析自己,你又怎么能够辨析那些蒙着岁月风尘的人呢?你能从他们的纷繁琐碎的记忆中得到他们的整体吗?你不能。不管是文学家还是历史学家,都不能。进入记忆的历史必须是做了某种舍弃的历史,否则它将什么也不是。他这样做着的时候,感受到了精神的愉悦。他做着的工作把他推到生存之外。那是一个形而上的领域。他听到的全部是精神的喧唱。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全面的,立体的,充满健康活力的。
  “这样一个人在生存层面遇到任何难题都不值得同情,”苏北笑着对罗伯特?罗森说,“人总是处在灵与肉的冲突之中,问题在于你强化了哪一方。一个面对稿纸比面对活生生的生活更兴奋的人,不可能处理好生存层面的问题。你说是吗?”
  罗伯特?罗森沉重地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一直在想,你的主人公的生存为什么总是这样难呢?你们为什么不能让他以他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在精神意义上建构他的大厦呢?我知道你又要对我说这是人类的普遍处境了,我不这样认为,苏北,你从来没有说服我。我作为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中国的人,习惯于比较不同的世界在人的生活中的意义,习惯于从这种比较中寻找答案。我不能不认为,是社会窒息了人的精神选择,窒息了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在我们看来极为重要的原则……你的主人公没有选择,或者说他基本上没有选择,这是他全部可悲之处。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但是我认为,你的主人公的生活就在他那里,他过的就是那样一种生活,因为他无选择,他是在那个某种强力为他选择好了的生活中生活的,他的全部痛苦就在于他知道这不是他的生活……你也是这样,苏北。关于这个人物你有许多真知灼见,但是,苏北,我不得不对你说,有些地方,你是错的。这使我想到你们经常作为俗语引用的那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是在这座大山中太久了……”
  苏北说:“可能,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这天上午,苏北接到吴运韬的电话,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吴运韬说:“定了。”
  苏北问:“什么?什么定了?”
  吴运韬笑了,说:“你一定是写作太累了。今天上午党组开会研究决定了。”他沉吟了一下,接着又用不想让苏北听到一样的轻微语气说了一句:“哦,对了,还有金超和夏昕。”
  苏北沉浸在写作之中,对这件事没有思想准备,他也无法做更多联想,但是他想到这时候应当对吴运韬表示一下感谢。他说得很笨拙,吴运韬阻止了他。
  “这样就行了。新班子很快开一个会,研究一下近期工作,然后,你还先安心写你的东西,把这件事做完之后,再介入到中心的领导工作中来……”在电话里只说了这些。
  晚上,静下来的时候,苏北大致想了一下。他对新班子人选不感到意外,他知道吴运韬一定会用金超的,只有夏昕的入阁和师林平不在其中让人感到有些奇怪。尽管师林平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员工中有诸多说法,但是,这个人凭着善于逢迎的天才,吴运韬难以拒绝对他的好感和信任,人们已经普遍认为吴运韬会重用他;夏昕外表性格绵软,但是内心特立独行,尽管他所负责的编辑室效益是全中心最好的,尽管他显示出了一个经营管理人材的全部优势,但是他实际上不是被吴运韬赏识的人,夏昕和苏北处在同一种情境之中。
 这个新的格局,也就是说,用了夏昕而没有用师林平,使苏北对吴运韬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吴运韬毕竟是一个长期做领导工作的人,他不可能不关心这个单位的发展,不可能为了一己之利排斥优秀人材……即使退后一万步,吴运韬真的是那种处心积虑实现内心欲求不顾单位发展的人,他也会任用一些能够真正做得出成绩的人,因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恐怕也是他最好的资本。
  这样想来,这个新的格局就透露出这样一种光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将在新的力量推动下获得更快的发展。
  苏北的情绪很好。
  金超的情绪也很好。
  这个从K省山区走出来征服世界的人,充分意识到征服世界之后人生即将发生的变化。他已经知道这次领导班子调整的全部细节:富烨退休,新调来一个叫陈怡的人做党委书记兼副主任,金超排名在陈怡之后,但他是常务副主任,金超之后是副主任夏昕,副主任苏北排在第五位。孙颖还不到退休年龄,退居二线,保留副局级待遇。
  金超的喜悦不仅仅是升为常务副主任,这个世世代代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一种翻身了的感觉———他试探性地在内心深处寻找对二百多名员工命运施加影响的那种优越感。这是一种比所有精神的、生理的感觉都让人陶醉的快感。
  他非常想和人分享他的幸福,非常想有一个亲近的人用最大众的方式恭贺他,但是,他没有主动向任何人提到这件事,他像所有已经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那样认为:任何人都不可能和你分享幸福。
  回到在他看来如同坟墓的家里,他也没有把被任命的事告诉纪小佩。他知道他不会从那里得到渴望的东西。她既不可能用他渴望的方式为他高兴,也不会和他一起享受那种难以诉说、只能强烈感受到的快乐。
  金超真希望弟弟金耀在他的身边,如果金耀在,他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他的激动。现在,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而他内心的激情又那样强烈,他是那样想无遮无拦地享受人生之得意……他想起李白的两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就这样沉闷地度过这一天了么?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傻又可怜。他走出自己的房间时,看到小佩正在卫生间洗衣服,洗衣机发出平缓的转动声。
  他隔着门对她说:“我出去转一会儿。”她简单应了一声,他就下楼去了。
  几年前还一片荒凉的地区,现在已经发展得杂乱无章,一片繁华景象———盗版音像商店里琳琅满目,正在以八元钱的低廉价格热销正在各大影剧院上演的美国大片;从消防管道接出皮管的非法洗车点生意兴隆,每个月挣三四百元的来自河北农村的小伙子,给老板一点一滴积累着财富;五金杂货铺销售着劣质插销和各式各样五金用品,烟酒副食商店成为城乡结合部非法生产的食品和假烟假酒集散地;装饰成欧洲风格的咖啡厅里面,幸福的情侣正在被挨宰和爱情的浪漫之间寻找平衡点;性质可疑的歌舞厅、美容美发商店以及理疗按摩院门前站着搔首弄姿的女人,不时向她们物色的对象抛一个并不标准的媚眼;所谓的成人用品商店,公然在橱窗里摆放着粉红色的性爱用具;酒店老板正在酒店后面指挥人把整桶地沟油滚进操作间;新开张的粤菜馆张灯结彩,用两串出奇长的大红笼张扬着一个新的有产者的到来;豪华的酒店包间里,一个穿黑色西服的人正在把装满了人民币的密码箱交给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既可能是黑道上的毒枭,也可能是政府的某位要员,抑或是某国家建设工程的招标人;高明的骗子拿一对菜青色玻璃镯子正在对买菜的老人花言巧语,说是慈禧曾经戴过的饰物,一个老太太眼睛里已经在闪动贪馋的目光……世界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精彩,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金超找了一个档次高一些的酒店,要了一个包间。当编辑室主任以后,他所有的吃喝费用都可以以请作者吃饭的名义报销。
  “只您一个人吗?”服务生小姐问。
  “只我一个人。”
  “那……”
  “怎么了?!”金超很尊严。
  “好好好,您请。”
  金超被人引进包间。包间很大很堂皇,足足可以坐十几个人,还有沙发,卡拉OK机,散发着雾气并有潺潺流水的盆景,一只在水面上滚动的石球,一个巨大的地球仪……金超坐下来,点了很多平时不敢问津的美酒佳肴。他不要服务小姐站在身边,酒菜上全以后,他让把门关上。他开始喝酒。和他平时的酒量相比,他现在简直是在豪饮。
  他一直在笑,嘲笑他在艰难的生活经历中碰到的所有可笑之人,想象着他再次见到他们时的情景,他对想象中的陆明说:“生活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举起酒杯,和陆明碰杯,他想象陆明说不出什么,只是笑,一种讨好他的笑……于是他比他更大声地笑起来。
  回忆……如果说过去在回忆中尝到的全部是苦味的活,那么现在尝到的就都是初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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