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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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云起顺着路心柔的视线看着手掌,下意识地一缩手,把那块碎布料放进了袖子中,然后站起身走到母亲的身边,伸手扶住那娇小的身子,柔声道,「娘,没什么。只不过是布坊送过来的一点点样品罢了。」
路心柔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张尚带着几分稚气的俊秀脸庞,迟疑道:「可是,巽王爷……」
「娘,巽王爷他只是想让起儿为他寻一件东西罢了。」
云起扶着路心柔,往厅后走去。
「巽王爷要找什么样的东西?」
路心柔总觉着心里有些不踏实,迟疑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以他的权势,他还有什么东西是找不到的,要你……」
「娘,真的没什么。您不用担心。娘,您往这边走,外边的风大。您还病着呢,再受凉了可不好。」
云起扶着路心柔,穿梭在曲折的回廊里。
路心柔静静地看着那小心翼翼将自己护在回廊内侧而自己却被打进来的风雨吹湿了肩膀的俊秀容颜,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柔柔地回握住了扶着她的那双手。
讶异地抬眸,云起看着路心柔神色复杂的双眼,静默了一会忽地轻笑道:「娘,起儿不是说过了吗?真的没什么……」
「嗯,没什么。娘相信你。」
路心柔伸出手,拂开沾在那张俊秀脸庞上的几缕湿发,柔柔地笑了。
「嗯。」
应了一声,云起扶着路心柔,走出回廊,转进一道圆门,进了门里那幢两层小楼。
「娘,歇着吧。大夫说您需要调养。」
云起扶着路心柔躺下后,察看了一下房内的门窗,又在香炉里点燃了宁神定气的檀香,一切妥当之后,转身准备离开。
路心柔躺在床上,对着那正要离开的背影,忽地轻轻开口:「起儿,娘想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娘,好不好?」
云起转过头看着床上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睛,犹豫着道:「娘,您要问什么?」
温柔的眼眸动了动,路心柔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她缓缓地躺下,将头靠在枕上,闭上了眼睛。八仙桌上,小巧的香炉里,飘出薄薄的青烟,在昏暗的厢房里,散开缕缕的香。
云起放轻了脚步,退出了房间。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床上,原本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路心柔张开了眼,凝望着房里那散开的青烟,轻轻地开口:「我还是问不出口啊……起儿,告诉娘,你怨不怨娘……怨不怨娘把你带进这个家门……告诉娘,好么?」
可是,回答路心柔的却只有满室的静寂和楼下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凝神细细听去,温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夫人还病着呢!怎么可以让她单独在风雨里去厅上?」
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严厉。
「奴婢们……」
丫环们嗫嚅惊惶的声音里,带着几许的颤抖。
「下次这样的事情不许再发生了。现在夫人睡下了,看样子会误了晚饭。我会吩咐厨子做一份送过来,你们在楼下偏屋里起个炉子将饭莱热着,等夫人醒来就送上去,知道吗?」
云起轻声吩咐着。
「是,少爷。」
丫环们欢快地应着,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阵足音之后,楼下便陷入了沉静。
路心柔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正好看到窗下,撑着伞的云起低声对着一个黑衣人低声吩咐着什么。眼眸一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窗户给关了起来。
这场雨怎么越下越大,总也不停呢?
天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呀……
第三章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戌时三刻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雨初停,大街小巷的行人就好比是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商家门前悬挂着的灯笼和普通百姓家里的烛火,将入夜的街头巷尾都照得好像白昼。
东城胭脂巷,雨水的湿气还没有消退,脂粉的香气就已经漫了开来。丝竹声中,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对着穿梭在其间的男子们抛着媚眼,时不时地数句调笑之语还会引来轰堂的大笑。
与胭脂巷相隔数步之遥的地方,还有一条巷子。与胭脂巷相比,这条巷子小了许多,整个巷子里也仅有一幢两层的小楼。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漆大门紧闭着,两盏白色的灯笼在黑夜里飘摇着,远远的看去,灯笼上的义庄二字清晰可见。
风过,仿佛可以听到低低的呜咽之声,令路过之人不禁遍体发凉。
义庄与青楼毗邻而居,倒也是一桩稀奇事,可那与它相邻的青楼却未因此而少了前来光临的脂粉客,依旧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悄然地出现在胭脂巷的巷口。
站在巷口的几个姑娘摆着妖娆的水蛇腰迎了上去,还没有开口就被驾车的汉子连声喝斥:「去去,没见这车头上挂着白缨吗?」
姑娘们喷着舌,退了开来。
马车过后,姑娘们轻声碎语。
「啐,真是晦气,白缨?怎么这夜里送灵?」
「谁晓得呢!人家爱夜里送灵就夜里送,咱们这胭脂巷里一向没这种忌讳……」
「姑娘们,管什么闲事呢!有客了!」
远处,鸨母们吼开了嗓子,叫喊着。
云起放下手中的帘子,将那些声音隔绝在车外,眼睛看着身边摆放着的楠术棺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的叹息,帘子外的人轻声道;「小侯爷,委屈您了,您找主子找得急,主子的身份又特别,为防被人发现,只能用这种法子……」
「不妨事,我知道。」
云起咳了一声,他倒不太忌讳这些,眼下比较急的可是另一桩事情。视线落在手上那块碎布料上,眉头慢慢地拢成了一团。
「小侯爷,到了。烦请您进去躺着。」
马车一阵震动中,忽然停了下来,帘子外压低的嗓音让云起猛然回过神。
站起身,推开棺材盖,翻身躺了进去,刚刚躺好,车外的声音已飘入耳中。
「金作作,这么晚还送灵?」
苍老的声音,透着好奇,「这是哪家的?」
「这是衙门里刚斩的重犯,凌迟处死的,你别多事了。」
嘶哑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阴恻恻的有些掺人。
这一句话后,云起就没有再听到人说话,只听到几声咚咚的回响,感到被抬了起来,一阵摇晃之后,又是轰的一声,紧接着四周就静了下来。
「出来吧。」
一片静寂声中,清冷的声音,从一缕光亮中穿了过来。
云起推开棺盖翻身坐了起来,看到一个身着白衣披散着及腰黑发的人,站在两排加起来约有数十口棺材正中间过道尽头,一个巨大的奠字下面。一只白皙的手举着火石,正从奠字前面摆放着的香案上移开,两支白烛,映衬着印有义庄两个字的白色灯笼,在这清冷的夜里发出惨淡光芒。
云起看着那灯笼下精致的容颜,禁不住痴了。
那是一个美丽到极点的人。
精致出尘的容颜,仿佛画中的仙子,每一笔,每一划,都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美丽到令人屏息的容颜,总是令人忘记拥有这样容颜的人是一个男子,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心生爱慕。
即便那是他的……他的哥哥,仿若天人降世的哥哥,睿王——云落。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即使深深地明了,在这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背后,拥有着的是让每一个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会受伤的冰冷与无情,云起却还是因为这一眼而乱了心跳。
「还赖在那里作什么,真想躺在那里面吗?」
深夜离宫的云落吹熄了手上的火石,从香案上拿过三柱香,点燃,对着那硕大的奠字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中,转身看着坐在棺材中发愣的云起,不悦地皱了皱眉。
「啊!」
乍然回过神的云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一下自己的心绪,抬手整了整衣衫,然后抚了抚腰间的荷包,那里面藏着他躲进棺材时匆忙塞进去的碎布料,镇了镇心神,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走近云落轻声唤道,「哥……」
「嗯。」
云落轻应了一声,负手走进义庄的天井中,抬首看着天空中那初现的一轮新月,又转头看了看某个角落。
顺着云落的视线,云起看到那个角落里,摆着一桌酒菜,隐约可以看到两个正在划拳的身影,心里明白,是那个带他来这里的「金作作」正在缠住义庄的看守人,此起彼伏的行酒令声中隐约还可以清晰地听到一巷之隔的胭脂巷里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和隐约的暧昧调笑声。
被这些声音弄得面红耳赤的云起,略带着尴尬地转回头,看着那张淡银月色下,模糊的容颜,喃喃地道:「哥……我……」
「我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清冷的声音,打破义庄的沉静。
云起愣了愣,抬起头看着那双映射了月光而变得有些迷离的眼眸,心神不由一乱,支吾着道:「我已经……已经按照哥的吩咐……安排妥、妥当了……」
「那么,百姓对于你的作为,有何看法?」
阴冷的风,掀起了云落身上的那袭白衣,撩起了那头披散在腰间的发丝,将那张精致的容颜掩得模糊不可辨识,也掩去了那张脸上的表情,修长的身影,在摇摆的烛火和惨淡的灯笼光芒之下,看去仿佛一个在深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
「云家捐出的那三百万两银子,为北境遭水患的十一县解了燃眉之急,使得数十万因此次水患而无家可归的百姓们有了栖身之所,云家此举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同时,我在叶城办的几家义学,因为免收学费,每天都有许多贫苦百姓携子前来,还有不少街头行乞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来求学。」
沉默了一下,云起解下身上的外衫,轻悄地上前两步,将外衣披在那在寒风中略有些颤抖的身子上,立刻退开轻声道,「其中有不少孩子,资质上佳,假以时日,必定在文治武功方面能大有作为。」
深幽的眼眸在肩上那一袭犹带体温的淡灰色衣衫上转了一圈,云落秀致的眉尖轻动,眼眸深处滑过一阵细微不易察觉的波动。轻咳一声,垂下眼睑,遮去所有的情绪,他轻声道;「很好。那么朝中对于你所做的,有何举措?」
「一直以来,云家都不得干涉朝中事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这两件事情并不算得上干涉朝政,严格来讲,只能算是善举……再者,水患中捐出和用于筹办义学的银子是云家每年交存国库后的盈余,朝中无法干涉。」
云起想起每日回府时那些街头巷尾百姓们带着崇敬的招呼,不由得淡淡笑了笑,「哥,你说的不错,行善举对于云家的声名实在是大大的有利。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这两件事情,朝中对于云家名下的一些买卖还放宽了经营上的诸多管制……」
「很好。很好。」
云落拂开脸上的发丝,冰冷的容颜上绽放开浅浅的笑。
云起看着那抹浅浅的笑,耳边仿佛响起了冰雪消融时的水滴声,不由地看得痴了,喃喃地轻语道:「真美……」
「什么?」
云落听着那两个字,脸色愀然一变,眉宇间的气息也变得森冷起来。
「我,我是说荷包……这个荷包……」
深知云落脾气的云起,手忙脚乱地递上了刚才解开衣衫时捏在掌心中的荷包,慌乱地道,「这个荷包里的东西是今日酉时巽王宣离火来云府时,给我的。」
「巽王宣离火?」
清冷的眼眸中滑过一道森冷的寒光,云落打开了荷包,抽出里面的那块碎布,迎着淡银的月光,看着沉暗的夜色中照照生辉的华美光泽,垂眼,「这是什么?」
「这是彩云锦。」
云起看着那张淡漠的脸庞,眼底极快地闪过一缕失落。
「彩云锦?」
云落微微拢起眉,看着云起,「只有云家布坊才能染出来,每一匹都是独一无二孤品的彩云锦?宣离火上云府给你这块料子,为了什么?」
「前几日,巽王府遭了贼,这是王府侍卫从那贼人身上扯下来的……」
云起轻声道。
云落点头:「我明白了。因为每一块彩云锦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孤品,只要找到这匹料子的买主,他就可以找到那贼人的来历,所以他才会上云府找你。」
云起沉声道;「是。」
「那么,告诉他就好了。」
云落将视线从那块彩云锦上收回,淡淡地说着。
听着那淡然的声音,云起浑身一震,月光下,温润的脸庞透着惨白,良久,才从唇间吐出干涩的字眼:「哥,这匹彩云锦是去年你生辰我送给你的贺礼……」
烛火中,低垂的眼睫猛然抬了起来,那一瞬间,云起看到了那仿佛舞动墨蝶般的眼睫下滑过了显而易见的冰冷:「你……以为,闯巽王府的人,是我?」
云起被那双不染笑意的眼眸看得心底岭寒,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投向那块被握在云落手中的碎布料,讷讷地道:「那……这……」
看了一眼云起,云落转过身,侧耳倾听着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