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传媒-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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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泪水从指缝里渗出。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感觉到了山间的凉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山下走去,刚站起来,大脑忽然短暂性的缺氧,他感到一阵晕眩,猛然栽倒在山坡上,顺着山势在灌木与草丛里翻滚了下去,摔在了公路边。
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的刺痛,这种刺痛让他感到一丝舒畅。他倾听着草丛里虫类的鸣叫,那仿佛是流淌在山野间的一丝眼泪。“还有音乐啊!”朱木努力笑了笑,然后慢慢坐了起来,瘸着腿,钻进奔驰,掉了个头,又回到了那个似乎不再可能成为家的别墅。
车子刚停下,工程师跑了出来:“朱总,这个工程咱们还做不做?”
“做!”朱木咬牙切齿地站在台阶下,指着这座别墅,“我要把它做成我的坟墓!”
工程师惊呆了。朱木哈哈大笑:“从今天开始,它就叫做—香木别墅!”
这里是涅山,据说凤凰五百年一生死,临死前就在这里集香木而自焚。这个典故人人都知道。
工程师默然看着这个家资数亿的年轻富豪满身泥土,像个民工一样恶狠狠地扛起一桶涂料踉踉跄跄地走上了台阶……
起风了,山间木叶摇落,仿佛传来一声呼喊:“朱木,不要带她走!你会像飞鸟,坠落到地狱中—”
第七章 种子
三天了,苏霓没有再回来。朱木在装修工程的汗水与粉尘中疯狂地干了三天,身体的疲劳慢慢磨灭了内心的痛苦。每天黄昏,工人们离去,这时候,别墅就空荡荡的,朱木坐在屋顶阳台,静静地拉着那把斯特拉瓦里小提琴,在寂静的落日中感受着漫山遍野的孤独。
他就这样拉着,拉得全身颤抖,拉得热泪横流。琴声越来越细,仿佛一根尖锐的针在琴弦上攒射、游动,他的手指甚至感受到阵阵的刺痛。他愣了愣,发觉自己拉的是塔蒂尼的《魔鬼的颤音》。在心底澄净的时候,他最喜欢的是莫扎特,对堪称绝响的《魔鬼的颤音》他有种本能的拒绝,一听这首曲子就会想起帕格尼尼,那个被称为“魔鬼”的意大利天才小提琴家。也许帕格尼尼独创的以左手轻触琴弦,弹出哨笛声音的二重奏法技巧最适合演奏这种鬼气森森的曲子。帕格尼尼在维也纳演奏时,一个盲人听到他的琴声,以为是一个乐队在演奏,当得知这只是一个叫帕格尼尼的意大利人用一把小提琴奏出这些声音时,盲人大叫一声,“这是个魔鬼!”吓得落荒而逃。此后欧洲便传出帕格尼尼所使用的那把小提琴的弦是用他的情妇的肠子制成,并由魔鬼教授他演奏的传说。
就像这个时候,在只能与山野的孤魂与精灵为伴的世界中,朱木不知不觉拉起了《魔鬼的颤音》,让漫山遍野的忧郁和堆满胸口的愤怒随着琴声淌满这个世界。
寂静的景物中移动着一抹红色,朱木没有看见,他从来没有拉过这么好的音乐,仿佛一个魔鬼在掌握着他的手臂,让他把邪恶和负面的情绪统统发泄在这恐怖的音乐中。
红色停了下来,是朱木的法拉利跑车。音乐也停了下来。
苏霓从车里走出来,静静地望着他。朱木站在屋顶,两人在沉默中对视。
“阿木,我是来还你汽车的。”苏霓说。
朱木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着悲哀和眷恋。
“阿木,我知道你对我好,他对我不好……可是我是一个女人,我无法抗拒自己的情感。”苏霓说,“从我懂得情感开始,我的心就给了黄崖岛那个备受欺凌、孤独冷僻的孩子。我的生命只是为他而活,没有他的十年,我只是一个躯壳,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即使我嫁给了你,你又能拥有我的什么呢?那样对你不公平……”
“吕笙南呢?”朱木说。
苏霓慢慢回头,朱木看见公路的拐弯处伸出一节黑色的车头,吕笙南就远远地站在那里。朱木望着他,“呵呵”地笑了,笑得热泪奔涌,他哽咽着声音,深深吸了口气大声呼喊:“阿南,你赢了!你打败了我!我的整个世界都属于你了!你开心吗?你开心吗?你开心吗—”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在黄昏的群山里回荡。
夜幕里,吕笙南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似乎想抬起脚,却终于没能抬起来,像一节干枯的木头站在了原地。苏霓捂住了脸,声音颤抖:“阿木,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什么会伤害一个好人?”
“不奇怪。”朱木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就是一粒星球,在这个毫无秩序的宇宙中碰撞,谁知道自己会碰到哪一颗。也许,孤独才是幸福的,碰上了就会相互摧毁。阿霓,我不恨你,真的。我谢谢你,谢谢你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我。你看看大街上那些臃肿凶狠的妇女,哪一个没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时代?也许,守着你慢慢衰老才是你真正带给我的痛苦……”
苏霓的身体倚在法拉利上,泪水终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朱木闭上了眼睛:“阿霓,谢谢你为我流下的泪。走吧,跟着阿南,他会比我好的。”
苏霓点点头。朱木说:“法拉利你还开走吧,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包括这座别墅。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晚的梦吗?你说,我游荡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无处可去。阿霓,我好害怕,害怕你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可去……”
苏霓不再听了,转回身,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跑向了远处,那里有吕笙南在等待她。朱木大声喊:“我会让律师把它们转到你名下的!”
一场幸福,如梦幻泡影般破灭了。朱木又回到了财富大厦3208套房,可是他在仅仅离开了半个月的床上再也睡不着了。这张床对他而言,代表着孤独,也代表着失败。就像一个寓言里所说,一头猪,原本可以在猪圈里颐养天年,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变成了人,然而天亮后梦醒,发现原来自己是猪,它便吊在自己的尾巴上自杀了。
3208的床就是朱木的猪圈。
他打开冰箱,原本他并不大喝酒,冰箱里只有几罐嘉士伯,他一口气灌了进去,然后傻笑着拉开门出了财富大厦,到路边的售货亭里买了几罐啤酒,左边胳肢窝里夹了两三罐,右手打开一罐,边走边喝,踉踉跄跄地走在城市午夜的长街。
喝着,喝着,他的两只耳朵开始轰鸣,地面也开始摇晃。他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走向哪里,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午夜的长街寂寞无人,偶尔有车辆掠过,偶尔有行人夜归。忽然他的脚被绊了一下,首先听见胳肢窝里的啤酒罐飞出去的声音,然后是自己身体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谢谢。不过你弄疼了我。”他听见一个声音说,“你怎么知道我没酒了?”
朱木惊诧地爬起来,揉揉眼睛,一个男人斜躺在人行道的路灯旁,手里拿着自己摔飞的一罐啤酒。朱木看看自己的脚下,发现绊倒自己的是这人伸出来的两条长腿。
朱木苦笑,揉揉膝盖:“还有两罐呢,你别都喝了,给我留一罐。”
这男人一瞪眼睛:“欺负我喝醉了?你明明给我一罐,想赖我钱不是?告诉你,老子今天把钱花完了,要不他们怎么把我从酒吧里撵了出来?唉,好怀念前一阵子,在酒吧里把身上的钱花个精光,还能连喝三四天,然后叫朱木来给我结账。”
朱木愣了愣:“朱木?听着这么熟悉,我也是叫朱木吧?”
“哦?”那人抬起头。
朱木瞪大了眼睛:“傅杰……你是真傅杰还是假傅杰?”
这个躺在马路上的酒鬼竟然是朱木的死党,商城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傅杰!傅杰也看清了朱木,呵呵笑着:“怎么我在哪儿喝酒你都能找到我?什么真傅杰假傅杰,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啊!”
朱木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呵呵干笑,心里想起他醉倒酒吧那晚容貌恐怖的蜕变,一股寒意席卷了全身。傅杰醉醺醺地笑完,嘴唇咂摸了一下,翻起眼珠子问:“真傅杰假傅杰?什么意思?”
朱木有些慌乱:“呃,你醉成这个样子我真没见过,还以为认错人了。”然后仔细瞅瞅他的鼻子、嘴唇和颧骨,似乎眼前的傅杰跟以前的一样,没有蜕变。
傅杰叹了口气:“单位是男人的牢笼,家里是男人的坟墓,只有大街,是男人的游乐场。你不也来这里浪荡吗?不过我就不理解了,以你朱木的……唉,也说不上你有什么开心的理由,但是按道理你不应该成为街头醉鬼呀!你不像我,你有钱,资产数亿,不至于让酒吧撵;你没老婆,没人能控制你的情绪;你有总经理、副总、总监、秘书,没什么事让你崩溃。哎,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成为午夜街头一族呢?”
朱木怔了半天:“是啊,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他也学着傅杰,两人并排躺在人行道上,路灯灯柱只有一个,被傅杰占据了,他从地上捡起个空易拉罐,枕到脑袋下,望着头顶昏黄的路灯,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放荡的快感。
“别的你说的都对,可是没有老婆就不见得没人能控制你的情绪。”朱木忽然涌出了一种倾吐的欲望,盯着路灯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傅杰喉咙里“咯”的一声,似乎想笑,却被噎进了气管。他咳嗽了半天,才笑了出来:“哈哈,你爱上了一个女人!你居然爱上了一个女人!”
朱木愤怒地坐了起来:“我怎么就不能爱上一个女人?”
傅杰笑得更厉害了:“你要说你爱上了一打女人,我还能忍住,你居然说爱上了一个女人,还煞有介事,神情悲壮。哈哈,你真比一只可爱的熊猫还要单纯!”
朱木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颓然躺在了地上,易拉罐磕得后脑壳生疼。
“哎,说说,怎么回事?”傅杰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朱木恼火地叫了一声:“那是我的胳肢窝,不知道我怕痒啊!”
傅杰笑着,连连道歉,央求他说出爱上的这“一个”女人。朱木盯着头顶的路灯,意识一阵模糊,说:“你见过,就是上次一块儿去酒吧的苏霓。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商城都市报》苏霓坠楼事件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来敲我的门,我以为她是鬼……”朱木把那个恐怖的经历讲述了一遍,然后说起最近重新找到苏霓的经过,除了省略黄崖岛有关的内容,连苏霓和吕笙南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瞒他。
“多么浪漫的相遇……想当年,我和黄夜……唉,不说了。”傅杰闷闷地说。
朱木问:“你别说我,你是堂堂的人民警察呀,怎么也成了马路上的醉鬼?”
“警察……只不过是一种职业,人心不是职业高尚就会高尚的。”傅杰闭上了眼睛,“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害怕睡觉……”
朱木猛地一惊,随即讪讪地放松了身体。傅杰晃晃头:“不说这个,我考考你的侦探潜力。”
“什么?”朱木没听懂。
“就是说看看你有没有当侦探的天赋。”傅杰说,“如果你要谋杀一个人,你会采用什么方法?”
“谋杀?谋杀谁?”朱木摇摇头,“没干过。喂,啤酒你快喝光了,留点给我好不好?”
傅杰把啤酒递给他,摸了一下嘴:“你当然没干过,否则你也没有福气在大街上睡觉,我是说如果……至于人选……暂时就是自己的老婆吧!”
朱木摇摇头:“我没老婆。”
傅杰气得朝他脑袋敲了一下:“你怎么从小学到高中……不,到现在都这么呆呢!怪不得上学时老被罚站!我是说假如!”
朱木哭丧着脸:“可是我就是没老婆啊,我根本酝酿不出来要谋杀她的感觉!我看过侦探小说,说这谋杀跟做画、抢银行一样……”
傅杰侧过身奇怪地望着他:“谋杀跟做画、抢银行有什么共同点?”
“都要看当时的情绪啊!”朱木洋洋得意,“没情绪你能画得出画?没情绪你敢豁出命去抢银行?”
傅杰气得半死:“好好好,老大,咱们正正经经地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你看长夜如水,月白风清,这么富有诗意的夜晚还是不要浪费了,讨论一下这个专业问题吧!”
“嗯。”朱木点点头,后脑壳一下子从易拉罐上滑了下来,硬生生碰上了地面,脑袋一阵晕眩。
“假如你要谋杀自己的老婆……假设是苏霓吧—”
“不!”朱木惊叫了一声,吓了傅杰一跳,“不能这样假设!苏霓还不是我的老婆,如果……如果我真的那么幸运,能够娶到她,我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绝对!任何!你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