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油画-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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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嗤之以鼻的样子道,我给她八折还嫌贵,我怎么做生意啊。
他没有作声,默默地将手里的《平凡的世界》放在老板的面前。
他买下了它,他想,也许有一天,我有机会将《平凡的世界》亲手交到她的手里。想到这里,他的脸忽然潮红了,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小心地将书放入塑料袋中,他回到了工地,今晚又有加班。
晚上的工作忙完之后,他冲了凉,光着膀子,趴在自己的简易床上,躲在被单里,悄悄地拧亮手电筒,然后将《平凡的世界》轻轻地打开了。
其实他当时取下这本书看,纯粹只是偶然,但是得知她喜欢这本书之后,他便莫名地对这本书产生了亲切感。
窝棚里传来其他工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他独自游走在路遥朴实无华的词语中。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天刚下过雨,无数只蜻蜓轻展薄翼,在低空中穿梭、飞翔,偶尔有一两只黑翼的燕子紧贴云江的水面,如箭般俯掠而过,姿势妙曼轻盈,带起阵阵轻微的涟漪,一圈圈地往外漾。
他正在工地里,吃力地往楼上搬砖块,累了,停下来,抹了把汗,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竟然看到了她!长发披肩,身着一袭白裙,捧着一本书,静静地坐在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冥冥中,命运的神掌握着一切。
那一刻,他艰于呼吸,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她,衷心感谢着上苍的厚爱。
不知何时,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又用双手将书抱在胸前,微闭着双眸,陶醉忘我,深深地吸了口这雨后清新的空气,然后轻轻睁开眼睛,欣赏这万千蜻蜓轻翔的壮丽奇景,一个梦幻般的微笑挂在嘴角。
他也深吸了口这清新绝俗的雨后空气,微带着泥土的腥味,有点微微的刺鼻。他吸得很深,很贪婪。
旁边,一个正在砌墙的中年建筑工,用手拍死了一只蚊子,骂骂咧咧地道:“妈的,哪来那么多的蚊子?徐虎啊,你看江边那个小女生,也不怕蚊子咬,那么多蜻蜓在飞,肯定有很多蚊子。真他妈的怪事,她怎么就不怕蚊子咬呢?”说话间,又用粗糙的大手拍死了一只,手上的水泥有少许随着溅到了徐虎的脸上。
他有些着恼,这么美的意境被这个大老粗一说,破坏殆尽。
这时,太阳从西天一抹淡云后探出头来,金黄的阳光刹那间洒满云江,飞舞的蜻蜓薄薄的双翼都似染上了一层金黄,恍若满天飞舞的小天使。女孩缓缓站起来,向空中伸出了双手,似乎想托住什么的样子,也许是想让天使们在此驻足吧。
雨后正斜阳,满江碎金点点,耀眼生辉,一个白裙长发的少女独立其间,万千小天使展动金灿灿的薄翼围绕着她飞翔,舞姿妙曼。少女白皙的脸庞似乎焕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看得痴了。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忘了作者是谁,诗的大意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大妹子,是不是看上我们中的谁了?”那个中年人冲着远处的女孩大声喊道。
立刻引起大家的一阵笑声。
“徐虎,你来唱个‘纤夫的爱’。”有人提议道。
“好嗳,好嗳。”大家齐声起哄。
他脸一红,十分气恼。其实以前在工地上,他经常唱,而且嗓门洪亮,在这些老乡里是出了名的。可是今天,他却觉得很难堪,他怕女孩会因此而觉得他很粗俗。
他板着涨红的脸,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小伙子害羞了,哈哈,莫不是真的爱上了对面的姑娘啦?”那个中年人大笑道,然后用漏气的嘴带头唱道:“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岸上走……”
他虽然下去了,但是还是偷偷往女孩那边看。他害怕她会生气,更害怕会看到她鄙夷的表情。
但是她虽然满脸通红,却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有些兴奋地看着这边。当中年人唱完之后,竟然还高兴地鼓起掌来,弄得中年人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用沾满水泥的大手尴尬地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以前当有女的走过工地的时候,如果他们冲人家唱酸歌的话,对方不是不屑一顾地走开,就是悄悄低声骂着快步离开,有些甚至还会破口大骂。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的。难道她也有父兄在外地打工,所以才会这样?
“早点回家吧,晚了不安全。”中年人忍不住冲女孩喊道。
女孩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抱着书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里,女孩经常会在黄昏时分来到云江边,总是长发披肩,总是一袭白裙。
他也总是在那个时间等待着心中的那个梦出现。
也许她从来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即便只是那么远远地一瞥,已经足以让他回味良久。
前几天连绵的雨淅淅沥沥落个不休,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她了。
今天雨停了,她还会出现吗?看着窝棚前小洼地如镜的积水不时地被檐头滴落的水珠搅动,晃出圈圈涟漪,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第四章 梦醒
他起身来到那栋尚未完工的教学楼上,随地坐下,望着云江那个她经常出现的大青石,发呆。
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一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扭头看到了那个中年建筑工,没有说什么,回过头依旧看着云江发呆。
中年建筑工拿出根烟递给他,他摆了摆手,道:“谢了,李叔,我不抽。”
李叔把烟点着了,自己抽着。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连抽了三支烟后,李叔忽然说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你知道?”他很惊讶,脱口问道。
“傻瓜才不知道,”李叔嘿嘿干笑两声,接着道:“你每天一有空就傻乎乎地看着那里,还总是莫名其妙地走到那里,把那块大青石擦了又擦,坐在那里发呆,一旦她来了,却又急急忙忙逃走。谁看不出来?”
听着李叔的话,他的脸腾地红了,嗫嚅着:“哪有,哪有,我只是,我只是……”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叔当年也年轻过,当年……”李叔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爽朗的笑容也勉强起来。
两个人顿时又都沉默了,一个抽着烟,一个抱着双膝,一起看着云江发呆。
李叔和他同村,当年就是他第一个带着一帮村里人出去打工的,回来后,村里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可是他却都没有应承。失了面子的女方人家和说媒的人便说他这是看上了城里的狐狸精了,所以嫌村里的姑娘粗糙。而且一起出去打工的人也有说的,绘声绘色,大家便都信了。他也不辩驳,依旧过了年就去打工,依旧未婚。直到有一回,有个媒婆吃了闭门羹之后,气不过,便站在他的门口骂,村里的姑娘就算皮肉粗糙了点,可都干干净净,说城里那个他看上的女人虽然细皮嫩肉的,可是跟男人勾三搭四的,不干净,是个给钱跟谁都可以上床的骚货。他听到这话,冲着媒婆迎面就是一拳头,打得对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打那以后,再也没有人上他那说媒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至今未婚,老光棍一个。
太阳出来了,江面上有氤氲的雾气升起,被万道金光照射着,一道美丽的彩虹横跨云江的入海口。
慢慢地,彩虹淡去,雾气也被逐渐蒸腾散发,阳光却依旧光亮,将西天的晚霞染得通红。无数的白蝶应和着随风起伏的芦苇,在跳跃的霞光中翩跹起舞。
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一起看着晚霞,发呆。
“您后悔吗?”他打破了沉默。
“后悔什么?”李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用粗粝的指节送了他一个爆栗子,笑道:“你个小皮孩懂个屁!”
“反正我不后悔,”他却认真地说道:“我们看着同一轮落日,同一片天空,甚至坐过同一块青石,虽然在不同的时间。”
年轻的孩子冲中年人笑了笑,又加了句:“这就够了。”
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一如天边的彩霞……
李叔看着他的笑容,竟有些呆了,转过头,继续沉默地抽烟。
忽然李叔笑了:“你的她来了”,说罢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心里暗暗轻叹了口气,背着双手走了,背脊似乎佝偻了许多。
她果然来了,依旧是那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刚刚洗过的乌黑长发散披在削瘦的肩上,随着脚步的移动,被带起的风微微掠起发梢。静静地看了会雨后云江的景致,她将携来的书本在膝头摊开,低下了头,如瀑的黑发滑落,半掩了朴素秀丽的脸。夕阳斜照,隐隐有淡淡的五彩光华在发间跳跃。
她静静地看着书,他静静地看着她,恬淡的斜阳无语凝眸,澄澈的云江静静流淌。
一片芦苇叶尖的水珠悄悄滑落,瞬间融入万顷碧波,消失不见;一只瘦黑的蚂蚁吃力地推开封住蚁洞的最后一块小土疙瘩,深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一条银色的小鱼随着微微涌动的波浪,轻轻跃出水面,匆匆忙忙瞥了眼羞赧的晚霞,重又潜入水底;一只谨慎的螃蟹用硕大的双螯,将泥涂拨开,悄悄探出了头,吐着泥水泡泡,四处窥探……
但是对他而言,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何时,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着一群在她头顶上翩跹起舞的白蝶,灿烂的笑容溢满了脸庞。顺手折下脚边的一片狭长的青叶,含在嘴里,她起身欢快地追逐着夕阳中嬉戏的蝶群。
随着蝶群骤然改变方向,她脚尖轻旋,轻盈地转身,长发如水散开,洁白的裙摆如清荷怒放。
黑发飘下,白裙垂落,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半晌没有动弹。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了一个男生,一个清秀的男生,托着一个画夹,冲着她微微笑着。
男生将画夹的正面缓缓转向她。
她的脸上的表情由惊疑逐渐变成惊喜,红潮浮起,羞赧地笑了。男生的笑容也越发灿烂了。夕阳下,他们俩走到了一起,在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晚风送凉,吹得芦苇沙沙地响,也将那隐隐约约的笑声捎到了这栋尚未完工的教学楼,那个黑暗的角落,他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有一丝带着血腥的咸味渗入嘴里,酸酸咸咸,直透心底。
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氤氲的雾气升起,那可是万千星光同情的泪?
等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牵着她的手的正是那个画画的清秀男生。他们俩相偎着,沿着云江的堤岸漫步,让夕阳将两人紧挨着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变成了一个人。
他依旧喜欢看夕阳,看晚霞,呆呆地望着赤红的晚霞在西天燃烧着隐去,痴痴地注视着通红的夕阳醉酒般坠入山那边。
潮起潮落间,日子似水流淌。
夏天的蓬勃与繁荣,随着叶子逐渐枯黄,飘落,萧索的秋意四处弥漫,江风渐趋凛冽,大地凝冻,肃杀的寒冬不知不觉间降临人间。虽然没有落雪没有结冰,但是云江的水却似凝结不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他来到那个初遇她的肯德基店,要了一份同样的套餐,同样的24块,没有涨价。女孩依旧灿烂地微笑,一如那次初相逢。
女孩在给他拿好了东西之后,微笑着道了声“谢谢。”然后再招呼下一位,笑容同样的阳光灿烂。是啊,他只是其中的一个顾客而已。也许当时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也许她的笑和别人的笑没有丝毫的区别,也许她给他的笑和她给其他顾客的笑没有丝毫的区别。
忙乎的间隙,她的目光投向了那个为他绘画的男孩,羞赧地薄嗔微笑。他的心隐隐作痛。
今天的他没有穿和那次一样的破衣烂衫,他穿着深蓝的西装,虽然廉价,但是体面,和在这里就餐的所有其他人一样体面。
他想,如果自己仍然是从前的衣衫褴褛,也许女孩会忆起他,但是就算记起来,又为了什么?最多只不过是再一次的同情与怜悯。是啊,只是怜悯。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将和上次相同的汉堡一点点塞进嘴里。
味道依旧,竟然同样有着咸咸的泪水的味道。他觉出了对面一个小孩望着他的异样的表情,匆匆几口吃完,快步离开了。
手按到了玻璃门上,他不由想,如果上次,我没有推开这扇门的话,我还会遇到她吗?这一切会发生吗?我还会是现在的我吗?
这么想着,他轻轻地推开了这扇玻璃门。
窗外依旧斜阳,淡淡的阳光照射着玻璃门,发出有些炫目的光,将这个冬日的午后映照得恍恍惚惚,没有些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