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彬光纹身杀人事件-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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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的深渊——神津恭介知道这是很不容易解释的问题。他眉间露出深沉的忧色,继续说:
『绢枝的初恋情人,听说是个摄影师。他自己身上也有刺青,不是什么正派的男人……也许绢枝绘上刺青的最初动机是为了爱情,那片纲手公主的绘图,大概是爱情的纪念像,仅仅一夜欢乐,就像梦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数年后的今天,却引起恐怖杀人案的动机,实在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事。』
『早川博士应该想到什么才对。我记得神津先生当时说过,博士对某个女人既厌又爱。这是指谁?』
『当然是说绢枝——不,也许是她身上的大蛇丸。我的揣测虽然慢了半拍,但是博士一看到照片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还活着。至少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他知道凶手是谁,虽然心里非常憎恶,但又希望她平安无事。就算不能一辈子平平安安,至少多活一天算一天。博士的心情不断地翻搅在矛盾之中。对肉体的眷恋,对刺青的迷恋……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有太多不可测知的深渊。』
恭介的眼光好像站在断崖上窥看无底的幽谷。
转眼间数个月过去了。最上久在东京地方法院的第一审中,被判处死刑的数天后,东大医学系的标本室,添了一具新的标本。
雕安的杰作:大蛇丸——绢枝的纹身标本。
『哦,你制成胴体的雕像啦。』
神津恭介望着松下课长笑说。
『只留头和手脚、没有胴体的案件。所以,便把缺头和手脚的胴体制成标本,特别有意义。』
松下课长泛着复杂的表情说道。
『可怕……的女人,却又无法抗拒她。』
早川博士胸中激起的情愫,仅能在独语中透出一丝。
他的话,研三很能理解。没有头和手脚的胴体,从右肩抬起的大蛇,仿佛活着似的栩栩如生。穿着铁制防护衣的装束,结合妖术于一身的大蛇丸,依然浮出媚人的笑意看着大家。
依旧妖媚的大蛇丸在美丽的女人身上跃动着。
对绢枝来说,也许是下地狱之前的一出戏吧!一夜缠绵,仿佛春梦,但是对研三来说,却是一场永志不忘、既恐怖又甜美的恶梦。
众人默默地站在标本面前。无论在场的哪一个人,都对刺青有着无限的感慨。
从松下课长和早川博士吸食烟草的嘴里吐出来的烟,就像一层淡紫的云,静静地飘荡在刺青的周围。那股袅袅上升的烟,看起来仿佛是大蛇丸的妖术卷起的妖云,亦或是祭拜牺牲的亡灵焚香吧!
解
说
小泉喜美子
『对于这件案子,第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非常理智的要素和非常奇怪的要素互相纠缠。』
作者高木彬光先生在处女作《纹身杀人事件》中,借着其中一个人物说了这样的话。
对了!根本上,侦探小说不应该忘掉这句箴言——
非常理智的要素和非常奇怪的要素。
侦探小说虽然改称作推理小说,但是这两大支柱却永远不变。
法国推理小说界的第一把交椅摩阿洛·那鲁斯贾克为推理小说下过定义:
『推理小说就是由推理营造出恐怖,再由推理敉平恐怖的故事——换句话说,推理小说是创造一种令人身历其境的恶梦,而且从头至尾都有绝对合理的轨迹可循。』
另外,丸谷才一也说过:
『尸体呈现在我们面前,然后侦探出现,识破不在场证明,终于擒住真凶。仅仅如此,并不足以称为推理小说。真正的侦探小说,一定要有一种令人感觉像大人的童话般的独特味道。』
这些话对真正能意会出推理小说妙处的人来说,早就了然于心。
日本的推理小说界在两者并重的要件下,却倾向一边,只有一端非常有力,使得起步的阶段,就有分裂的趋向。
『理智的要素』在现今的推理小说中,不过是取材自平凡无奇的社会新闻,以枯燥无味的说明写成的中篇小说,或者是在图表和时刻麦的分割游戏中『成长』,结果不知道是让读者享受阅读的乐趣,还是叫读者坐在数学、社会学的教室,听这些案然无味的故事。
另一方面,就奇怪的要素来说,进展却非常大。奇怪沦为色情或变为恐怖。不久,最新的推理小说早晚会变成『色情狂按照时刻麦互相残杀,糊涂刑警追击真凶的社会新说明书』这种类型。
高木先生所著的《纹身杀人事件》,对推理小说界来说,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在『两大支柱』精湛的均衡中,创造出完美的境界。
借着自雷也、大蛇丸及纲手公主这些纹身的图案,和杀人案结下一段因缘,像这种带有虚无主义的主题,在大时代中,以巧妙的『理智』型游戏,捉住读者的心脾,令他们目眩神迷、为之陶醉,的确是看尽繁华人生、圆满的闭幕。
关于纹身的美学,在季刊杂志《歌舞伎》第三号所载的落合清彦先生《血溅的男人》一文中,有如下的说法:
『纹身是象征通过死亡的预备仪式;同时,也是杀人犯认定资格的测试。用尖锐的针,一针一针地刺入肉间,仿佛是透过小规模的流血仪式,体验到近乎死亡的境地。(中略)由此他可以获得司掌死亡和流血的资格及权利。』
高木先生在撰写处女作、寻思之前,我推想他本能地受过如前所述的美学影响。我愿意在此向大家呼吁,他所独具的特长,正是现今的日本接理小说界所欠缺的。
『博士,我似乎很赞赏犯罪的人?』
『那是没办法的事。善恶和美丑的感受,完全属于另一个范畴。你们嫌厌纹身,像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把纹身的人,全都看做凶恶的杀人犯或是强盗这种作奸犯科的人。可是,事实并不尽然。在文明世界的欧美各国,钟爱纹身的人不乏王侯贵族、上流社会人士,纹身对他们而言,反而是大行其道的艺术象征。』
然后,高木先生再继续写出由禁忌、嗜虐交织而成的绚烂世界。女人背上纹着大蛇丸,当她气绝的时候,大蛇丸依然蠢动翻搅,看到这不可思议的景象,瞬间战栗油然生起。
《纹身杀人事件》是近代推理小说中的杰作,内容有巧妙设计的密室之谜,以及明快的解谜妙法,而且密室之谜本身不单单是物理的魔术而已,更是『奇怪的』心理上的魔术,由此结合成扣人心弦的杰作,具精妙之处有目共睹,用不着再引用江户川乱步先生的赞辞。
就这部以纹身为象征的作品的另一个角度来看,对其嗜好及感觉的特异性,确实值得给与高评价。放眼看现今日本的推理小说,像这种被人遗忘许久的美感、飞快感及战栗的表现风格,已经不复重见了。
为什么描写的尽是——在小公寓的一间房里,一个蓝领阶级的家伙和酒吧的女侍纠缠不清,演出一出情杀案?
为什么描写的公式是——刑警胡乱地吃了一碗饭,或是新闻记者火速赶到现场附近访问有关的人,还有住在那个住宅区的主妇们提着菜篮在一些三姑六婆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的情景,试问——读者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
为什么日本的推理小说不知不觉之间竟变成『老旧』、『平凡』、『无聊』的东西?是不是这样比较富有『现实的』、『社会性』、『不至变成没有价值』呢?
这是何等的贫乏!有梦与诗,使得情节曲折动人,该人拍案叫绝,这才是推理小说的本质。
哈梅特、钱德勒、乌鲁里斯,以及莱丝等人所写的小说独树一格、一脉相承。他们不忘一定要究其本源,承继真正的精髓,他们非常了解,侦探小说在二十世纪是一条醉汉的船。
不会把理智的要素转化为数字讲义或犯案纪录的报告书,不会把奇怪的精神降格为荒唐无稽、低级粗俗的色情文学,所以才能完成《纹身杀人事件》,行文之中得以自由平衡地运用两大支柱。二十五年来,高木先生在只有优秀推理作家才能做的『美丽的恶梦』中,创造一连串持续不懈追求合理性的作品,使得这桩『美丽的恶梦』清晰有力地展现在各位面前。
不论安东尼·西法在他的剧作《侦探》一书中,如何彻底地戏弄侦探作家,都无损推理作家、推理小说的光荣,因为『作弄』原本就是推理小说的根本精神。
《纹身杀人事件》在一九四九年出书时,出乎版元岩谷书店的意料之外,竟然大爆冷门成为炙手可热的畅销书,这是作者把他呕心沥血的宝贝赶到当铺所追回的经典之作。
后来,又补述三百页以上,成为六百五十页的巨著,在日本推理小说史上绽放灿烂的光芒的,就是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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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小泉喜美子(1934年2月2日—1985年11月7日)日本推理作家、翻译家。旧姓杉山。东京人。高中毕业后入早川书房从事翻译工作,并与时任该社编辑的小泉太郎(生岛治郎)结识,于25岁时与之结婚。曾以《辩护证人》应征《ALL读物》推理新人奖,尽管没有入围却得到了评审委员高木彬光的赏识而得以出版作品。1972年与生岛离婚。之后开始大量发表原创小说和译作。1985年,醉酒后失足摔伤去世。—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