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1-7-第4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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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刻划着一个倒写的T字。横向的一笔距离他们很近(不过,也起码在两公里之外),相对来说短一些,也许在竖笔两边各延伸有两百英尺。但那竖着的一笔却很长很长,笔直地通向地平线,消失在视野尽头。
“是路!”她说,“有人在下面犁出了一些道路,罗兰!”
他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但是我想听你说出来。另外,我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什么?你的眼睛一向比我的尖,尖多了!”
“等我们再走近一点,你自己看吧。”
他刚想站起来,就被她急不可耐地拽住了袖子。“别跟我玩儿了。说吧,是什么?”
“屋顶。”他没有继续吊她的胃口,“我想,山下有一些小房子。也许,甚至是个小镇。”
“有人?你是说,有人吗?”
“唔,看起来似乎有一间房子里飘出了炊烟。不过,天地一片白茫茫的,这也很难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见到人。显然,有人出现,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一些。“罗兰,我们必须得小心点。”
“是的,”他答道,这才走回拖绳那里。捡起绳子之前,他停下来重新整了整枪带,把枪套往前挪了挪,这样更方便他左手拔枪。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走到了横竖两条路的交叉口。有人在路口立起一道高约十一英尺的雪堤,权当路标。苏珊娜看到平整的雪地上留有类似推土机的痕迹。从这堆夯实的雪地里竖起了一根标杆。上面的路标和其他城镇的路标绝无二致;和她在纽约城的交叉路口所见过的路牌也没啥两样。指向那条短路的标牌上写着
奇之巷
但是,真正让她胆战心惊的是另一块牌子,写着
塔路
3
散落于交叉路口周围的小屋几乎全无人烟,不少房子都半掩在积雪中,甚而被屋顶上的厚厚沉雪压塌了,只有一间小屋例外。这一间——其位置大约在奇之巷左街下行四分之三处——明显和别的房子不同。屋顶上的雪显然扫过,因而不存在被压塌的危险,门前通往小路的走道上的积雪也被铲除了。就是从这间三面环树、小巧玲珑的小屋的烟囱里飘荡出炊烟,如羽毛般洁白。一扇窗玻璃也被照成了暖黄色,但吸引苏珊娜的目光的仍然是那道炊烟。她在意的只是这将是最后一次和人类接触。她脑海中惟一一个问题是:会是什么人来应门。会不会是韩赛尔,或是他的姐姐格蕾特?(那对兄妹会不会是一对双胞胎呢?有人研究过这个课题吗?)也许会是小红帽?或者歌蒂拉克①『注:韩赛尔和格蕾特、小红帽都是德国民间童话里的主人公,歌蒂拉克是《三只小熊》里的小女孩。』?下巴上还留着山羊胡子般的麦片粥?
“也许我们应该过门而不入。”她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哪怕他们还站在高高的雪堤边。“就当没看见,说谢啦。”她指了指标有“塔路”的路牌,又说,“罗兰,我们的方向已经明确了——也许我们应该往这边走。”
“那么,如果我们过门不入,你觉得莫俊德会不会呢?”罗兰反问道,“你觉得他也会过门不入吗,不管是谁在那里享受天伦之乐,他会不会留下人家不管呢?”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莫俊德决定要杀死小屋里的人,他肯定会下手。只要里面的住户是可以吃的,他就会饱餐一顿,不过,食物倒是次要的问题。一路经过的森林里藏着不少野味,就算莫俊德没能捕获到他的晚餐(只要他变成蜘蛛形体,苏珊娜就可以肯定:抓点野味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罗兰和她每次拔营离去时都会多少留下一点残余的食物。所以,他走出那片白雪覆盖的高地时,并不会饥肠辘辘,但……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不管途中偶遇什么人,他必会泄愤。
从另一方面讲,她独自寻思着……其实没什么“另一方面”,无论如何,一切都太晚了。小屋的前门已经开了,一位老人走出来,站在门阶上。他脚蹬皮靴,身着牛仔裤,还披着一件翻毛领子的厚重皮大衣。在苏珊娜看来,这件大衣俨然是在纽约格林威治村的军用品商店里买来的。
老人双颊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健壮,但又瘸得很厉害,身子倚靠在左手下粗粗的手杖上面。从他身后那栋飘荡着童话里才有的炊烟的奇特木屋里传来一声刺耳的马啸声。
“可不是嘛,栗皮儿,我瞧见他们了!”老人转向马嘶的方向,高声喊着话,“我至少还剩下一只好眼睛,嗯?”随后,又转过身来对着他们,此刻,罗兰、苏珊娜仍然站在雪堤那儿,奥伊紧靠他们站着。老人举起手杖,摆出敬礼的手势,看起来喜不自胜,毫无畏惧。罗兰也扬手呼应。
“看来,不管我们想不想,都得去聊聊了。”罗兰说。
“我明白。”她答道,接着又对貉獭说,“奥伊,从现在开始要讲礼貌了,听见没?”
奥伊看看她,又扭头望望老人,一声没吭。看来,在礼节问题上,奥伊暂持保留意见。
老人那条瘸腿看来非常不好——“简直就是没了。”莫斯·卡佛老爹大概会这么说吧——但他很利落地使着拐杖,单足跳下台阶时步态相当灵巧,苏珊娜觉得那模样有点逗趣,也很令人钦佩。“灵巧得像只蟋蟀!”这句也是莫斯爹爹的专属俏皮话,也许这句更适合那边的老人。当然,她没发现这位靠拐杖才能单腿跳的白发老人有什么不妥或者危险(他的白头发很长很细,披在肩上的毛皮兜帽里)。而且,等他走近些后,她发现他的一只眼睛因白内障而蒙上了一层白翳。瞳孔依稀可见,却凝滞于左侧。但是,另一只眼睛却闪现着奇之巷小屋居民应该有的浓厚兴趣,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三位来客。
马匹又嘶吼了一声,老人扬起拐杖,冲着低压压、白茫茫的天空胡乱挥了几下。“闭嘴你个草肚子,你个造粪机!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婆子,没见过客人来吗?你是不是生在谷仓里的啊,就知道学驴叫?(要是你不是生在谷仓里,那我就是个蓝眼睛的大狒狒,只不过压根儿没这样的玩意儿!)”
罗兰忍不住了,打鼻孔里喷出了笑声,于是,苏珊娜最后一道警戒防线也解除了。那匹马从小木屋后面的什么地方又嘶了一嗓子——你只能说,那个不起眼的地方叫做谷仓——老人又狂放地挥舞一通拐杖,自己都差点儿摔倒在雪堆上了。他的单腿跳固然有点别扭,却竟然很神速,现在已经走到半路上了。就在快要跌个狗吃屎的当口,他稳住了自己,跳出一大步的同时,拐杖也及时地斜插进雪地里,接着又拔起来,朝他们过来的方向热烈地挥动着拐杖。
“嗨!向你们致敬,几位枪侠!”老人大喊。至少,他的肺活量很让人钦羡。“去黑暗塔朝圣的枪侠们啊,就是你们几位了,一定是你们了,我不是都瞧见黄把手的大铁块了嘛!还有呢,光束也回来啰,又强又壮,我都感觉到啦,栗皮儿也感觉到啰!简直像匹小马驹似的,乐得欢蹦乱跳,自打圣诞节起就这样,或者说,自我所称的圣诞节起,因为这儿没张日历,也没见到圣诞老人,我也不指望见到他,因为你瞧,我是不是好孩子呢?从来不是!我从来都不沾边儿!好孩子们上天堂,可我所有的哥们都在另一头待着呢,窝在魔鬼的洞穴里,喝着搀了威士忌的诺兹阿拉,还烤着棉花糖!呃呃,无所谓,我满嘴跑舌头,您可别见怪!向您致敬,也向另一位致敬,还有你们当中这位毛乎乎的小刺儿球,也向你致敬!有生之年我终于看到貉獭啦!嘿呦,见到你们太高兴了!我的名字是乔·柯林斯,奇之巷的乔·柯林斯,我自个儿也够奇了,瞎一只眼、瘸一条腿,不过,很愿意为你们效劳!”
他已经走到了雪堆这里,标志“塔路”终结的路牌就在他头顶上……或者,该说是这条路开始的地方?这取决于你的立场,以及你旅途的终点,苏珊娜便这样觉得。他抬头看着他们,一只眼睛明亮得像小鸟,另一只却凝视那幻景般的白色废物。
“天长夜爽,是啊,我是这么说的,说得不一样的那些人反正也不在这儿,谁他妈的在乎他们怎么说呀?”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顺手一抛,那模样只能是水果糖。奥伊跃到半空中,轻而易举就叼住了糖果:逮住了!
看着这一幕,罗兰和苏珊娜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起来的感觉颇有几分古怪,但毕竟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仿佛终于寻觅到了你原以为已永远失去了的无价之宝。甚至奥伊都似乎咧着嘴笑了,如果马匹的嘶吼令它心烦暴躁(当他们站在雪堤高处,低头看着柯林斯先生时,它又吹号般嘶鸣起来),那也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我有成千上万个问题等不及要问你们哪,”柯林斯说,“可是我想用这样一句问话作引子:你们这些个枪侠从雪堤上下来,好不好?”
4
于是,苏珊娜滑了下来,直接把雪地拖车当滑雪板用了。她挑中了掩埋于雪下的奇之巷西北端,因为高坝那边的积雪松软一些。这一行距离很短,她却滑得磕磕巴巴。好不容易颠过了四分之三程时,又狠狠撞上了一块冻硬的大雪块,她顿时从平板上颠下来,剩下的滑行就变成了一连串极不雅观的筋斗,她连滚带爬地哈哈大笑。雪地拖车翻了——不如说,翻身当乌龟了——他们的各式存货天女散花一般掉得到处都是。
罗兰和奥伊在她之后跳下来。罗兰立刻跑到她跟前,蹲下身关注地查看,奥伊也紧张兮兮地在她脸上使劲闻来闻去,可苏珊娜还在笑个不停。怪老头也在放声大笑,莫斯老爹一定会说他那笑声“乐颠颠儿地活像老爹帽圈上的丝带”。
“我很好,罗兰——跟你说实话吧,小时候我从儿童滑雪板上摔下来无数回,都比这个惨多啦!”
“一切都好,结局就好,”乔·柯林斯也这么说。他用那只好眼睛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确信她真的没摔伤,随后就帮着捡拾四处散落的东西,拄着拐杖吃力地弯着腰,细长的白发垂在了红彤彤的脸庞上。
“不,不用,”罗兰说着,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会收拾的,您会跌个屁股蹲儿的。”
听了这话,老人又爽朗地大笑起来,罗兰也真心诚意地笑了。小木屋后面的那匹马也嘹亮地吼了一嗓子,仿佛在抗议他们自个儿找乐子。
“‘跌个屁股蹲儿’!伙计,这句笑话真逗!我一点儿不明白我的屁股蹲儿是什么,可还是很逗!可不是嘛!”他帮着苏珊娜拍打皮衣上下的雪,这当口,罗兰忙着捡东西,重新堆放在凑合用的拖板上。奥伊也去帮忙,叼着几包扎好的肉跑来放在拖板上。
“这小东西可真机灵啊!”乔·柯林斯由衷地赞叹。
“他可是个好旅伴。”苏珊娜也这么说。她现在心满意足了,因为他们在这岔路口停下来了;因而没有错过这么个幽默感十足的好老头儿。她伸出戴着笨重手套的右手,“我是苏珊娜·迪恩——纽约来的。丹的女儿。”
他也伸出手,并且摘了手套,两人握了握。尽管他的指关节肿大如树瘤,握手却相当有力道。“纽约,是啦是啦!嘿,我以前也是在那地儿的,我自己。还在阿克伦、奥马哈和旧金山待过。亨利和佛罗拉的儿子,如果你觉得挺在乎出身,我就得这么说啰。”
“你是从美国那边来的?”她问。
“哦上帝啊我是从那儿来的,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答,“要是他来说,那就是数也数不清。”他用那只好眼睛眨了一下;坏眼睛仍旧瞪着白茫茫的荒废视野,也仍旧没一丁点儿活气儿。他转身对着罗兰说,“那么你是谁呀,我的好伙计?要是你不告诉我你叫啥,我就会像对别人一样把你叫做我的好伙计,除非有特殊情况,人数太多的时候我也会用贝希这个名儿,通常来说,我手里这根拐杖就叫作贝希。”
罗兰在笑。苏珊娜心想,他不笑也难。“罗兰·德鄯,来自蓟犁。斯蒂文之子。”
“蓟犁!蓟犁!”柯林斯惊得瞪圆了他那只好眼睛。“那可是个来自远古的名字,可不是嘛?一个该写在书本上的老名儿!圣彼得啊,你一定比上帝还老了!”
“有些人是这么说。”罗兰表示赞同,现在他不止是在笑……而是热情地展开笑颜。
“那这位小朋友呢?”他又问,弯下了腰。柯林斯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两块水果糖,一块红的,一块绿的。圣诞节的颜色,苏珊娜顿觉似曾相识。这阵恍惚的感觉像阵风般拂过她的思绪,又悄然离去。“小朋友,你叫啥呀?他们叫你回家的时候都怎么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