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1-7-第4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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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还有一些灯光,他看到了:两道并行的白色灯光,可能是“喜悦村”两旁的街灯,黄色的一圈灯光可能是苏珊娜称为“古镇市集”的数条小路旁的弧形霓虹灯,以及散落于黑暗各处的聚光灯。
不,杰克心想,不是聚光灯。应该说是探照灯。就像在监狱题材的电影中常见的那种扫来扫去的强光灯。“我们回去吧,”他说,“没什么可以再看的了,而且我不太喜欢站在这里,黑漆漆的。”
罗兰同意了。他们跟着他走成一列,埃蒂背着苏珊娜,杰克和脚边的奥伊跟在其后。他始终在期待再有一条野狗能接着第一条的悲鸣继续吠叫,但什么声音都不再有了。
4
“是木头的。”杰克说。他盘腿坐在一盏煤气灯下,任那宜人的白光照在脸上。
“木头。”埃蒂附和道。
苏珊娜迟疑了片刻,她意识到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因而回想了一遍亲眼所见的情形。接着,她也点头同意了。“木头,我几乎可以确信。特别是他们称为丹慕林屋的那栋楼。一栋砖头或石头造的安妮女王式大楼、再伪装成全木结构?那说不过去。”
“如果那是用来愚弄那些想烧毁它的人,”罗兰说,“那就果真达到了目的。这就说得过去了。”
苏珊娜思索起来。他说得对,当然,但是——
“我还是认为是木制的。”
罗兰也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先前他找到了一个绿色的大瓶子,上面的标签写着:佩瑞尔。现在他拧开了瓶口,确定这所谓的“佩瑞尔”其实就是纯水。他取来五只杯子,分别倒了些水。之后,他将水杯依次摆放在杰克、苏珊娜、埃蒂、奥伊和自己面前。
“你是否称我为首领?”他问埃蒂。
“是啊,罗兰,你知道我是这么称呼你的。”
“你愿意与我分享楷覆功、并喝了这些水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埃蒂刚才一直乐呵呵的,可现在笑容不见了。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非常之强烈。卡-倏弥,他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个负载强烈悲哀的词儿。
“喝了它,奴隶。”
埃蒂并不太喜欢被唤作奴隶,但他还是依照罗兰的吩咐,喝下了水。罗兰跪在他面前,在埃蒂的唇上快速地轻轻吻了一下,干巴巴的吻。“我爱你,埃蒂。”他这么说时,外面被称为雷劈的废墟旷野里,一阵沙漠尘风吹起来,卷起一片受过毒侵的沙砾。
“这是干吗……我也爱你。”埃蒂说。这场面太出乎他的意料。“出什么事儿了?可别告诉我啥事儿也没有,因为我感觉到了。”
“没出什么事儿,”罗兰说着,微笑了,但是杰克从未听过枪侠如此悲凉的嗓音。这让男孩害怕。“只不过是卡-倏弥,每当卡-泰特的成员……但是现在,我们是完整的一行人,我们分享我们的水。分享我们的楷覆功。因为这是一件欢悦的事情。”
他的目光转向了苏珊娜。
“你是否称我为首领?”
“是的。罗兰,我称呼你为首领。”她看来十分苍白,但也许只是因为煤气灯白色的灯光。
“你愿意与我分享楷覆功、并喝了这些水吗?”
“非常荣幸。”她说着,拿起了塑料杯。
“喝了它,奴隶。”
她喝光了水,但漆黑的眼睛并未离开他的视线。她想起了在牛津镇监狱里时那个梦中的声音:这一个死了,那一个死了;哦!迪斯寇迪亚,阴影更深重了。
罗兰亲吻了她的嘴唇。“我爱你,苏珊娜。”
“我也爱您。”
枪侠转向了杰克。“你是否称我为首领?”
“是的。”杰克答。他的苍白是不容置疑了;甚至双唇都退尽血色,变得惨灰。“卡-倏弥意味着死亡,是不是?我们中哪一个会死?”
“我不知道。”罗兰说,“而那阴影会从我们之间升起,因卡之轮仍在转动。你和卡拉汉走入吸血鬼之屋时,你没有感觉到卡-倏弥吗?”
“感觉到了。”
“感觉到两个人的卡-倏弥吗?”
“是的。”
“可你还在。我们的卡-泰特是强大的,历经数劫但死里逃生。也会逃脱这一劫的。”
“可我感到——”
“是的,”罗兰说。他的语音是如此慈祥,但眼里却露出威严。那神情不仅是悲哀,那是在默认:无论这是什么感觉,塔总在其后,黑暗塔在其后,而那才是他的归宿,心与神之所在,卡和楷覆功之所归。“是的,我也感觉到了。我们都感觉到了。这就是我们分享水的原因,也就是说,是因由友爱,一人对他人的友爱。你愿意与我分享楷覆功、并喝了这些水吗?”
“是的。”
“喝了它,奴隶。”
杰克照做了。接着,就在罗兰准备亲吻他时,杰克扔掉了杯子,张开双臂扑向枪侠,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而又激烈地低诉:“罗兰,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说着松开他的胳膊。洞口狂风大作。杰克等待着嚎叫声——也许是胜利的呼叫——但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微笑着,罗兰转向了貉獭。
“中世界的奥伊,你是否称我为首领?”
“首领!”奥伊答。
“你愿意与我分享楷覆功、并喝了这些水吗?”
“楷覆!水!”
“喝了它,奴隶。”
奥伊的鼻子探进了塑料杯里——堪称灵巧优美的动作——舌头卷着舔、直到水见了底。随后,它满怀期待地抬头看着。它的胡须上挂着佩瑞尔的水珠。
“奥伊,我爱你。”罗兰说着,侧过脸凑向貉獭露着尖利牙齿的嘴巴。奥伊舔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将外突的口鼻伸进了水瓶里,指望着还剩下一两滴纯水。
罗兰伸出双手。杰克握住一只手,苏珊娜握住了另一只手。很快他们就将联结在一起了。就像一群酒鬼在戒酒聚会结束时那样,埃蒂心想。
“我们是卡-泰特。”罗兰说,“我们合而为一。我们已分饮了我们的水,正如分享了生命和追寻。即便有人跌倒,也不致迷失,因我们是一,因我们不会忘记彼此,至死不渝。”
他们手拉手又沉默了一阵。罗兰最先放开了手。
“你有什么计划?”苏珊娜问他。她没有称呼他甜心;她对他从未用过这个或其他昵称,恰如杰克意识到的那样。“你会告诉我们吗?”
罗兰朝乌伦萨克录音机点点头,“可能我们应该先听听。我的确有一个所谓的计划,但是听听布劳缇甘说了什么可能会有助于细节的布置。”
5
雷劈的夜是对黑暗的最佳诠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但是,如果我们能走出洞外——罗兰和他的泰特刚刚在这里分享了楷覆功,即将聆听泰德·布劳缇甘留下的磁带——就能看到刮着狂风的黑暗里飘浮着两条炭红光影。要是我们能朝着那两条光影爬上缝-特特的上坡路(黑暗里的一个危险的建议),我们终将遇上一只七条腿的蜘蛛,现在它蹲伏于一具山狗的尸体旁,而那尸体早已怪异地萎缩。这只坎-托阿-特特应被确切地描述为私生而得的非法生命,自胸部支出第五条粗短的腿,后腿之间还悬荡着一团凝胶状的血肉,看似畸形的乳房,但它所蕴含的营养滋润着莫俊德,还有那血——每次都是长饮一口,那热腾腾的鲜血——仿佛甜酒般甘甜。实际上,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食物。莫俊德已经没有朋友了,没有人再可以把他抱上抱下、恍如脚蹬一步千里的意念移动魔靴,但他轻易地找到从雷劈车站到缝-特特的路,不费吹灰之力。
他已经偷听得够多了,也已确信其父亲的计划:偷袭山下的蓝色天堂。人数对比实在过于悬殊,但罗兰的同伴们都死心塌地跟随他,而且,偷袭本身是一道利器。
这些枪侠,杰克会说他们都是傻子,热血一沸腾就变得像疯子,无所畏惧。这样的疯狂是更有杀伤力的武器。
莫俊德生来就具有不少知识,看起来是如此。比方说,他知道他那拥有的情报和莫俊德现在一样多的红色父亲,将会即刻通知底凹-托阿的总管和保安部主管:枪侠们到了。待到那时,也就是今夜稍晚些的时候,来自中世界的卡-泰特就会发现遭到反偷袭,敌人埋伏在周围,也许会趁他们沉睡时就动手杀了他们,由此,便能确保断破者们继续为血王的大业而奋斗。莫俊德并非生来就知道父王的大业是什么,但他脑子很灵,耳朵也很尖。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枪侠们的意图: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击溃断破者们。
他可以阻止他们,真的,他可以,但莫俊德对他红色父王的谋略或野心丝毫不感兴趣。真正能愉悦他的,他发现,是身在外界而感到的苦涩的孤独。以一个孩童冷漠的好奇心,观赏着自己小房间里的宠物蚁房,隔着玻璃观望着里面的生与死、战斗与和平。
他真的会任凭别人杀死他的白色父亲吗?哦,大概不会。莫俊德要把这种欢娱留给自己,而且他有充足的理由;他已经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至于其他人——那年轻人、断腿女人、男孩——没错,如果佩锐绨思大总管真的占了上风,那就让他把他们、或是其中之一杀死吧。莫俊德·德鄯会让这场游戏公平地进行下去。他会看。他会听。他会听到尖叫闻到火烧的气味还会看着鲜血浸染大地。随后,如果以他的评判标准来看,罗兰赢不了,他莫俊德就会挺身而出。可以作为血王的代表人,如果这个主意看起来还不错的话,但他其实只代表自己,并且有充分的个人理由,很简单的理由:莫俊德很饿。
但是,如果罗兰和他的同伴们赢了呢?不但赢了,还继续向塔推进呢?莫俊德不认为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因为出于某种诡谲的途径,他已然是他们卡-泰特的一员,他分享了他们的楷覆功并感觉到他们要干什么。他还感觉到他们的友情即将破裂。
卡-倏弥!莫俊德想着想着,笑了。野狗脸上仅剩下一只眼睛了。一条黑毛茸茸的蜘蛛腿撩过眼珠子,再一把揪出来。莫俊德吃着眼珠,好像品味着一颗葡萄,接着,他再次转过身去,对着罗兰用一条毛毯遮挂住的洞口,白色的煤气灯光从毯子四边透出来。
他能不能再走下去一点?再靠近一点,能不能听得更清楚些?
莫俊德觉得这么做是可行的,特别是在呼啸而起的狂风掩饰下,他的行踪不会被发现。真是个令人兴奋的好主意。
他沿着崎岖的岩石下坡路走向灯影晃动之所在,走向录音机里传出的喃喃低语,也走向那些聆听者们的思绪:他的兄弟,他的姨母,宠物貉獭,还有,当然啦,高高在他们之上的,伟大的白色卡之父。
奠俊德蹑手蹑脚,潜行到近得他再也不敢前进之处,然后在凛冽狂风和墨黑夜色里蹲伏下来,为他的痛苦而痛苦,同时享受着这痛苦,梦想着他身在外界的美梦。就在洞口里,毯子后面,便是光明。就让他们拥有光明吧,如果他们喜欢;就让他们暂时拥有光明。最终他,莫俊德,将扑灭那光,并在黑暗里自得其乐。
第八章 来自姜饼屋的口信
1
埃蒂环视着同伴们。杰克和罗兰坐在各自的睡袋上。奥伊在杰克脚边,身子蜷成一个圆毛团。苏珊娜舒服地倚靠在巡航三轮车的坐垫上。埃蒂点了点头,心满意足,按下了录音机上的“播放”键。磁带卷开始旋转……静默……旋转……还是静默……接着,泰德·布劳缇甘清了清嗓子,说起话来。他们听了足足四个小时,每当一卷磁带放完时,埃蒂顾不上将磁带倒回头,便换上新的一卷。
没有人提议他们应该停下来,尤其是罗兰,他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听着,甚至当臀部又疼得抽搐起来时他也不愿意喊停。罗兰觉得他现在懂得更多了;当然他本来就知道:他们确实拥有机会,可以阻止山下狱营中发生的种种事件。但听到的新信息却让他害怕,因为他们取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强烈感受到的卡-倏弥,越发明确了这种渺茫。一个人若不瞥见身穿白袍的女神,就不会真正明了自己的处境,那狗娘养的女神伸手召唤他,袖子因此而滑落,露出清秀白皙的手臂:到我这儿来,奔向我吧。是的,这是可能的,你可以达成目标,你可以赢,所以奔向我吧,把全部心意都给我。怎么,怕我伤了你的心?万一你的哪个同伴坠落了、坠进考芬(你的新朋友们称为地狱的所在)的深渊里?那就太糟了。
没错,万一有哪个同伴落入万劫不复的考芬、被喷涌之水灼伤,那就太糟糕了,是的。但狗娘养的穿白袍女人呢?哦,她不过是双手搭在臀上,甩一下头,在世界终结时大笑。现在,一切都命悬一线,这老人沙哑疲惫、而又清醒异常的话语回荡在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