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1-7-第3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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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答。二十秒又滑了过去。埃蒂深吸口气,正准备再叫一次深纽,罗兰却拉住了埃蒂的胳膊,冲他摇摇头。又过去了二十秒。就在这时,拉门吱呀一声打开,船屋里走出一个瘦削的高个男人,猫头鹰似的眨着眼睛。他把一支黑色的自动手枪举过头顶。“没上子弹,”他说。“我只有一发子弹,藏在卧室的袜子里面。上了子弹的枪让我紧张。这总可以了吧?”
埃蒂翻了翻眼睛。这俩乡亲真是,按亨利的话说,最糟糕的灌肠剂。
“好吧,”罗兰回答。“继续走过来。”
显然,奇迹似乎从未停止——深纽真的听从了罗兰的话。
5
他煮的咖啡比他们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喝过的所有咖啡都更香醇,甚至好过罗兰当年在眉脊泗尝过的。还有草莓,深纽说是人工培植的,从商店买来的,但真的甜到了埃蒂的心坎里。他们三个就这么坐在杰弗兹租赁置业十九号小木屋的厨房里,啜一口咖啡,拿起硕大的草莓蘸点儿糖再送进嘴里。到他们谈天结束时,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杀人犯,指尖滴着被害者的鲜血。深纽没上膛的手枪就随随便便地搁在窗台上。
当枪声大作时,深纽正在罗奇特路上散步。清晰的枪声先传来,接着是爆炸的巨响。他赶紧奔回木屋(当然以他现在的状况,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他说)。不过当他看见南面黑烟直蹿天空时,他决定回到船屋应该是明智的选择。当时他几乎已经能确定就是那个意大利混蛋,安多里尼,所以——
“你说你回到船屋是什么意思?”埃蒂问。
深纽挪了一下脚。他脸色非常差,眼睑下两块黑青,头上的头发所剩无几,稀稀拉拉的就像蒲公英的花絮。埃蒂记得塔尔提过,深纽几年前得了癌症。他今天状态很不好,但埃蒂还见过——尤其在剌德城里一状态糟糕得多的人。杰克的老朋友盖舍恰好是其中一位。
“亚伦?”埃蒂继续追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的问题我听见了,”他有些着恼。“有人在邮局给我们留了一封信,或者具体说是留给凯尔的,信上建议我们立刻离开木屋搬到旁边的什么地方,而且要保持低调。信尾署名是卡拉汉。你们认识他吗?”
罗兰和埃蒂都点点头。
“这个卡拉汉……可以说是他把凯尔带到了简陋的木棚。”
凯尔,卡拉,卡拉汉,埃蒂想着,叹了口气。
“凯尔在大多方面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可不喜欢住在木棚里。我们的确在船屋里住了几日……”深纽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接着他继续说,“具体说是两天。只有两天。后来凯尔说我们都疯了,潮气太重,弄得他风湿病加剧,而且他也听见我开始打喷嚏。‘下面我就得把你送到远在挪威镇的破医院,’他说,‘又是肺炎又是癌症。’他还说安多里尼根本不可能在这儿找到我们,只要那个年轻人——你”——他抬起沾满草莓渍的手指指向埃蒂——“闭上他的大嘴。‘那些纽约的混蛋要是没有指南针肯定会在韦斯特波特找不着北,’他说。”
埃蒂不禁呻吟起来,他生命中第一次开始憎恨其他人把他看得那么准。
“他还说我们可以非常小心。但我说,‘可是,还是有人找到了我们,这个卡拉汉就找到了我们。’凯尔说,当然,”他再次指了指埃蒂。“肯定是你告诉了卡拉汉先生怎么看邮政编码,后面一切就很简单。接着凯尔说,‘而且他最多只能找到邮局,不是吗?相信我,亚伦,我们在这儿很安全,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这儿,除了租房给我们的中介,而她人在纽约。’”
深纽浓眉下的一对眼睛紧紧盯着他俩。他拿起一颗草莓蘸了点儿糖,咬下半口。
“你们是不是这样找到这儿来的?通过租房中介?”
“不是,”埃蒂否认。“一个当地人把我们带过来的,亚伦。”
深纽靠回椅背。“哎唷。”
“哎唷就对了,”埃蒂说。“所以你们搬回到木屋,凯尔没有躲在这儿看书,而是又踏上他的寻书之旅。我没说错吧?”
深纽低下头看看桌布。“你必须理解凯尔非常投入。书就是他的生命。”
“不对,”埃蒂平静地反驳,“凯尔不是投入,他是着了魔。”
“我知道你是一名状师,”进屋以后这是罗兰首次开腔。他又点了一根卡伦给他的香烟(照着看守人的示范掐掉了滤嘴),可是埃蒂从他抽烟的样子却看不出一丝满足。
“状师?我不……”
“就是律师。”
“噢。好吧,我是。可我早就退休了——”
“我们只需要你重操旧业一小会儿,帮我们起草一份文件就好,”罗兰说完后开始解释文件的具体要求。枪侠刚刚开始,深纽就点点头,埃蒂猜测塔尔已经把这段前因后果告诉了他的朋友。很好。不过让他不舒服的是老人脸上的表情。但深纽还是让罗兰说完了,看起来,无论有没有退休,他还是没忘记对待潜在客户的基本礼节。
当深纽确定罗兰说完之后,他开口道:“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凯尔决心再继续保留那块地产一段时间。”
埃蒂小心地抬起右手,按了按没受伤的那侧脑袋。他的左臂越来越僵硬,右腿膝盖和脚踝之间重新抽痛起来。他暗忖,这个亚伦老兄弟的旅行小药箱里也许会有效果奇强的止痛片,心下暗暗提醒自己待会儿别忘了问。
“对不起,”埃蒂道歉,“我抵达这座美丽小镇的时候头被撞了一下,所以好像听力出了点儿问题。我以为你说那位先生……塔尔先生决定不把那块地卖给我们了。”
深纽脸上挤出一丝疲倦的笑容。“我说了什么你听得很清楚。”
“但是他应该卖给我们!他的曾曾曾祖父斯蒂芬·托仁留给他的信里正是这么写的!”
“凯尔的说辞可不一样,”亚伦温和地答道。“再吃颗草莓吧,迪恩先生。”
“不用了,谢谢!”
“再吃一颗吧,埃蒂,”罗兰说着递给他一颗草莓。
埃蒂接过草莓,把草莓当场在亚伦嘴上砸烂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把草莓放进盛奶油的碟子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又蘸了点儿糖。草莓放进了嘴里,噢,见鬼,当你满嘴都泛滥着甜味儿时根本无法再说出一句恶言苦语。罗兰(还有深纽)肯定早就预料到了这点。
“凯尔的版本是,”深纽开口说,“斯蒂芬·托仁留给他的信里除了这个名字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把快秃光的脑袋向罗兰侧倾过去。“托仁的遗嘱——古时候叫做‘死信’——早就不见了踪迹。”
“我知道肯定在信封里,”埃蒂说。“他问过我的,我知道的!”
“他跟我提过。”深纽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他说那不过是些街头艺人都会耍的障眼法。”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答应过我们,如果我能说出他的名字,就把地卖给我们?他妈的他答应过?”
“他说当时的承诺是在一定的压力下做出的。这点我也相信。”
“难道那狗娘养的以为我们打算赖账不还吗?”埃蒂反问。头两侧的太阳穴因为愤怒突突跳动。他以前有这么愤怒过吗?只有过一次,他想,就是当罗兰为了赢取战斗胜利(这样他能拔得头筹)拒绝把他送回纽约的时候。“他竟然这么认为?我们根本不会的。他想要多少钱我们照单全付,一分钱都不会少。我以祖先的名义发誓!以我首领的良心发誓!”
“仔细听我说,年轻人,这很重要。”
埃蒂瞥了一眼罗兰,罗兰把烟头在鞋跟掐灭,略微颔首。埃蒂怒目圆睁地再看向深纽,一言不发。
“他说这正是问题所在。你们会象征性地付给他一笔很少的钱——通常这种情况下是一美元——剩下的就会不了了之。他还说你试图对他催眠让他相信你有超能力,或者说能获得超能力……更不要说能获得霍姆斯牙医技术公司的百万美元……不过他没有上当。”
埃蒂的眼睛睁得更大。
“凯文是这么说的,”深纽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但不一定他真的就这么相信。”
“见鬼你到底什么意思?”
“凯文不是个特别能放得下的人,”深纽回答。“搜罗各地稀有的古董书是他的长项,你瞧——藏书领域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他甚至有些强迫症,非得得到那些书不可。我见过他为了想要的书对书主人死缠滥打——不好意思,我觉得在这里没有其他词更适合——直到书主人受不了决定卖书,我肯定有时候他们只是希望凯尔别再打电话去骚扰他们。
“天时地利,再加上他在二十六岁生日时继承了可以完全支配的一大笔遗产,凯尔应该能成为纽约甚至全国最成功的旧书交易商。他的问题不在于买进,而在于卖出。一旦他费尽心机得到一样东西,他就很难再放弃。我记得旧金山有个收藏家,几乎和凯尔一样执着,终于说动凯尔把一本签名的《白鲸》第一版卖给他。这一笔生意让凯尔净赚七千美元,可同时他一个礼拜没合眼。
“他对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那处空地也是同样想法,毕竟那是除了他的藏书以外仅剩的惟一财产了,更何况他一直认为你们想偷走这块地。”
众人皆沉默不言,最后罗兰开口:“那他心底里是不是更明白?”
“德鄯先生,我不懂——”
“噢,你懂的,”罗兰打断了他。“他心底里明白吗?”
“是的,”深纽最终回答。“我相信他是明白的。”
“他心底里明不明白我们是守信重诺的人,除非我们死,否则绝不会欠他一分钱?”
“也许。但是——”
“他明不明白,如果他把空地的产权转让给我们,而且如果我们清楚地让安多里尼的首领——他的老板,叫巴拉扎的家伙——”
“我听说过他,”深纽干涩地说。“他经常上报纸,”
“知道转让的事儿,那个巴拉扎就会放过你的朋友?我是说如果他被迫接受你的朋友再也没法儿出售空地,任何针对塔尔先生的报复反而会造成他自己的巨大损失?”
深纽双臂交叠在瘦弱的胸前,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罗兰。
“简而言之,如果你的朋友凯文·塔尔把地卖给我们,所有麻烦就会离他而去。你认为他心底里明不明白这一点?”
“他是明白的,”深纽回答。“只不过他就是这么……这么一个放不下的人。”
“起草一份文件,”罗兰说。“对象,两条街街角的废弃空地。卖家,塔尔。买家,我们。”
“买家就写泰特集团,”埃蒂插话说。
深纽听罢直摇头。“我可以起草,可你们没办法说服他的。除非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我是说,假设你们不反对用热铁烙他的脚底板,或者睾丸也行。”
埃蒂低声咕哝了几句。待深纽追问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埃蒂回答没什么。而实际上他说的是听起来很不错。
“我们会说服他的,”罗兰回答。
“我可没那么肯定,我的朋友。”
“我们会说服他的,”罗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极度干涩。
屋外,一辆不知名的小汽车(赫兹租赁公司的,埃蒂以前见过)缓缓驶进空地,停了下来。
忍住,一定要忍住,埃蒂告诫自己。可当凯文·塔尔轻松地开门下车(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屋外停着的陌生车辆),埃蒂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几乎都要暴出来。他双拳紧握,指甲戳进了掌心,疼得他不禁苦笑。
塔尔打开新租来的切诺基,搬出了一个大袋子。最新收获,埃蒂心猜。塔尔抬头望了一眼南方天空的黑烟,耸耸肩,朝木屋走过来。
好吧,埃蒂暗忖,好吧,你这个杂种,不过是什么地方着了火,又关你什么事儿呢?他顾不得受伤手臂传来的疼痛,更用力地握紧双拳,指甲戳得更深。
你不能杀他,埃蒂,这时突然传来苏珊娜的声音。你知道的,不是吗?
他真的知道吗?即使他知道,他会听苏希的吗?他会听从理智的声音吗?埃蒂也不知道。他惟一清楚的是真正的苏珊娜已经失踪,她背着那只叫米阿的母猴消失在了未来的无底洞。而另一方面,塔尔赫然就在眼前。不过其中也有些道理的,埃蒂曾经读到过核战争最可能的幸存者是蟑螂。
没关系,蜜糖,你只要咬住舌头、记住忍字当头。罗兰会处理的。你不能杀他!
是的,埃蒂知道不能。
至少在塔尔还没在合约上签字之前。但是……事成之后……
6
“亚伦!”塔尔踏上门廊的台阶,兴高采烈地喊道。
罗兰攫住了深纽的眼神,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亚伦,嘿,亚伦!”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