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1-7-第2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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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冷静,听上去很讲道理,一点儿口音都不带。“请吧,我们能去后面你的办公室吗?”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塔尔说。他的眼睛不停地往安多利尼身上瞄。杰克认为他明白为什么。杰克·安多利尼看起来活像恐怖电影里挥舞着斧头的变态狂。“如果你七月十五号来,我们可能会谈谈。可能。所以我们可以四号之后再谈。我猜想。如果你想谈的话。”他微笑着,像是在表明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是现在?不,我看不出现在谈有什么意义。现在还不到六月呢。还有你弄错了,我的名字不是——”
“他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巴拉扎说。他看着安多利尼;又看了看长大鼻子的家伙;把他的手抬到肩膀以上,又放下。我们这世界是怎么了?这就是那手势的意思。“杰克?乔治?这人从我这儿拿了一张支票——小数点之前可是带着五个零的大数目——他现在竟然说他不知道跟我谈话有什么意义。”
“难以置信,”比昂迪说。安多利尼不吭声。他只是看着凯文·塔尔,浑浊的褐色眼球从他那丑陋的头颅中向外突出,就像某种可鄙的小动物从洞里探头探脑地打量一样。有那样一张脸的话,杰克认为,你根本不用浪费口水,就能让别人明白你的意思。这意思就是威胁。
“我想跟你谈谈,”巴拉扎说。他的声音听上去仍很有耐心,很通情达理,但是他的眼睛很可怕地盯着塔尔的脸。“因为我的手下想让我跟你谈谈这件事。对我来说这不算坏。你知道吗?我认为为了那十万美金,你应该能抽出五分钟和我聊聊。你说呢?”
“那十万美金没了,”塔尔的声音听上去很空洞。“而且我确信,你和你的手下们肯定知道这一点。”
“我可不关心那件事儿,”巴拉扎说。“我为什么要操心呢?那是你的钱。我操心的是你到底能不能如数还给我那笔钱。如果不能,那么我们现在就在这儿谈,当着全世界的面。”
现在,全世界包括亚伦·深纽,一只貉獭,还有书店里的人根本看不见的两个流亡的纽约人。先前和深纽一起站在柜台里的两个人早就像懦夫一样跑了,他们本来就是懦夫。
塔尔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看店。午餐时间就要到了,这段时间我们总会有不少客人——”
“这家店一天也赚不了五十美元,”安多利尼说,“我们都知道这点,托伦先生。如果你真的那么担心会错过一笔大买卖,你让他帮你看几分钟收银机好了。”
那一秒杰克毛骨悚然,因为他觉得被埃蒂称为“老丑怪”的那个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约翰·“杰克”·钱伯斯。然后他意识到安多利尼越过了他,指的是深纽。
塔尔放弃了。或者说托伦放弃了。“亚伦?”他问。“你不介意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没什么,”深纽答道。他看起来有些担忧。“你确定你想和这几个人谈谈吗?”
比昂迪瞪了他一眼。杰克认为那老人迎着那目光表现得很不错。不知何故,他为那老人觉得骄傲。
“是的,”塔尔说。“是的,没事儿。”
“别担心,他不会在我们手上破了身的。”比昂迪说,然后笑了。
“管好你的嘴,你可是在一个有学问的地方,”巴拉扎说,但杰克觉得他也笑了一下。“走吧,托伦。只是聊一聊。”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已经正式地改——”
“爱谁谁吧,”巴拉扎安慰地说。事实上他甚至拍了拍塔尔的胳膊。杰克还在试图习惯这样一个想法,也就是这一切……所有这一切戏剧性的情节……都发生在他拿着两本新书离开书店(不管怎样,对他来说是新的)并开始他的旅行之后。也就是说他对于发生的事是一无所知的。
“木头脑袋永远都是木头脑袋,对吧,老板?”比昂迪乐滋滋地说。“只不过是个荷兰人,不管他给自己起什么名字。”
巴拉扎说:“如果我想让你说话,乔治,我会告诉你我想让你说什么。明白了吗?”
“明白了,”比昂迪说。随后,可能觉得那个回答听起来不那么积极吧,他又说:“是!一定。”
“好。”巴拉扎说,把他刚才拍的那只胳膊抓在手里,拉着塔尔向商店后面走去。书乱七八糟地堆在那里;空气中散发着几百万张发黄纸页的陈腐气息。有扇门上写着“员工专用”。塔尔掏出一串钥匙,他在里面挑选钥匙的时候,那串钥匙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的手在抖。”杰克嘟囔着。
埃蒂点点头。“要是我,也会抖的。”
塔尔找到了他想要的那把钥匙,把它插进锁里转了两圈,打开了门。他又看了一眼来拜访他的那三个男人——从布鲁克林来的厉害家伙们——然后把他们领入了房间。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杰克听到了门闩插上的声音。他怀疑是塔尔自己把门锁上了。
杰克抬起头看着店铺的角落里装着的防扒窃凸面镜,从里面看见深纽拿起了收银机旁的电话,想了一下,又把电话放下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杰克问埃蒂。
“我要试着做点什么,”埃蒂说。“我在一部电影里看过。”他站在紧闭的门前,向杰克挤挤眼。“我去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儿撞脑袋,那么你真的可以叫我混蛋了。”
杰克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埃蒂已经走到门里面去了。杰克看见埃蒂紧闭双眼,嘴巴也可笑地紧闭着,仿佛做好准备要迎接一次重重的撞击。
只是撞击并没有发生。埃蒂穿过门到里面去了。有一瞬间他的软底鞋还露在门外,然后那鞋子也进去了。杰克听到一声低沉刺耳的摩擦声,像是手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挲的声音。
杰克弯下腰把奥伊抱了起来。“闭上眼睛。”他说。
“眼睛。”貉獭附和着,但还是用他那平静的眼神满怀崇敬地看着杰克。杰克闭上自己的眼睛,眼球不安地转来转去。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奥伊正在模仿他。杰克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直接向那扇写着“员工专用”的门走去。一时间四周一片黑暗,还散发着木头的气味。在杰克的脑袋深处,他又听到了几声令人不安的铃铛声。然后,他进去了。
10
这是一个比杰克想象的大得多的奇怪地方——差不多像个仓库那么大,四处都是摞得很高的书。有几摞书用成对的直木柱固定着,这些木柱起的是支撑作用,而不是当摆书的架子。杰克猜这几摞书足有十四或十六英尺高。书堆和书堆中间有狭窄而弯曲的过道。在两个过道上,他看见了上面是平台,下面是轮子的梯子,这让他想起了有些小机场上使用的可以搬动的登机梯。和前面一样,这里也散发着旧书的味道,但这股味道比前面还要浓烈,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他们头顶上方挂了几盏用灯罩罩着的灯,灯光发黄,屋里明暗不均。塔尔、巴拉扎和巴拉扎朋友们的影子诡异地投射在他们左边的墙上。塔尔拐了个弯,把他的客人们领到了角落里一个真正的办公室:那里有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打字机和一块劳力士手表。还有三个陈旧的文件柜和一面贴满各种文件的墙。屋里还有一本日历,五月的那张上有一个十九世纪男子的画像,杰克没认出来那是谁……然后他想起来了。罗伯特·布朗宁。杰克在期末论文里引用过他的话。
塔尔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但是他的脸上马上就露出了后悔的神情。杰克很同情他。有那么三个人在他的身边围着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他们的影子在书桌后面的墙上跳动,像怪兽的影子。
巴拉扎把手伸到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他打开那张纸,把它放在塔尔的桌上。“认得这是什么吗?”
埃蒂想往前凑。但杰克一把抓住他。“别靠得太近!他们会感觉得到你的!”
“我才不在乎呢,”埃蒂说。“我需要看看那张纸。”
杰克也跟了上去,因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奥伊在他的臂弯里挣扎,不停地叫着。“嘘!”奥伊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兄弟,”杰克说,“但你必须保持安静。”
一九七七年的杰克现在还在那块空地上吗?在那块空地上,早先的杰克不知怎么就摔倒了,失去了意识。那已经发生了吗?现在东想西想的没有任何意义。埃蒂是对的。杰克并不喜欢这样,但他知道这是对的:他们应该待在这儿,不是那儿,而且他们应该看看巴拉扎给凯文·塔尔的那张纸条上写了些什么。
11
杰克·安多利尼说话之前,埃蒂看见了头几行字。安多利尼说:“头儿,我不喜欢这样。有什么东西让我浑身发冷。”
巴拉扎点点头。“我有同感。后面还有什么人吗?托伦先生?”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冷静沉稳,彬彬有礼,但是他的眼睛却四下打探,打量着这间大屋子能藏多少人。
“没有,”塔尔说。“嗯,塞吉欧在那边;它是店里的猫。我想它可能在这儿——”
“这不是个店,”比昂迪说,“这是个吞你钱的无底洞。也许什么赶时髦的设计师倒真有可能赚的还不如花的多,但一个书店?伙计,你和谁开玩笑?”
他自己,就是那个谁,埃蒂想。他在和自己开玩笑。
就好像是这个想法唤来了敲钟声,因为那些可怕的敲钟声现在开始响了。塔尔办公室里的那些恶棍听不到那声音,但杰克和奥伊听见了;埃蒂可以从他们不安的脸上看出这一点。突然间,这个本来就昏暗的房间变得更加阴沉了。
我们要回去了,埃蒂想。天啊,我们要回去了!但是在这之前——
他在安多利尼和巴拉扎中间探下身去,他知道那两个人正睁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但他不在乎。他真正关心的是那张纸。有什么人雇了巴拉扎,让他令塔尔在上面签字(很有可能是这样),然后,在时机来临的时候又把这张纸塞到塔尔/托伦的眼皮底下(这是肯定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伊尔·罗切很有可能是派出他手下的蛮横家伙们来干这种事儿的人。但是,这件事已经重要到吸引了他本人的注意力。埃蒂想知道为什么。
协议备忘录
本文件为甲乙双方签订的协议。甲方为凯文·塔尔先生,一个拥有一块闲置地不动产的纽约州居民,那块地的编号是十九号街区第二百九十八号闲置地,该地位于……
那些敲钟声又开始搅动他的脑子,他有些发抖。这一次敲钟声更响了。在这个仓库的墙上跳跃闪动的阴影也变得更加厚重。埃蒂在街上感到的那种黑暗已经潜入了室内。也许他们会被那黑暗卷走,那可不妙。也许他们会被那黑暗吞没,这样更糟糕,当然啦,被黑暗吞没肯定不是一个愉快的离开方式。
再说,如果那黑暗中还有什么东西呢?比如像那个看门人一样饥饿的东西?
那里的确有东西。传来了亨利的声音。差不多两个月来第一次。埃蒂可以想象得出亨利就站在他背后,露出他那瘾君子的阴森惨淡的笑容:眼睛布满血丝,牙齿发黄。你知道那里有东西。但是当你听到敲钟声时,你必须走,兄弟,我认为你知道。
“埃蒂!”杰克喊。“又来了!你听到了吗?”
“抓住我的腰带,”埃蒂说。他的眼睛飞快地在塔尔肥胖的手里握着的那张纸上来回扫。巴拉扎、安多利尼和大鼻子还在警惕地四处张望。比昂迪甚至拔出了枪。
“你的——?”
“也许我们不会被分开,”埃蒂说。敲钟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响,埃蒂呻吟着。协议上的字开始在他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埃蒂斜着眼睛,把剩下的字拼凑到一起:
……编号是十九街区第二百九十八号闲置地,该地位于曼哈顿,纽约市,四十六街和第二大道。乙方是桑布拉公司,该公司业务范围为纽约州内。
一九七六年七月十五日这一天,桑布拉公司付给凯文·塔尔美金100000。00元,此款项涉及到上述闲置地,而且不必归还。为此,凯文·塔尔同意……
一九七六年七月十五日,不到一年之前。
埃蒂觉得那黑暗正向他们袭来,他拼命地想把剩下的字尽收眼底,然后记住:也许已经够了,足够明白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如果他能办得到,那么离弄明白这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那敲钟声把我逼疯。如果在回去的路上,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不把我们吃掉的话。
“埃蒂!”杰克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