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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人间(全本)-第1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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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英雄,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明天,我将飞去美国。”

    “又是去美国?”

    他一定想起了两年多前,他初次坐上飞往美国的飞机,给莫妮卡打话的情景。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帮助你夺回天空集团——而这件事只有我可以做到。”

    听起来很悲壮,却让他充满疑惑:“连我都做不到,你却可以做到!你还知道我是古英雄!你究竟是谁?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是莫妮卡。”

    可他还以为是打引号的“莫妮卡”,失望地摇头:“我听够了!”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就是——我就是你的莫妮卡,你曾经爱过的那个人!英文名叫莫妮卡。高,中文名字叫高梦!因为你不是高能,所以你可以爱高思国的女儿,你可以爱莫妮卡,你可以爱我!”

    这番憋了整整几个月的话,终于如竹筒倒豆子般落在他耳中,却让他自欺欺人地后退几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她!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但你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杭州的风雨之夜,不会忘记我们一同走过西湖,不会忘记你在我眼前掉下断桥,不会忘记我陪你去做DNA鉴定,不会忘记我第一个飞回美国来探监,不会忘记我千里跋涉到肖申克州立监狱来看你,不会忘记我在马丁路德市等待你越狱回来,不会忘记我为你这个逃犯租下那栋房子,不会忘记我们在那栋房子里最最美好的夜晚!”

    说完他俩风风雨雨走来的一切,她和他都已泪流满面,似乎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后,那个人真的已回到眼前,幸好还没有尘满面鬓如霜。

    沉默了数秒钟,她却失望地听到一句话:“对不起,我还是不相信,因为,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就连你最深爱的人吗?”

    “她已经死了。”

    “死了?”她苦笑着仰起头来:“是啊,真正的莫妮卡早就死了,我不过是具没有皮肉的灵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我送你回家去吧。”

    “不,我想一个人离开。”

    她有些留恋又决然地砖头,走出地道口的刹那,忽然被他一把紧紧的抓住。

    耳边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既然,刚才打赌输了,就得送上我的赌注!”

    她要反抗却推不开他的双手,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近,在剧烈颤抖与摇晃中,他的双唇重重地压到他的嘴上。

    冬天,他的嘴唇干燥开列得厉害,唇上锉刀般的裂口,给她一个充满疼痛的吻。

    沉重的鼻息喷在她32的脸上,彼此交换呼吸,交换唇上的液体,交换无法抑制的泪水。

    一分钟后,他开裂的嘴唇缓缓后退,留下她复杂悲伤的表情。

    她轻轻咒骂了一声,飞快转身跑出地道,消失在年初一凌晨的街道上。

    我想我快要死了。

    这是我短暂的有记忆的生命中,度过的第四个中国新年。

    但这一回,我是一个被废黜的亡国之君。

    最近在绝望地思考一个问题——也许,我的失败对天空集团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原本,我以为慕容云是长着天使脸蛋饿魔鬼——历史上的兰陵王亦是如此,“在十角上戴着十个冠冕,七头上亵渎的名号”,唯独缺少一副原本属于他的面具。

    然而,经过史陶芬伯格的暗杀,白展龙的背叛,无数人对我的仇恨——我发觉自己才是真正的那头怪兽,十个角长在我的头上,七个头生在我的肩上,我已浑身挂满暴君的冠冕,满脸写着亵渎的名号。

    除了我自己以外,谁还能救我呢?

    “莫妮卡”?

    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她是否救过我,无论她究竟还知道多少秘密,我依然不相信她就是我的莫妮卡。

    几小时前,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她已坐上前往美国的飞机,目的地纽约的航班即将起飞,她要我保重自己——等待她胜利归来。

    我不相信她能做到那件事。

    她真的能做到吗?

    这个奢侈的美梦,伴随我度过漫漫长夜,知道幽灵敲响我的心门。

    “喂!醒一醒!”

    “谁?”昏昏沉沉地醒来,所有意识依然模糊,下意识地想起一个名字,“梅菲斯特?”

    幽灵潜伏在我的心上笑道:“亲爱的朋友,感谢你还没忘记我。”

    “该死的,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像个胆小鬼藏匿起来:当我需要安静的时候,你却像个讨债鬼来缩短我的寿命?”

    “哦——你也有需要我的时候?”梅菲斯特饶有兴趣地把耳朵贴着我的心房,“这倒新鲜,说来听听!”

    “一切都已经晚了!为什么不提前警告我?为什么不帮我抓出叛徒!如果早点消灭白展龙,也不会被他玩弄到今日地步!”

    现在我已追悔莫及,却愚蠢地指望一个幽灵来帮我?

    “我不是警告过你吗?让你不要去非洲的所多玛国,如果你听了我的话,说不定不会发生政变,你们的石油项目也可以顺利开展,白扎男龙也没有民意基础把你赶走——既然你不听我的劝告,那结果只能是咎由自取。”

    “好,就算你有本事。”

    这更让梅菲斯特趾高气扬:“还记得与我的打赌吗?”

    心房猛烈颤动——不敢去想那次赌博,因为赌注是我的灵魂。

    然而,我的心里已说了出来:“你可以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可以对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我的灵魂将永久被你占有。”

    “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甚至唯一需要的是什么——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是。”

    幽灵阴冷地笑道:“朋友,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帮助你得到面具的秘密。”

    “快说!”

    “但你要保证我们的赌约。”

    “我一定会做到的!”我已急不可耐,匆忙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如果你帮助我得到面具,我将不会对面具产生任何留恋,否则我甘愿成为你的奴隶。”

    “好——”幽灵梅菲斯特先生压低声音道:“端木老爷子,只有他掌握着面具的秘密。你去找到他,每天都去见他,一天都不要中断,就有机会找到面具。”

    原来是端木明智老爷子,我早知道他是个关键人物,看来幽灵也并非天马行空地乱说。

    “真的吗?”

    但我还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当然梅菲斯特也不是人。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是啊,幽灵说的没错。

    但我沉没许久都没回答,梅菲斯特打了个呵欠说:“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如果你不想冒险的话,也可以就此放弃,度过漫长而平凡的一生。”

    “我不会放弃的。”

    “这才是古英雄!”他似是用激将法来称赞我,“晚安。”

    幽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只剩我独自躺在漆黑的夜里,想着出卖灵魂的约定。




    第十二章 菩提本无树

    两周之后。

    垃圾场,我们这个时代的垃圾场;被污染的灰色天空下的垃圾场;寒冷的荒野工地包围的垃圾场;收留着被城市遗忘的人们的垃圾场,像一张永远吃不饱的大嘴巴,吞噬被我们抛弃的一切废物或宝贝。

    与其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垃圾场,不如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时代。

    我坐在被无数垃圾围困的窝棚里,废旧建材搭起的梁柱,纸糊的墙壁和窗户,加上散发臭味的破棉被,阻挡冬天肆无忌惮的寒风。屋子中间生着热腾腾的火眼,小炉子是八成新的垃圾,烧不知从哪弄来的燃料。

    在一张褪色的旧地毯上,对面坐着聚精会神的老头子——端木明智老爷子,他看起来健康硬朗,至少能活到一百岁。

    我和老爷子之间,是一副中国象棋的棋盘,我的一只小卒再度过河,刚吃掉老爷子的一只大车,正严重威胁老帅的生存。

    老爷子不停地搔着后脑勺,为棋盘上的危急局面绞尽脑汁,思考已超过了五分钟。

    而我颇为得意地后仰着头,毫不介意这垃圾桶般的窝棚,反而觉得相比暖气十足的房间,在原始火炉周围更为温暖。

    最近数日,我每天都会来到垃圾场,陪端木老爷子聊天干活——处理各种垃圾战利品,看着一件件废品经过自己的双手,变成可以使用或可以换钱之物,竟也干得饶有趣味。更多时间则是下班,老头子棋瘾非常大,垃圾场里的邻居虽多,但没有一个能陪他下棋。

    所以,我成了老爷子最欢迎的人,每天至少陪他下三盘棋,居然还能战个平分秋色,数次棋逢对手以平局告终。

    但我很注意说话方式,老头也知道我如此殷勤用意——兰陵王面具。所以,我尽量不提蓝衣社,也不提我真正的名字古英雄,我只是让老头子知道,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再也不是“狼穴”主人了。

    终于,老爷子找到了我的命门,下出极其诡异的一着,竟然一举扭转乾坤,反让我陷入垂死挣扎的局面。

    正当端木老头得意得笑着时,窝棚外响起什么动静,我和老头都警觉地站起来,发现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我认得这个男人。

    他出卖了我。

    白展龙,一个卑鄙的篡位者。

    他穿着件笔挺的大衣,头发梳得油光发亮,满脸阴郁地低着头看我,眼里扫过一句话:“他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早就受够别人怜悯或嘲讽的目光,我面无俱色地站起来平视他说:“今天真是贵客临门,白展龙你还记得来看我?我很感动。”

    “对不起。”他知道我说的都是反话,表情局促不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来向你解释一些事情的。”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这个曾被我从自杀边缘救回的男人,像狗一样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男人,依然保持着对我敬畏,轻声说:“我刚从美国飞回来,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说完,他低头扫了一眼窝棚里的端木老爷子。

    老头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费尽心血下了盘好棋,临到决定胜负的时刻,突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他大概正想抽白展龙两个耳光。

    我冷冷地看着白展龙,这个将我害得生不如死的叛徒,为何史陶芬伯格的炸弹没把他炸死?但我还是叹息一声:“好吧,我们出去谈。”

    跨出窝棚之时,身后传来端木老爷子的声音:“臭小子,你可得快点回来。就算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也会一直守着这盘棋的。”

    “好,老爷子,我不会输给你的,等我回来一定赢你。”

    “那我们试试看吧!”老头爽朗地笑道,“你去吧,我不会作弊换棋子的。”

    “一言为定!”

    看着垃圾场上阴霾的天空,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但不等于没有人埋伏——以前我不是常玩这一套吗?

    “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

    白展龙干咳了一声:“这里还是不方便,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吧。”

    “哪里?”

    “越远越好。”

    我跟着他走出垃圾场,警惕地观察四周,他苦笑大道:“别看了,周围没有别人,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不会相信你的。”

    “上车吧。”眼前是辆不起眼的奥迪,就像很多政府的公务用车,白展龙替我拉开车门,果然没有其他人,“你还要检查一遍吗?”

    我干脆地坐进去,白展龙上车迅速离开垃圾场。

    穿过数座荒凉的工地,郊区被污染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驶上拥挤的告诉公路。不知不觉开了一个多钟头,却依然看不到市区景象。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回答。

    我紧张地抓着车门:“什么意思?你要杀了我?”

    夜幕降临,只有公路两边的灯光,提醒我现在还是人间。

    “停车!”

    我再次狂吼起来。

    两分钟后,车子驶出高速公路收费口,拐进一条清冷荒僻的乡间公路,直到大片枯黄的野草堆。

    停车,下车,对峙。

    寒夜笼罩郊外荒野,空气中飘散着植物气味,野草几乎埋过膝盖,北风卷来吹乱头发。

    空地上亮着一盏路灯,照亮一个白色汉服的人影,一张熟悉的脸,美得让人心悸的脸。

    慕容云,果然是他,独立风中等待我的来到。

    不但有灯光,还有难得的月光。

    共同照亮眼前的这张脸,美得无法形容的年轻男子的脸,曾让我心旌摇动难以自控的脸,却是变化莫测极度危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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