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街风筝-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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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里看到师母的?白发老头不详地盯着他。
在博物馆里!
博物馆?哈哈。那具女尸?你说她是师母?难怪报纸上笑话你老眼昏花呢。白发老头走回洞口旁,把骨灰盒重新放了回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在收我们为徒之前,师母已经去世二十年了。你别在这里胡说。
是吗?那我看见的不是师母?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个女人,不,一个女鬼,隔几天就到我们博物馆里跳舞唱歌!
秃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发老头的脸色,他继续说:我还看见,她回到你这里来了,我今晚就多亏了她,才跟了进来。你说,不是师母显灵,又是什么?
白发老头的脸色果然变了,他颤抖着说: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没说什么啊。我终于可以向博物馆领导汇报了。我就说13号展厅果然有鬼,不过啊,那鬼是我的师母显灵,你们要查,就到祠堂底下挖吧。哈哈哈哈哈。
白发老头脸色开始变白。你好卑鄙!
秃头阴沉沉地问:这算不算隐私?呵呵呵。
你敢胡说!
哈哈哈。是不是师母,我不敢胡说。但是,你这里藏着个女人,可不是我瞎说。你都有儿有女的人了,还做这样的事?我倒怀疑,那个女人是不是你啊?
白发老头倚着墙,喘息着说:畜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啊?你在作孽啊!
作孽?好,要我不作孽,你就得老老实实地把师傅的东西还给我。
他伸出一个巴掌,张开五指:我也不贪心,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我说过,没有那回事。你就是把我的骨头榨了,也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怎么能相信那些胡说?
胡说?你这么多年躲在这鬼地方干什么?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什么像乌龟一样的缩着。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砸烂了你这个乌龟窝。
四十年前,你又不是没砸过。你都放火烧过一遍了,不是什么也没找到?那时候没有,现在我还能变出来么?
那师傅造这个地下室干什么?
战争年代,挖个地洞躲兵火,又算得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他当时负责市政工程,顺便雇人给自己挖个地洞,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哼。你总是用这么一套糊弄我。那你就等着,等着我收拾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看她还敢到博物馆里来吓唬我!
你要敢伤害她,我让你去死!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一次次地欺骗我。
秃头狂叫着,咆哮着,报复的快感和空手的失落刺激着他,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他发疯地一伸手,把刚才还耷拉着的半张画扯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白发老头愤怒了。他像狮子一样张开手,扑了上去。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板上。地上的人翻滚着,扭打着,滚到了衣橱边上。两张凳子被撞翻在地。一只没挂牢的风筝飘荡着飞了起来,又一头栽到了地面上。随即被踢蹬的脚跟踹烂了。
白发老头突然一脚蹬到了秃头的肚子,秃头啊地一声,坐在地面上。白发老头喘着气,爬了起来。秃头捂着肚子,嘴角流着吐沫,他瞪着通红的眼睛说:你狠,你狠。我饶不了你。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似乎想结束战斗,往门口看去。就在白发老头一疏忽的时候,秃头突然抓起烛台,连同蜡烛,一起向白发老头扔去。白发老头一闪,蜡烛砸进了衣橱里。房间突然陷入黑暗,但紧接着,光焰突涨,衣橱里的风筝燃烧了起来。
火光映红了墙壁,一跳一跳。石壁里回荡着秃头的狂笑声。
白发老头忙着用扑火,火星四溅。秃头猛然冲上去,从背后掐住了白发老头的脖子,死命地往火里按去。烧死你,烧死你!他狂叫着。
火焰引燃了他的白头发。白发老头挣扎着,却被秃头紧紧地压住。
衣橱突然自动移动了。失去重心的两个老头一起摔倒在地板上。
秃头仍然压着白发老头,他吃惊地抬头看去。衣橱移开处,缓缓缩进一扇暗门。火光跳动中,一位长发披肩的紫衣女人站在了门口。冷若冰霜。
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一把匕首。
秃头吓呆了。他张大了嘴。
不要杀他!白发老头惊恐地大叫。
36、黄金
赵山根是谁?
他是我爸爸。你问这个干什么?赵海富狐疑地问。
难怪你说你小时候在这个地方住过。那就对了。李奔点点头说。
什么对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他的人也都不解地看着李奔,似乎不明白他问这个为何。
我到市档案馆里查过这条街道的一些历史记录,市地方志办公室、民国历史博物馆我都去过。
你到这些地方查什么?
我一开始只是对博物馆里闹鬼感到好奇,后来又多次实地查看这个祠堂,它显得越来越神秘,但是,附近的居民又说不出些什么名堂,所以,我就想查查它的历史。这一查,我才发现,好多年前,它还有那么一些鲜为人知传说。
什么传说?
祠堂里的鬼故事。祠堂主人的故事,还有祠堂这片老房子变迁的故事。不同的文献里面隐隐约约地记录了一些。
那和我爸爸有什么关系?
你爸爸在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是造反派“刺刀见红敢死队”的头子。
是又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历史了。
是都过去了,可是你与那段历史发生了关联。正是因为那段历史,你小时候才会在这里住过。你想否认?
我不否认。
那我们就讲讲那段历史。看看我讲的,是不是就是你小时候听到的传说。
夜色沉沉,祠堂掩映在树阴里,仿佛在倾听那段逝去的岁月。
那年,一个深夜,民国老街上的司徒家被造反派包围。他们砸开了司徒家的门,揪出了房子的主人司徒雷。
“刺刀见红敢死队”造反派的头头赵山根原是一名工人。他一只手臂上戴着红袖章,一只手臂挽着袖子。他瞪眼,打量了一会对面的那人,喝问道:你就是司徒雷?
六十二岁的房主人被揪出来时光着脚板,但仍然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他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镇定地说:我就是。
你知罪吗?赵山根一声怒喝。
我从不做坏事,没有罪。老人平静地说。
死硬顽固的反动分子!赵山根啪地一巴掌扇过去,老人的眼镜一下子飞到了墙上,折断了。
老人还没回过神来,两名小将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扯起了他的胳膊,又一名走上前去,按住他的头,让他低头认罪。
现在,我向人民群众宣布反动派、国民党特务司徒雷的十大反动罪行。你好好听着。
一、反动派司徒雷,起名叫司徒雷,与美帝国主义的代表司徒雷登有着暧昧的关系,暴露出他追随美帝国主义的罪恶本质。
二、作为国民党的潜伏特务,曾经负责秘密建造地下金库,为打内战抢夺人民的果实。
三、生活奢侈,一个人居住在一大片公馆里,是社会的寄生虫,是吸食人民血汗的魔鬼。
…………
宣读完毕,赵山根一挥手:带走。这里的一切全部没收!
司徒雷被带走后,连续游街了三天,被架回来的时候,头发全白,奄奄一息。造反派不容许他再回家里,而是把他扔到了破旧的祠堂里。一月后,司徒雷在祠堂里死去,造反派宣布:司徒雷自绝于人民。
工人赵山根随后搬了进来,占了这处公馆。接着,其他的造反派也与赵山根展开了争夺,偌大的公馆最终被分割成了一户户小的住家。连续几年的开墙动土,人进人出,公馆渐渐败落,失去了原来的面貌。只有那座祠堂,由于不便居住,又显得鬼气森森的,才得以保存下来。
你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段历史?李奔看看赵海富。他保持沉默。
他有没有说过。他们当年斗司徒雷,其实不是因为他是个什么反动派,而是听信了地下金库的传说。
金库?卢苇好奇地问。
赵海富点点头,当年是有这么个传说。
司徒雷并不是什么特务,他只不过是名建筑师,当年建设国民政府首都的时候,他设计过一些有名的建筑。后来,曾经负责过一项秘密的工程建设。至于是什么工程,有许多种说法。最流行的就是建设地下金库,目的是转移北平等各地的黄金。工程结果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项工程也都很难说。这事情当年就很机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解放后,作为著名的建筑师,司徒雷参加了新中国的建设,并成为一代建筑大师。我们都知道著名的梁思成,但是在民国的时候,司徒雷的名声也并不比梁思成小。只不过司徒雷更专心于建筑实践,很少著书立说。
但是到了文革,他的厄运来了。有人告发他,说他曾经为国民党打内战建造秘密金库。这一下足以致他于死地。整他的人并非真的想揪出敌特,而是想挖出传说中的金子。可是轮番的批斗拷打,都没有找到什么金库,翻遍了整个公馆区,也都一无所获。他们只查明一件事情,当年司徒雷的确负责建造过一个工程,这个工程就离民国老街不远,但只不过是个地下防空洞。现在,防空洞已经改成了地下商场。
这就是那段荒谬的历史。荒谬的金子的传说。
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吧?赵海富质疑道:我爸爸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和别的人也谈过这事。听得出来,他对当年的打人斗人的事情也很后悔,不过,听他的意思,金库的事也不是他自己编造的。而是司徒雷身边亲近的人揭发的。
司徒雷只有一个女儿,在他被批斗的时候,就自杀身亡了。谁还会揭发呢。
我爸爸也没有具体说这个。你想啊,要是没有点影子,揭发的人为什么就认定是金库,而不说是什么电台啊炸药的?要知道,一提起特务,大家就会想到电台的。
那张倩为什么会说祠堂底下有死尸?卢苇旧事重提。
赵海富果然变了脸色,他马上想起来,李奔他们还一直指控他雇凶杀人呢。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了把柄。他的目的不是和他们探讨历史,而是来观察,这些吃饱了撑得慌的年轻人,到底来祠堂里折腾什么。
赵海富又恢复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漠然和傲慢,他哼了一声说:死尸?黄金?我管你他妈的什么鬼东西!明天我就给规划局打报告,把这片老街统统拆掉。
李奔知道,他没有吹牛。民国老街作为一个旅游休闲的文化景点,已经被有关部门提了出来,而开发商就是赵海富的月都公司。
他的爸爸当年占了人家的房子,可是面对原房主无处不在的幽魂,赵海富难道不会留下阴郁的被蔑视的幼年记忆吗?拆掉老房子,的确是一个扫除掉阴气和不快回忆的好方法。
房子底下到底有什么秘密,那只有挖掘机知道了。但是,秘密很快就会被打上桩子,浇灌水泥,无声无息地埋掉。
张倩真的想拿鬼来作要挟?那真是鬼迷了心窍。
几个人站在井边各想心思,祠堂里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闷叫。
37、少女
不要杀他!白发老头惊恐地大叫。
紫衣女孩愣了一下,却如梦游一般,缓缓向秃头走去。火光在匕首锋刃上跳动。
秃头斜躺在地上,脸上充满了恐惧。他不是怕那把匕首,而是来者的那双眼睛,那种空洞迷蒙的眼神,竟然有着与博物馆里的女尸一样的神情。他猛然想起了雨夜里看到的那些情景。那张滴血的红唇,惨白的脸,可怕的眼睛。现在,那张脸正向自己靠近。紫色的衣服在红色火光的照耀下,暗红如血,流动如蛇。
上帝的归于上帝,魔鬼的归于魔鬼。
女子的嘴里吐出低沉的几个字,像呓语。
不要,你不能这么做!白发老头踉跄着爬起身来,他不顾烧焦的面颊,试图去拉女孩的胳膊。
女孩已经蹲下身去,紫衣曳地,她伸出了一只手臂。长长的指甲也是紫色。
秃头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他啊啊叫着,向后退缩,他猛地按住地面,想用力站起来。女孩已经手起刀落。
啊!一声惨叫。匕首刺进了小腿。
秃头疼得想用手去抱住小腿。啊地又是一声惨叫。女孩又刺了一刀。血才开始流了出来。
你不能杀他!白发老头疯狂地喊着,扑了过来,使劲拽着女孩。女孩举着刀,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秃头。
秃头的眼泪和鼻涕全流了下来。
你快走!快走啊!白发老头冲着还在翻滚的秃头喊着,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秃头哆嗦着,拼命地挣扎起来。他一只手紧按着刀口,另一只手摸着墙,不断地往门口退去。
女孩只是举着刀,呆呆地看着他。
秃头发疯般地逃出了石室,如同逃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