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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奇数此岸,偶数彼岸-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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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人合不拢嘴地点着头,我和她倏然闪出,快步走到电梯间,正好有一部候在18层的电梯,我们上了梯子,赶紧往下走去。
我们堂而皇之地穿过大堂,快步走出高楼,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那个高个子肉丸保安从楼里冲出来,对我们大喊道:“二位,请等一下!”
我和她面面相觑地愣在那里。
六、
我和金坐在野草丰茂的高土坡上,在无垠的热浪中,隐蔽在梧桐树林里俯看下面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原野。
驺慕宜领着几十个人在下面挥舞着马桶抽杆,和镇子南面的黑沼帮的暴徒们正浴血奋战,厮杀之声,震动朝野。
金和我一人拿着一杯凉茶,吃着爆米花,默默地看着他们在美丽如画的茵茵绿草上,互相用木杆砸破头皮,击塌鼻梁,抽烂眼球,然后看到血迹飞散开来,斑斑点点的溅染到草坪上面。一声声嗷嗷的尖叫经过大气的传递,力所能及地延伸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我从身边的口袋里面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金,她拿出一把红色的小刀,慢慢将苹果削去皮,然后一掰两半,伸手给我一半。
下面激斗正酣,我和金却不约而同地一起打了个哈欠。
“你觉得这个有意思么?”她指着下面,终于开口问我。
“还好吧,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我喝口金做的凉茶,舒服得就像甘霖洒在干旱的心坎上。
自从金和驺慕宜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之后,每次恶战之前,他都要郑重其事地把她交付给我。
“小昼,我要去了。这一仗很危险,万一我回不来了,金就拜托给你了……”
“别乱想,大慕,你一定能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的,你肯定能够完完整整的领着弟兄们回来的。”
“好兄弟!等我们凯旋。”
“好的。”我使劲憋住笑声。
“金,跟着小昼,藏好了,别让他们发现。”
“好的,你放心吧。”
“万一被发现了,就跟着小昼跑。”
“没有问题的,你安心打架,我们都等着你。”
我实在憋不住了,只好佯装打个喷嚏,把郁积地笑感释放出去。
金又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打了个呵欠,我像往常一样,从背后握住她的手,清清冰冰的,像刚才喝的凉茶一样。金反捏我一下,我们俩相视而笑。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俩往草丛深处挪了挪身体。
她看着我,笑着问:“你说咱们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的,有我在。”
“跟你在一起感觉的很舒服。”
“怎样的舒服?”
“形容不出来,那种薄荷一样的味道。你知道,小的时候,哥哥带我去白河边的草地上玩,我一眼就看到了薄荷草,开着像细小的星星点点的白花,贲们都喜欢它。”
“贲?”
“是啊,以前很多的,长的跟大猪一样,但是有长长的象鼻子。很温和的动物,懒懒的,只吃干干净净的青草。还善于游泳,一会儿工夫就能游到河对岸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夏天死了好多,镇上的人都说,剩下的贲们都去了北边的老林子。”
我在脑海中根据她的描述,速写着贲的模样,倒觉得可能是属于貘类的动物。
“那时候我亲眼看到,贲们都喜欢卧在它们的四周,但是不吃它们,我就走上前,摘了一片叶子,嗅了嗅,那种沁凉的芬芳一样子迷倒了我。我问哥哥这是什么,他闻了一下,一下子厌恶地摔到了地上,捂着鼻子大声对我说:这是臭草,你不要碰它。我从来都不相信他的话,你知道么,他虽然很厉害,很孔武,是镇上的一霸,父母死后,他一手辛辛苦苦把我和工厂拉扯大,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但是他从来对我就是那种态度,一点也没有温存的亲情,我无论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不耐烦地打发着说:去去,不要问我这些无聊的东西。所以嘛,我就自己去查书,才知道叫薄荷草,于是我偷偷挖了许多,种在花盆里面,藏在房间中。现在我长大了,哥哥给了我自己一个小院,我可以无所顾忌地种的到处都是了……”
“你家有很多书,是么?”
“嗯,不过他们往这些不叫书,原料,他们把它们叫做原料。厂里面有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永远堆满书,永远处理不完。从各地收购来的图书像垃圾一样抛扔在仓库的泥地上,工人们踩来踏去,许许多多的纯净的文字被肆无忌惮地玷污。它们等着被扔进臭不可闻的池子中沤泡,然后变成烂泥一样的东西。然后工人们用大铲把烂泥锄进蒸球里面煮成浆糊,最后经过一道道工序,就变成镇子上卖的那种发黄的纸。而那些辛辛苦苦,年年岁岁积累起来的文字却永远地失去了……”
“我小的时候,哥哥总是忙着处理厂里和他的暴力团伙的事情,我就被带到厂里,在那堆原料上爬来爬去。说来也奇怪,我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认字,开始喜欢起那些脏乱的‘原料’来。天文、地理、历史、文学、科学,什么都有,连妇女杂志啦,生活指南啦这些东西都有。我于是瞒着人们,偷偷地把我喜欢的书都捡出来,装到自己的衬衣里、裤子里带出厂去。哈哈,你不会相信吧,一个小女孩,内裤里面藏着几本书,一扭一摇地行走着。好在现在有了一辆宽大的机车,我可以毫无困难地把许多大部头的著作放到车里面带走。”
“这里最无聊的地方,就是没有书,没有传媒,只有那些课本,我这些天都要把它们翻烂了……”我说。
“呵呵,”她又捏了一下我的手,“等着我给你看。”
草坪上的恶战还在继续,驺慕宜的手下毕竟还是学生,经验稚嫩,所以渐渐有点支持不住了,许多人流着鲜血倒了下去,但是有大慕奋勇杀敌作着表率,还没有一个人弃械逃命。白桦木的抽杆都被染成了绛红色,上面或许还沾着头发和汗水吧?
驺慕宜像要支持不住了的样子,许多人冲过来,围住他举棒乱打,我看他一手护住头,一手甩动着木杆拼命还击。
不知怎么的,我被一股力量忽地拉起来,朝着下面大喊着:“大慕!坚持住!我们都在这里看着呢!”
金也用手环住嘴喊道:“驺慕宜,加油!不要让我失望!”
大慕听到我们的声音,如同爆发小宇宙一样地跳了起来,一声怒吼震动着我身边的树叶似乎都在哗啦啦颤栗着。
他面前的暴徒也被这声狮吼惊呆住了,大慕又一次跳起来,木杆准确而残酷地落到了周围的敌人头上。
一声声凄惨而又兴奋地叫声传来,敌人纷纷倒在地上。学生们的士气再一次被激发出来,喊杀着冲击了上去,木棒和木棒或者颅骨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和金被发现了,几个敌人喊叫着朝高坡冲了过来。
驺慕宜用木杆抽漏一个敌人的脸颊,将他击倒后,回头朝我大喊:“小昼,带着金,快跑!老地方等着我!”
我一把抓住金的手,飞快地朝树林对面跑去,那里有她的瓢虫机车在等着我们。
金的红色裙子在没有荆棘的梧桐树间隙中荡漾起来,宛然如在杯底浮动旋转的冷艳葡萄酒。
我们俩跳过林中的坑隙,躲过粗大的树干,在林子中急速穿梭着。
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林中的鸟受了惊吓,都扑落落从巢里冲出来,向着远方的云霄飞去。
“小昼!好痛快!”她大笑着对我喊。
我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泪水在笑声中从眼眶里迸发出来,溅到脸上。我扫视一下金,她向上翻翘的嘴唇被笑声震颤地抖动着,像风浪中的一叶扁舟。
我们俩跃上机车,我拧动油门,金在后面环抱着我,不忘了朝身后气喘吁吁追上来的敌人揶揄道:“你们——早点回家伺候老婆是正经!”
机车飞一样地在狭窄的柏油路面上疾驰,两边无尽原野散发出的火热气浪被我们冲开,我第一次感到风,在耳边呼呼闪过的,清凉的风,在这个世界上我第一次感到清凉的风!
我张开嗓门,用最大的音量吼起来。
金默默地在身后抱住我,我感受的到她清爽的身体和时常袭来的冰凉波涛。
“金,我爱你!”我随口喊道。
“什么?我听不清……”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她的头发被风吹地舞动着,眼睛也眯成一条可爱的曲线。
“我爱你!”我再一次大声地喊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紧紧地抱住我,好像要把身心都最大限度地贴近我似的,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把头慢慢放在我的背上,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我能从感觉到的音带振动中把那些话读出来——
“我也爱你。”
我忽然感到悲哀,无尽的悲哀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攫住我那颗冰冷透亮的心,疯狂地撼动着,想要把它揪出来似的,我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呼吸在那一刹那似乎停止了。
“金!”我用尽力气喊出一句话来。
“什么?”她抬起头。
我张张嘴,但是声音似乎被象牙卡在了喉咙里一样,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用如雪的手拍拍我的后背,把嘴唇贴了上去,轻轻的咬着。
那一天我和金接吻了,在河神庙的树林里面,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到庙这边来,每当站在那座古老破敝的庙门前,我总有一种灵魂找到归宿的感觉。
我抱住金,像抱住我自己一样,我捧起她月亮一样的脸庞,月光映到我的眸子里面。那冰冷的反射的死光,在这个火炉一般的世界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是我还是需要它,哪怕一点点也好,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依赖吧。
树林湿软的地上散发着厚重的蒸汽,它们集聚在林子中间,让人透不过气来。鸟类在傍晚的暮色中像开了锅一样叽叽喳喳地吵闹,林间的昆虫也不甘示弱地放声鸣叫着,金皱着眉头说:“我喜欢这些树,但是我不喜欢这些声音,如果有一天,我面对的都是安安静静的植物,那该多好。”
“可那你就会失去我,你舍得么?”
她笑着摇摇头:“那我宁愿去死。”
我把她拥进怀里,贪婪呼吸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冷的清香。她翘着的玲珑小巧的嘴唇对着我,我低下头去,吻了她,像我以前所有的吻一样,平淡无奇。
七、
我坐在蒙苏恩咖啡的沙发上,拿着那幅日耳曼棍棒兵的装饰画仔细看着。
画里面的棍棒兵扛一根木棒,留着半长不短杂乱的头发,眼睛和脸庞滚圆,嘴唇厚地垂下来,几乎能砸到脚面。
“可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咖啡女孩在吧台后面倒着酒。
我摇摇头:“只是看着这个人,很眼熟似的。”
“看不出来别看了,反正也偷回来了,留着慢慢琢磨——喝了这个,会暖和一些。”她递给我一杯威士忌,“要不要加冰?”
我摆手示意不要,她像看怪物一样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当着我的面把冰块噼里啪啦放进了自己的杯里。
“喂,知道我最喜欢看什么?我最喜欢看漂在威士忌里面的冰块。”她把自己的杯子侧面举向我。
杯子中蜂蜜色的酒在升腾浮动,慵懒的丝纹缓缓旋移着,洁白的冰在酒的映衬下,脉理尽显,宛同绽放的花露。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黄昏时分的村落,所有的余晖都散在其间,炊烟袅袅飘散,朵朵白云浸染暮色,悠然自得地横在残余的城郭上。时光流转的时候,我甚至能依稀听到鸡犬的鸣吠,归人的喧哗,还有——突突突,这是什么声音?
头蓦然又疼了起来,我双手捂住。
“喂喂,怎么了?又头疼了?”她跑过来拍着我的手说。
“嗯。”
“喝口酒,安静一下。”
我拿起杯子,吞下一口酒,威士忌强烈的醇香立刻溢满口腔,每个味蕾似乎都反应出不同的味道,咽下之后,终感袅袅不绝。我的胃一下子温暖起来,这温暖瞬间散播到全身的其他细胞,头部仿佛也受到感染似的,疼痛感渐趋麻痹,消灭,然后像烟一样稀释在空气中。
“好多了?”她抚摸着我的脑壳问。
我点点头,问她私自喝了店里面的酒会不会被发现。
“哈哈,放心,这些日子老板闹着离婚呢,分割财产的事情搅得他心乱如麻,哪里顾得上这里。要是以前嘛,少一滴酒那个人似乎都能看出来,他会抱着酒瓶,如丧考妣地喊谁又给客人倒多了,谁又偷喝了等等,烦得要死。其实我本来不喝酒的,但我这个人天生叛逆,你不是叫唤么?你不是防贼似的防着我么?靠,那我偏要偷喝!就这样坚持不懈,见缝插针地把店里面所有的酒尝了个遍,说真的,我有时候心烦了,半夜也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喝个够呢哈哈!”
“他看不出来?”
“再精明的逻辑也会有漏洞嘛!比如说,我看着那个客人不顺眼,就会给他多加些冰啊,水啊的,或者配酒时候把某样原酒少放上一些之类,久而久之,酒就被省下来了。我会记好哪些酒富余出来多少之类的,攒到一定程度慢慢喝光。”
“蛮狡猾的嘛!”
“当然,不过呢,也有失策的时候,上次攒了些茴香酒想尝尝,结果一口喝下去,那个味道真是——啧啧,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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