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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彭庄新娘-第19节

小说: 彭庄新娘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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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的时候,他仍然坐在他的椅子上,穿着丝睡袍和拖鞋。他看见我显然很高兴。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他说,「我怕你不能即刻到。」
  「你身体不好,我很难过。」
  「反正有好有坏,亲爱的。这次好了,以后还会发,他们推茶来了。你斟好不好?」
  我斟了茶,注意到他吃得很少,而且比平常还要沉默,同时带着点紧张。
  茶点收拾走后,他说自从我们见面后,便一直盼望这天了。
  「斐文……」他开始,他还是第一次直叫我的名字。「来,坐在我身边。我怕我说的话,会使你大吃一惊。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便对你说过我是个老守财奴,是不是?」
  我点点头。
  「一个不可能的人。我年青的时候,满脑门只想到赚钱,它对我是唯一重要的事。当我结婚后,我只想到儿子……好把我的财产留给我儿子……儿子可以继承我的事业而且增加财产。我一生有成功的事业,但是对于家事却不成功。我妻子和别人跑了…我的一个手下,他也不是成功的人,我不懂为什么她为了他而离开富贵的家……但是她走了。我和她离婚,获到我们女儿的监护权,她好像也不在乎。当时孩子六岁,十二年后她也离开了我。」
  「你谈过去不觉得厌倦吗?」
  「这件事虽然可厌,然而我要你明白。我女儿离开我,因为我要替她安排亲事。我要她嫁给丧妻了的彭白初,他妻子不幸身亡,我认为这是和彭家结合的一个好机会。在这带我是个外人,我以为如果可以和康华的老世家结亲,那么我便不算外人了。彭家需要钱,而我有。我觉得很理想,但是她不答应。」
  他无助地望着我,这时一阵沉寂,我首次感到他居然会说不出话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说。
  「我妻子走了……我女儿走了,你觉得我受了教训总该学乖了?如果说,我在商业社会中任何教训都会使我深植于心,所以我才有今日。斐文,我实在不知道该向你怎么解释。把抽屉打开,里面有些东西可以告诉你我要说的话。」
  我走到抽屉前面,打开它,拿出了一张银框的相片。当我看着他时我听见他的声音,沙哑得跟以前听的全然不同。它充满深切的感情,「过来,我的孩子。」
  我走过去,他在我心目中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坐在这间十分华丽的屋中,变得无比脆弱堪怜,也变得与我无比亲近。
  我凭着情感的冲动走向他,我紧拥着他衰迈的身体,好像他是一个孩子,我似乎在安慰他,保护他。
  「斐文……」他低语。
  我退后看着他,他眼睛润湿,我由他睡袍中取出丝绢替他拭擦。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祖父?」我问。
  他忽然笑了,他那严峻的外表全松懈下来。「我怕。」他说,「失去了妻子与女儿,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外孙女。」
  这一切如同虚幻,我仍无法相信。我心如乱麻。当时我并没有自问,该如何解释我会嫁给一个和我外祖父邻居的人,以及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以后,我才想到这个问题。
  「哦。」他问,「你对老祖父的看法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我心中乱得很。」
  「那么我告诉你我对我外孙女的看法。如果我自己可以选择我孙女的样子,那么她正是这个样子。你知道,斐文,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当你坐在我对面下棋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好像她根本没有离开我一样。你也有她一样的美发,不过你比她更白一点,眼睛也是一个颜色……有时蓝,有时绿。你的性格也像她……仁慈而急躁,做事不能三思而行。我常常想她婚姻到底怎么样,我时常对我自己说,这件事怕不能长久。结果似乎没错,她替你取了个康华郡的名字,这表示她不免懊悔地想起往事。」
  「为什么我不知道,她绝口不提过去,还有你……」
  「她没对你说过?你父亲也是?我想他们总时常会提起的,你也不问,斐文。为什么呢?」
  我又记起童稚时充满阳光的日子。「也许他们觉得结婚以前的事全无关紧要,所以我现在会感到奇怪,他们的生命……纠结在一起。他们相依为命,也许他们知道她的生命已不久长,至于我,我一向觉得他们便是那样。所以,所以当她去世后,我们的一切都变了。」
  「你喜欢你父亲吗?」他想了想问。
  我点点头。
  「有个夏天他到这里来写生。在海岸边,约离这里一哩多路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屋,小得像间草寮。她说要嫁给他,我起初只以为是开玩笑,后来才知道是当真的。她相当固执……我骂她愚蠢,从来不会用脑筋。我说如果嫁给他,我一文钱也不留给她。我说他是看上了她的钱。因此,有一天他们走了,从此我不曾再见到他们。」
  他在追忆那些失去了的岁月,现在他坐在孤寂懊悔之中…他是我见过最孤独的老人。
  现在他才懂得愚蠢的是他自己,而非我母亲和父亲。现在,他谦卑地要求我给予他在二十年前轻易扔弃去的爱情,而现在已来日无多了。
  我激动地转向他说:「祖父,我很高兴回到你身边。」
  「我亲爱的孩子。」他吶吶地说。「我最亲爱的孩子。」他又说:「对我讲讲她,她可有痛苦?」
  我摇摇头。「当她知道,我们知道时,已经好几个月了……那真是可怕的日子,特别是我父亲,不过实在痛苦不很久。」
  「我应当可以好好照顾她。」他愤怒地说。
  「祖父,」我答。「事情已经过去了,责备自己……他们……或是别人,都已经没有用了。你应当把它们推到身后去。我现在来了,你自己的孙女。从此我更会常常来看你。我无需再找理由,或先打电话来约定时间,你是我的亲祖父,何况,我家又和你距离那么近……」我停止,想起我到工作室,看见我父亲和乐石在里面的情景。「奇怪的是乐石会到我父亲的工作室……我们又结了婚。」我慢慢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幸运?」
  我祖父笑了。「这并不是纯然机遇,我亲爱的。你母亲没写过信给我,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我对她说,如果她嫁给艺术家,我便再也不理她了,她果然照我的话做,可是……你父亲写信来,他说你母亲已经去世,而他们有个女儿:斐文。他问我愿不愿意见你,他把你们工作室的地址给了我。」
  「哦,」我说,「我不懂为什么父亲要写信。」
  「我也怀疑,我想他有目的。人人都说像我这种人一定很舒服。有钱并不见得舒服,我告诉你。你一直注意着,生怕失去一点,你永远在设法增加财产,你也怀疑凡是有人来结识你,一定对你有所图谋。不,我并不舒服,可是我也怀疑你父亲。我说,他想借什么东西。丽丽生前不让他写信,因为她骄傲,现在她去世了,他便有所企图。我把他的信放在一边,不回答他。但是一想起我孙女,我心中一直不安,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她多大年纪。你父亲没提起,我希望对她多知道些。」
  他停下望了我一会,我说:「你叫乐石去……去查明?」
  他点点头。「我知道他去意大利,我便要他替我效劳。我自己不能去,我要他查明工作室的情形,以及我孙女的样子,我打算等他回来以后,根据他的报告再作决定,我要请我孙女来包家……她父亲也可以来,如果她一定要他陪的话。」
  「所以乐石才到工作室来。」
  「对,然而你和你母亲一样急燥,你爱上了他。他没有带报告回来,而且把你娶作他的新娘。」
  「那么……乐石……早就知道?」
  「他知道。」
  「可是他没有一点暗示……从来没有。」
  「嗯,这是我的意思。我不想让你来看你的祖父。我希望我们像初见面的陌生人,或要知道你对我的想法,以及我对你的想法。然而初见你,你真像你母亲我彷佛觉得她回到我身边。我亲爱的孩子,我真说不出我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我摸着他的手,但是心中想着乐石……当他在工作室里面的时候,当他躺在海滩上谈着彭庄谈着愚园,那时他已经知道包爵士是我的外祖父。
  「那么乐石执行了你的意愿。」我说。
  「比我要求的更进了一步,他带你回来。」
  「我可以了解为何起初不告诉我,但是以后……」
  「我对他说,我要自己对你说明。」
  我沉默了一下,又说:「你希望我母亲嫁给乐石的父亲。」
  「呀,那时,我自认比别人更能安排她们的生活,现在我明白了。」
  「那么,我使你高兴……因为我嫁给彭家。」
  「难道你宁愿嫁给渔夫吗,外孙女?我不会反对,我及时地接受了教训。如果我不肆意干涉别人的生活,我这些年便不会如此孤寂。你想,我如果不反对他们的婚事,那么这些年就可以和他们在一起。她可能不会去世。我也不会等到我外孙女到出嫁后才结识她。」
  「祖父,」我坚持地问,「你希望我母亲嫁给彭家,那么我嫁给他家你高兴吗?」
  他静坐了一会,然后说:「因为你爱上了他……是,我还能希望别的吗?」
  「你说过两家的结合。我母亲离开家因为你要他嫁给乐石父亲。」
  「多年前的事了,我怀疑彭家看上我女儿的钱,而不是看上她的人,而你父亲所要的只是她……因为她很了解我,她知道如果她走了,我是决不会给她一文钱的。」
  我无话可说。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虽然他还握着我两手。我看见他额角青筋浮暴,他的脸颊比平常更红。我想,这种兴奋对他没有好处。
  我的外祖父:我望着他想。那么我终于有了一个亲人。我眼睛望着房间四周墙上的画像,那些全是古典派的,我祖父不会买现代画。我想以他的生意眼光,单是这些画像便是一笔财产。
  我不由想起当初在我父亲的工作室中,母亲为了父亲的作画分文必争。生命真是多么可笑!
  我因为有了祖父而高兴,我们初见时我便喜欢上他,可是…哦,我又多么希望他能不是一个富翁。
  我发现了百万富翁的祖父还不到一小时,我便完全了解他方才所说的舒服问题。
  我又和他坐了一个多钟头,我们谈起过去与将来。我对他详细说明我本来不想谈起的前几天的小事。因为我现在知道他对多么细小的事都会感到兴趣。他又对我说,现在包家已是我的家,我也必须把它当作我的家。
  我的家!我吶吶地说。然而我对它的骄傲已被心中所生的不安疑虑所破坏了。
  当我回到卧室,乐石已在里面,使我宽心不少。
  「乐石,」我喊。他回身看见是我,便说:「那么他告诉你了?」
  「你怎么猜到?」
  「我亲爱的,你活像一个知道自己是百万富翁的孙女的女人。」
  「而你早就知道了!」
  他微笑点头。
  「你能保守秘密真令人惊奇!」
  他笑着扶着我双肩。「你知道,不能保守秘密的是女人。」
  他用手紧紧地拥着我,可是我挣脱了,我想看他的脸。
  「我希望再想一遍……」我说。「你到工作室来找我,你要把我的情形报告给我祖父。」
  「是。我打算替你拍几张照片给他,我决定撤底地完成这项任务。」
  「实在够彻底的了。」
  「我很高兴你赞同我的方法。」
  「而我父亲……」我说。「他也知道。」
  「当然他知道,他住在彭庄附近,所以他才能结识你的母亲。」
  「父亲知道……而不告诉我。」
  「我对他解释我秘密的诺言。」
  「我不懂,我父亲应该不会瞒着我。」
  「这是很重要的事,我相信他要你使你的祖父高兴,这是可以了解的。」
  我注意地望着他,他无邪地笑。
  「我多么希望……」我说。
  「你希望什么?」
  「你不知道?」
  「为什么?那有什么分别?」
  我没答声,我说得太多了。我几乎要问乐石和我结婚是不是为了我祖父的金钱。现在一切全变了,以前我想白玲时,至少我们之间有个区别,是因为她的钱才结下那门亲事,这个简单的事实使我现在不知如何自处。
  「你在想什么?」乐石又问。
  「实在太出人意外,」我找个借口。「我本来自以为无亲无故,而现在出现了个祖父……令人不知所思。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已。」
  「你有点心神不定,你是在衡量我,我不喜欢。」他庄肃地盯看我看。
  「为什么?」
  「我怕在天秤上我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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