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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谢相-别传霜华 [旧版]  作者:宋颖-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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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儿,你不懂。我们谢家是江左士族的领袖,一举一动,自为他家表率,又岂可自行其事?虽然那两家的话实在听不得,也不能不听。” 

  我大惊,听父亲言下之意,难道-- 

  “父亲,您的意思该不是,不打算认叔父?天气那么冷,那夜叔父他跪了那么久,还为这个生病了,难道都是白费。” 

  想起风雪之中,虔诚的面容,对着他的儿子,小声的说着,这里才是家的叔父,我心里一阵不平。 

  “世事不由人,时机未到。阿爹虽然可以执意而为之,可是那样谢家的声誉会受损,阿爹可能会保不住宗族领袖的地位。阿奴还年轻,他还有的是时间可以等,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待我平息众议,就可以让他回家了。” 

  父亲对我微笑道,可此刻的他于我好陌生,我看着他,突然很失望。 

  虽然父亲待我并不好,可是以前,他在我眼里的形象很高大。我不明白现在的父亲为什么那样自私,就算声誉有损又如何。叔父是父亲的弟弟,不是外人,他身上流着的是云阳谢家人的血。聂先生所说的,父亲是为了保护叔父才用逐离家门威胁他,这并非父亲的本意,可我怀疑,我怀疑聂先生的话。 

  名誉、地位、势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连陛下都不觉得他爱上一个男人可耻,为什么在父亲的眼中,纯良的叔父竟也有罪。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这样评价叔父,或许他对外人都会说,叔父无过,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是否也曾认为过这是不可饶恕的罪。 

  叔父已经回来了,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而来,父亲不认他,不要他回来,这是多大的难堪,连兄长都不肯包容他,连自己的家都不肯包容他,那叔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 
  当繁华落尽之后,我的叔父,会不会变得很可怜。那样灿烂的笑脸,温暖的湛蓝双瞳,会不会在人世的冰霜中失色? 

  我对父亲真的很失望。 

  回头的时候,我看到同样的失望的眼睛,那双眼睛与我相同,与父亲也相同。 
  来人是我的大哥--谢奇。 

  父亲的长子,与叔父一样在族谱之上消失的人物。 

  “你还是一样的自私。阿默这么辛苦的活着,努力的保护家族,为什么你就不能多为他想想?”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说了这一句他就走了,而在他说话的时候,父亲的眼里浮起过一层淡而薄的,飘渺的思绪。 

  而我又想起那夜,叔父对小婶婶所说的话,因为云阳是他的家,所以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为了家人能够活得好,他一定会努力。 

  可叔父这么辛苦的活着,如大哥所言,这么辛苦的活着,值得吗?而父亲却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我没有,我是为了这个家好。阿劲,你说对吗?” 

  “谢公说的自然对,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时我才发现,在远远的黑暗的背景里,有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是前几天我所见到的人,龙劲。他的脸上无笑也无嗔,在暗夜的背景里,他如玉的脸就象木雕。 

  这人对父亲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他究竟是谁呢?当真只是,如历代的神算子骆氏一族一样,仅仅只是,为我家人卜卦的人而已吗? 

  也许他看出了我的想法,如那日,微微地冲我一笑,无害又真诚。可是我却不如那日一样,可以相信他。 

  “我是龙劲。” 

  淡然的话语余音未落,父亲已抓着我的手。 

  “旭儿,父亲是真的为这个家好啊!阿默会体谅我的,他会知道我的苦衷,他从小开始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我做的对!” 

  父亲喃喃地,自语。他看我的眼神象抓住浮木,可是父亲你如果不心虚,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样的父亲,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了。 

  而最可恨的是,叔父不能回家的消息,竟要我传递给他。 

  *** 

  “是吗?” 

  出乎我的意料,第二日午后,我吞吞吐吐对叔父说出父亲意思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一句,面上的神情如他的言语,云淡而风轻。 

  可是那我分明见他如水的双瞳里,飘起一层同样淡淡的忧伤。 

  那时我真有些恨父亲,昨夜当父亲嘴中透出那样残酷话语的时候,我真的有些恨父亲。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叔父与我,在父亲眼中都不算什么。 

  这么轻易得就能够被舍弃的亲情,即使表象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叔父与我,或许还有大哥,都是牺牲品。 

  或许看出了我的想法,叔父突然摸摸我的头。 

  “不要怪阿兄,他也难做,毕竟云阳谢家的担子太大,而他要考虑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也是啊,我还年轻,有时间可以等。家里的事,有我在朝上,总能起点作用。” 

  依然是微笑的面容,只是里面除了忧伤,我看不出别的东西。 

  例如,我心中时常涌起的不平与激愤,嫉妒与反抗,叔父的眼里都没有。他的眼眸就如同灿烂的晴空,蓝得那样清澈而纯净,里面有的,只有悠然与温暖。 

  即使忧伤着,看去也能觉出其中温暖的眼睛。 

  “叔父不怪父亲吗?” 

  我问。 

  “原先也曾怪过,可是后来,不怪了。” 

  “为什么?” 

  “阿兄每年都派人,千里迢迢的,给我送墨荷香。” 

  我讶然地抬头,见他温柔的眼睛,融融如春水。 

  叔父身上,总有着淡雅而芬芳的香气,那是墨荷花的味道。而将墨荷花香提炼成香料的技术,只有谢家的造香坊才有。我们谢家嫡裔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代表自己的一种香剂,人如香,香如人,据说在先帝至德四十二年,谢家造香坊的师傅郭大和郭三才提炼成功。 

  谢家造香坊所炼之香,只供谢家人自用。而在造香坊的众香之中,又以墨荷香为最,世称独步天下。祖父把这独一无二的香剂给了叔父,只给了叔父一个人使用,墨荷,便代表叔父。 
  时年,叔父十四岁。 

  这些是我从家中的老仆役身上挖出来的消息,但我不曾想过,在叔父被父亲逐离家门之后,父亲年年都派人送墨荷香给他。 

  其实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父亲的送香之举,也许是出于祖父的遗愿。祖父还在生的时候,夏日总会对着满湖的墨荷出神,现在想起来,祖父是在想念着叔父。也许,年复一年的,父亲的送香举动,是出于抚慰一个老父亲的心。 

  其实我所吃惊的,是叔父说话时的神情。 

  那样知足与感恩,湛蓝色的眼睛看着我,满满的都是浅浅而温和的笑意。 
  这样的他,我不想对他说我的推测。 

  外边所言的,精明而能干的叔父,其实某些时候,象个天真的孩子。 

  这时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不会对他说实话,象个孩子一样天真的叔父真的很可爱,我不想打破他的幻想。可我也不想为父亲贴金。 

  因为我知道,那和父亲的做法一样,都是谎言。 

  于是我只能岔开话题。 

  “叔父,为什么你今天换了这身衣服?” 

  刚进屋,我就奇怪于他今日的装束。不若平素闲暇之时着白衣,也不是紫罗绛纱的官袍。 
  今天的叔父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单衫,配着他湛蓝的眼睛,很配,但也很奇怪。 
  但这不该是他的装束,天下人都知道,身为宰相的中书令谢默,除了官袍就只穿白衣。可他自己却不如此认为。 

  “谁说的,我也不是非穿白衣不可啊!” 

  听我问,叔父瞪大眼,神色非常不可思议。我沉默,用眼神表示自己的辩解。 
  世上人都这么认为,又不止我一个。 

  “我只是爱穿,不是只穿白衣,再说穿白衣也太显眼了。要去逛街还是别太显眼为好。” 
  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 

  谁来打我一棒,敲醒我的脑袋,怎么可能,我的叔父竟告诉我他要去逛街? 
  我又哑然。他好笑的看我,只是笑。 

  “旭儿,我逛街很奇怪吗?你怎么目瞪口呆的。” 

  是很奇怪,简直奇怪极了,我怎么也没办法将叔父与市井联系在一起。可我又不能把我的想法说出来,闷闷地撇过头,就见不远处裴元度正领着我的小堂弟谢庭往这走。 

  “叔父要带着小堂弟一起去逛街?” 

  “是啊,这段时间我病了,公务又繁忙,都没空陪你小婶婶和庭儿?今日正得暇,就带他们出去走走。” 

  原来是家人出游,叔父笑呵呵的,看起来很开心。我一阵羡慕,看起来叔父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我的父亲就从来想不到这点,父亲对家人也没有这么体贴。 
  “咦,元度,聆音没来吗?” 

  言谈之际,那两个人也走近了,我原以为裴元度也同去,叔父问起的人却是我的小婶婶。 
  “夫人说下午要看府中的帐目,就不去了,谢相与小公子去就好。” 

  “哎呀,难得我有空,她这么不卖我面子啊!庭儿,你在偷笑什么?” 
  “娘说她要去的话,家里的帐目就没人管啦。爹爹每次一看到帐簿,都逃得和兔子一样快,羞羞脸。” 

  被小堂弟说了一通的叔父,脸通红通红的。而小堂弟扑进叔父的怀里,不住地笑,叔父摸摸他的头,也无奈的笑了。 

  看来我的小婶婶,已经把难缠的小堂弟给收服了。看来这家子其乐也融融,说实在这是副温馨的场景,让人看着也有种淡淡的感动。但我脑海中这时却不和谐的冒出一个人的面孔,不知道陛下对叔父带着儿子去逛街的想法如何,我突然很想知道。 

  可是再怎么想我也没料到,陛下会在这时候从叔父身后跳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陛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下午要与徐侍中商量政务?” 

  陛下看着叔父,脸色不太好看。 

  “朕不过一下午没把你看紧,你就自个逍遥去了啊!” 

  酸溜溜的话语脱口而出,叔父头疼地看着面前同样酸溜溜的脸,他苦笑。 
  “这是什么话,微臣下午有空,带小儿出去走走。这没碍到陛下吧!” 
  “谁说的,你带他不带朕,就是过分!离子远点,还记得否?” 

  特意在“离子”上加重语气,陛下强调又强调,叔父一脸恍然大悟状。 
  “原来陛下想吃云阳街头上的栗子糕,不早说,微臣带回来就是。不过就是块栗子糕,气成这样何必呢!” 

  言罢,叔父乐呵呵地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就往走去。我怯生生地看着陛下,他气得脸色都发黑,我只听到他不断的小声的喃喃。 

  “朕气的是你,你要出去竟然没想到朕。朕眼巴巴跟来,叫你离你那宝贝儿子远点,你却和朕胡扯什么栗子糕,朕哪里爱吃栗子糕,朕爱吃的是你……笨君阳笨君阳,朕今天还特意换了衣服来寻你,你怎么就不懂朕的心意……笨君阳笨君阳……” 

  这时我才发觉陛下穿的是一身便装,看来他是想和叔父一起去逛街。不过叔父好象没看出他的意思,倒是裴元度叹气。 

  “陛下也要去逛街?” 

  “那还用说,朕不把他看好点怎么行。裴卿你也知道君阳的个性,又笨又迷糊,老是被人骗。再说他人生得好,每次上街都有不少人对他垂涎三尺,叫朕怎么放心。” 

  哎,说得叔父就象块上好肥肉。 

  我叹气,而裴元度默然无语,只是将一个小袋子交给陛下。 

  “陛下,带上这个。” 

  “这是什么?” 

  “钱。” 

  “朕为什么要带这个?” 

  皇帝一脸不解。 

  “因为臣不想,再到酒家去赎因为吃白食而被店家扣留的陛下和大人。陛下总不指望,谢相会记得带钱吧……” 

  小小声,裴元度小小声地说道。 

  吃白食? 

  被扣留? 

  还得人带钱去赎的当朝皇帝和中书令!! 

  我面前的皇帝,脸色突然变得和猴子屁股一样红,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裴元度,看起来已是恼羞成怒。 

  但他的火终究没发出来,因为走不远的叔父又折回来了。 

  我以为他是打算招呼陛下一块去,显然陛下也这么认为,他满脸期待的看着叔父,双眼亮晶晶的。 

  但是,叔父叫的人却是我。 

  “旭儿,你也和我一起去。咱们三人一起去逛街!!” 

  没有他,没有他…… 

  这下皇帝的脸可是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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