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一男 杀人的敍事诗-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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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叙事诗 作者:岛田一男
1
当我抵达浦岛兰子被谋杀的现场时,我的酒意还没有真完全清醒过来。
当接到记者俱乐部熊田主任通知——发生谋杀案时,我是在跑警局新闻的记者同业们
常去的新宿餐馆“桃太楼”。或许是喝了加水的威士卡四五杯,或许是昨天夜宿俱乐部、
睡眠不足的缘故,接到通知时,我还是醉眼迷离。
“不行啊,主任……”从大贩分社调到总社社会版,已经进入第四年了,但每喝醉酒,
从嘴里就会吐出浓重的乡音。
“我在这里睡到天亮。早报截稿时间以前,我还在刑事组,然后才到银座,睡觉时已
经是清晨4点半了。”
“老哥,这个不用说我也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请派别人去吧!主任,管凶杀案的记者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呀!”
我非常喜欢熊田主任,他是个老好人,心肠柔软,对部属于公于私都十分照顾。他绝
对不会像其他报社的主任——混蛋!卷铺盖滚吧!钊瞬惶餱盅邸?
明知道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但残留体内的酒精使我不禁对他凶起来。
“当然,当然,阿阪和阿猪已经到现场去了。可是,《日报》有阿山,《日日报》有
阿牧等,不能不让人小心的大牌都赶去了。”
“不会有问题的,有阿阪和阿猪就行了。”
“可是,这个凶杀案的被害人与众不同,还是请天岛大人亲自出马吧!”
“您这话听起来真窝心,难道是首相被杀了吗?”
这种玩笑话,主任是听不懂的。
“不,不是。是个女人,而且是老兄你认识的女人。”
“女人?女人我认识的可多着呢!”
“浦岛兰子。”
“兰子?那个歌手的总管?”
“不错,是URA音乐事务所的女社长被勒死了。”
“现场呢?是在西新桥的事务所吗?”
“是的。要派车去接你吗?”
“不——”
我把焦距模糊的眼睛对着腕表——正好是8点半。
在新宿兜客的计程车司机,一到夜晚10点,百分之九十变成要求加价的赌徒。不过,
现在这个时间大概还不至于被那些计程车司机刁难。
“那太耗时间了,我自己坐计程车去。你派车来到这里时,说不定我已经到现场了。”
5分钟后,一辆车载着我从新宿站西口坡道进入高速公路,向新桥飞驰。
那个脾气暴躁、个性刚烈的浦岛兰子被杀了……我闭上眼睛。
可是,很奇妙的,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出现表情冷漠的鹅蛋脸的兰子,而浮现的却是
个性随和的圆脸的古河呀子。
正如熊田主任说的,我的确是认识兰子,而且,是因为呀子的离奇死亡才认识兰子的。
隶属URA音乐事务所的歌手古河呀子,在二年前一个寒夜里,死于麻布十号幸九公寓
的六楼三号室。
她在醉酒后服下安眼药,打开熄灭炉火的瓦斯桶,窒息而死在华丽的粉红色双人床上,
不知道是何种因缘,发现她死亡的竟然是我。
当时,我住在呀子隔壁的房间——二号室。三房两厅——月租5.7万元的房间,像我
这样刚出道的新闻记者当然租不起。就在我调职后不久,正另外寻找适当的公寓时,以书
怪漫画而崭露头角的表哥,让我在二号室里暂居。
不知是哪一点被公司看中,我一到东京就被派到警视厅的记者俱乐部,负责跑调查一
课的新闻,哪里集合了各报社的干练记者,抢新闻手法相当激烈。
虽然如今我是每晚必喝酒,满嘴胡言乱语,但当时可是紧张得很,每天最早也要到八
九点才能离开俱乐部,午夜才回到家那是常有的事。
那天晚上,傍晚就开始飘白色的雪花,到了8点多,皇城的土堤已是一片雪白。
我还记得那天是警视厅的场浅警部那一组人值勤,我在那里和刚刚熟悉的庄司刑警、
村田刑警下棋打发时间。
将近11点……今晚可能是个平安的飘雪之夜,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离开警视厅
的同时,心里这样想着。
但事情可没那么称心如意,一个重大事件已埋伏在我的巢穴幸九公寓了。
表哥租的二号室,是从走廊顶头算起第二个门……我从电梯走出来,经过寂静的走廊,
突然惊愕地停下脚步。
一股呛鼻的味道——是瓦斯!脑筋一转,我已经飞奔到二号门前。
还好,门没有上锁,我已经不记得我那时嘴里喊着什么,我冲进房里,打开窗户,正
准备跑回走廊时,才发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郎躺在床上。
表哥及住四号房的法国学生和管理员跑进来,以后的处理情形就像一般命案一样。救
护车来了、医生和药物都一不能让死者复生。经过救护单位和警方联络,汤浅警部带着庄
司和村田刑警们赶来。
我站在尸体旁边,接受汤浅警部询问了将近一个小时。——刚才还跟我在一起将军、
吃子热闹成一团的诸刑警,现在却以冷漠的毫不同情的表情瞪着我。我心里虽然生气,但
能亲眼看到这些经过磨炼的刑警的特色,也是值得。
询问终于结束,我走出门口,《日报》的山崎、《日日报》的阿牧等各报社的干练记
者一拥而上。
“你的运气真好!”
阿牧一看到我就大叫起来。
“拜托,手下留情,别写得太夸张了。”
“千万不要这样胡讲,死了一个人还说我运气好,死者的灵魂会升不了天的。”
话是这么说,但能比其他报社的记者先见到事件,对一个跑社会新闻的从业员来说,
的确不能不说是幸运,虽然它或许会带来麻烦。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一个穿和服貂皮大衣的女人匆匆忙忙从电梯跑出来。
“喂——究竟是什么事?呀子呢?呀子有没有救呢?”
这个女人就是浦岛兰子。
第二天的早报都在报导呀子的事。呀子是颇具新闻价值的。
理由之一,呀子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出现于歌坛,像一颗闪亮的彗星一样,受到举国
欢迎,大家公认年底的广播歌曲“金嗓奖”非她莫属。但出乎意料之外,某周刊杂志竞大
幅报导她的丑闻,她因此不得不在如日上升之时离开歌唱界,她是个悲剧的女歌手。
所谓丑闻,就是呀子的母亲曾经在美军基地当过街头女郎,后来由日裔美军军官包月,
生下了呀子。而呀子在未当歌手之前,曾在横滨当应召女郎,做歌手以后是大麻烟派队的
常客,在那里和一些伙伴乱搞的结果,几乎每年都要做两次的刮宫手术。
这样的新闻具有足够的爆炸力粉粹以纯情歌曲《什么是爱》角逐“金嗓奖”的呀子的
形象。
在此之前到处受欢迎的呀子,从11月底开始,萤光屏上任何一个频道都看不到她,有
线广播也听不到呀子的歌声……呀子是被演艺界彻底排除了。
“金嗓奖”当然不会落在呀子的头上,夺标者是具有强大歌手阵容的“亚尔法传播”
旗下歌手江连真木。
演艺界的动态已经是荼余饭后客厅里的中心话题,影星、歌星是年轻一代的崇拜偶像,
所以呀子的离奇死亡有足够份量的新闻价值。
——古河呀子厌世自杀……《日日报》用十分夸大的标题。《日报》则此较慎重——
自杀乎?意外乎?对古河呀子的死亡原因存疑。
有关呀子的种种丑闻,以及失去得奖机会的打击,逼她走上绝路……这是一般对呀子
之死的判断,因此也不能非议《日日报》社断定呀子是死于自杀的报导。
我虽然对《日报》谨慎的报导表示敬意,但我下笔写出另外一种推测——谋杀的可能。
——呀子的母亲果真是日裔美军军官的情妇吗?
不是。呀子的母亲在15年前去世,她是高知县乡下城镇小旅馆的独生女。父母相继离
世后,她独力经营旅馆,这个地区和占领军或美军基地毫无地缘关系,她不太可能成为美
军的情妇。不过呀子的母亲生下了三个父不详的孩子,这倒是事实。一个女孩两个男孩,
这个最大的女孩名叫大木小枝子——艺名古河呀子。
——呀子是个应召女郎吗?
不是。母亲去世时,呀子才读小学二年级,由神户的教会学校收容,高中毕业前一直
住在学校单纯的女生宿舍里。
呀子来到东京的目标是当个钢琴老师。她仍然进入教会系统的大学专攻音乐,在偶然
的机会里开始唱歌,因URA音乐事务所的邀请而有机会进入歌唱界。
可是,歌唱圈里实在不单纯。呀子到各地巡回演唱了大约两年,也在俱乐部或大饭店
登台唱歌。偶然的机会中,有一家唱片公司大胆地起用呀子,让她唱《什么是爱》,结果
一炮走红,呀子摇身一变成为玉女歌星,成为大众注目的焦点。在这段期间里,她既没有
时间也没有必要去当应召女郎。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是与我同住的表哥。
“她是好女孩,根本不可能自杀。”
“可是,眼看就要到手的奖,因有人散播丑闻而泡汤,难道不是很大的刺激吗?”
“若说没有遭到打击当然是不可能。她的确是非常生气,但也很快就平静下来。何况
她又是基督徒。她说过——大不了我回到神户教会做保姆……”“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吗?”
“没有需要依靠别人吧!好像神户每个月都寄钱来给她。”
“你说的神户是教会吧?那是慈善机构吗?”
“不,好像是一些富家大小姐读的贵族学校。她自己似乎也不大了解详细的情形,她
母亲在生前怕自己万一发生不测,为了免得孩子无依无靠……因此把相当多的钱或旅馆的
土地或建筑物的房产证寄放在教会里代管。事实上她的两个弟弟现在就在美国留学。”
“那么,关于大麻烟派对的事呢?”
“我不相信。她虽然酒量很大但不吸烟。我偶尔到隔壁喝酒,酒过三巡欲醉时,她就
会催我回去休息,我认为她不可能吸大麻烟或乱搞男女关系的。我甚至相信她还是个处
女。”
我以表哥提供的线索为主,在新闻截稿之前,用电话向高知或神户的通信部、或旅馆
所在地的人士以及神户的教会学校查问,结果确定古河呀子的丑闻是毫无根据的。在发新
闻稿时,我便加入了古河呀子被谋杀的可能性。
当然,我所根据的绝不只是这些。
理由之一:没有找到安眠药的空瓶,在卧室里只发现了镇静剂的空盒。会不会是凶手
把安眠药装在镇静剂的盒子里,骗她是镇静剂,让她眼下安眠药?
理由之二:门没有上锁,如果钥匙不见了,那么自杀或意外死亡的条件就不能成立了,
是否凶手来不及锁门就逃走了?
理由之三:幸九公寓是中央系统供应暖气,但这个设备经常故障,因此住在这里的人
都自备瓦斯炉或煤油炉。可是出事当晚,暖气的效果很好,并不需要使用瓦斯炉。这一点
也许可以视为蓄意自杀,但若视为意外死亡,却是不利的条件……理由之四:出事当天上
午,呀子还答应参加我表哥的生日宴会,并主动表示要在会场为他唱生日快乐歌。如果她
当天夜晚就要自杀了,她会答应这种事吗?
对我的主张——呀子死于谋杀,一课的汤浅警部没有表示意见。因为他没有斥责我胡
说……因此我认为一课也和我一样感到怀疑。使我惊讶的是,看了我的报导后火冒三丈、
愤怒至极的居然是URA音乐事务所的女社长浦岛兰子。
“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为什么写那种胡说八道的报导。因为你自作聪明的假报导,使
得很多人感到困扰!像《时报》这样的大报社怎么能登这样不负责的报导?赶快更正!”
兰子甚至跑到记者俱乐部来向我大吼抗议。
我当然不会写更正的报导。而后兰子又来过三四次,但这个社会并不是平安无事的,
呀子的事件已经成为过去。
不断的有重大事件发生,读者总是健忘的,对这件事,他们只关心了大约一个星期。
当社会大众对呀子的死不再关心时,兰子也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过了三年……
然而,现在被杀死的竟然是浦岛兰子!
2
“嗨!仇家出现了……”
站在URA音乐事务所前的《日报》记者山崎,一看到我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新桥站的西口现在已非常美观。曾经零乱不堪的巷道,现在是十楼的大厦林立,曾经
是马票黄牛和流浪汉集中的站前广场,现在开着美丽的花朵。
接下去的西新桥一带,面临大街的地方虽然大厦林立,但是一走入后面的巷道,则是
许多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