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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香血-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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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晃动得厉害,总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个男人。 

  那身影跑得飞快,幸好我的速度也不差,他左拐右弯,总也甩不脱我,便尽往树林中钻。我也跟着朝内 钻,树枝划过脸颊,毛刺刺的有点痛。但是树枝在阻碍我的同时也阻碍了他。这些枞树的生长,有时候会体 现一种让人烦恼的集群倾向,一大堆树长在一起,树枝与树干交织成一张严密的网,人兽皆无法通行。现在 ,那人在树林里蹿了一阵,便被这样一张网给卡住了,前进不得。 

  他站住了。 

  而我还在继续前进,只是速度放慢了,这让我有充分的时间来观察那个人,一束雪亮的光直射在他身上 ,他被这光照得身子一缩,似乎是想躲起来,又似乎是想逃走——但这只不过是很短的一个瞬间,很快,他 便恢复平静,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暴露在灯光中。 

  甫一看清他的容貌,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额头冒出了汗珠——那人,在灯 光里,定定地望着我,赫然竟是梁波! 

  我完全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狭路相逢,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也默默 地看着我。我们对望了许久,他忽然朝我走过来,树枝在他脚下咔嚓咔嚓地断裂开来。我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他每走一步,我的心跳便加速一分。 

  “你其实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世界上?”我说出了一句连自己也没料到的话。此言一出,他全 身一震,蓦然站住了,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忽然朝我冲过来,似乎想夺路而逃。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当然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一挺身迎上去,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可以感觉到 自己语音里的颤抖,不由暗自惭愧——然而我无法不胆怯,面前的这个,就是尸体人,从一具尸体残缺的部 分长成的特殊种族。想到这个,我忽然一阵恶心,只觉得手底下这具温热的躯体,仿佛布满了蛆虫。 

  虽然恐惧而厌恶,我一直没有松手。正要进一步将他拿下,他却已经有所动作。从被我揪住衣领的一刹 那,他的脸上便明显地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仿佛是被我的行为吓坏了,所以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他一直 没有反应。不过这段时间持续得不长,很快,他便从那种震惊状态中清醒过来,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我还 未听得清,便只见他一弯腰,一股大力传来,带得我的身体也朝前倾去——他蓦然立直身子,望着我,眼神 有一刹那的犹豫,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然而我正全力想要抓住他,顾不得去听他说的话。他这种表达的欲 望一闪而逝,表情渐渐变了。当我发现他眼睛里闪烁一种奇特的光彩时,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呢? 

  我正想弄明白,忽然一股劲风从脑后袭来,头上猛地着了一下,只觉轰的一响,尸体人那种混合着恐惧 与其他说不清表情的面孔,在我面前清晰无比地定格了一小会,很快,一切都沉入了黑暗,电筒的光也消失 不见了。 

  十三三石村(三) 

  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一幕,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感觉,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以至于所有听我复述这一经历的人都得出这样的结论——冬天的夜晚,睡在山里的地上,是很容易感冒的 。 

  这看起来很滑稽,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当时我被尸体人砸了一闷块,当场昏倒,中间醒来过一次,睁眼 望了望四周,翻个身,居然又睡着了——的确是很冷。我没有冻死是个奇迹,或者也可以说是人为,因为在 那之后不久,村长就带着人来将我抬了回去。据说当时村长皱着眉头看着我,眼睛里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同 情,冷冷地将我朝床上一扔,仿佛扔一件包裹或者其他物品——这些都是赵春山后来告诉我的。当时我半昏 迷半沉睡,一动也不动,将赵春山吓了个半死。 

  “希望他明天能够自己走出去,真是麻烦。”赵春山告诉我村长临走的时候扔下这么一句话。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才只6点多钟,我头疼欲裂,全身都酸痛无力。赵春山强行将我摇醒,将以上内容 转告我之后,便要我跟他一起出村。我试着坐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赵春山皱着眉头探了探我的额头, 确定我在发高烧。 

  “能走吗?”他问。 

  我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 

  村长是如何知道我在那里的? 

  这件事相当可疑,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且尸体人昨夜突然出现,是不是表示,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离 开三石村? 

  一想问题就头疼。我摸了摸头,上面缠着一圈绷带。 

  “是你帮我包好的吗?谢谢你。”我对赵春山说。 

  他摇摇头:“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包好了,可把我吓了一跳。”他已经穿好衣服,一点简单的东西 都提在手里:“走吧?” 

  我虽然发着烧,身体也不是很舒服,但要走还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刚才想到的那些,让我决心留下来— —这个三石村,已经越来越让我怀疑了,与其盲目追踪尸体人,倒不如在这里寻找线索——昨天尸体人之所 以袭击我,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到来威胁到了他以及三石村的安全……我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直到赵春山不 耐烦地连连推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没力气走路。”我故意作出很虚弱的样子,这并不困难,头疼乏力是客观存在的。 

  赵春山这个质朴的汉子为难地看着我,连连搓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显然是想尽快离开 这个让他恐惧的地方,然而以他憨厚的个性,又不好意思扔下我独自在这里。 

  “没关系,你先走吧,我身上有符。”我瞎诌了一通关于福气运气五行之类自己也不太明白的鬼话,他 听得一愣一愣,不过好歹是明白我留在这里绝对没有危险,他也就顺水推舟地跟我告辞了。临走时不忘叮嘱 我一声“小心”,我一笑。 

  赵春山走后,我将被子卷好,准备再睡一觉。刚刚睡着,又被人摇醒,睁眼一看,村长虎着脸站在我面 前。 

  “你自己能走吗?要不我找辆拖拉机送送你?”他问。 

  我越发的“虚弱”起来,声音微弱地道:“起不了床,头晕。”他怀疑地盯着我,似乎是要从我脸上看 出破绽来,我索性闭上眼睛,让他独自观察去。从眼皮缝里可以看见他的表情十分为难,又似乎有几分担心 ,不知道是担心我死在这里不好交代,还是担心我会发现他们的秘密——恐怕是后者居多。 

  他独自站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要不,我送你上医院?” 

  我呻吟着摇了摇头:“只是发烧,躺躺就好了。” 

  他再也没有办法,正准备离开,我又叫住了他:“村长,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 出事了?”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他怔了怔,笑道:“不用谢,我哪里会晓得你出事了,只是恰好经过那里 。” 

  “哦,那你来得真及时啊。”我“不清醒”地嘟囔一句,翻身“睡着了”,村长又站了一小会,便离开 了。我闷在被窝里暗自好笑,但是头却真的晕起来,不多时,便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作,一线微白从窗口投射进来。我起了床,精神振 奋许多,只是还有一点头晕。不知道是几点钟了?我慢慢踱出房间,穿过重重的房屋,到了金叔的小房子里 。他正俯身在火炉上烤红薯,见我起来,热情地问我是否要吃点。我肚子正饿,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看看 他床头的闹钟,竟然已经九点多,这一觉睡得颇为沉实。 

  在我吃的时候,金叔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并且关切地问:“怎么样?好点没有?”我正要说没事,却 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想到他拦阻我出门查看,又想到赵春山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暗暗多了个心眼,摇摇头 :“头疼,全身都疼,走不得几步,胸口就发闷。” 

  “那就在房子里歇着,别到处乱走,外头冷。”金叔好像是相信了我的话,叮嘱道。 

  我没有做声。 

  他越是叫我不要到处乱走,我越是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恨不得立即出门查个水落石出。然而我表面上 仍旧是不露声色,慢慢地啃着红薯,时不时皱皱眉头显示我的“痛苦”,甚至厚着脸皮央求他帮我倒一杯热 水,身体也可笑地缩起来——惭愧,幸好这副窝囊的样子没被江阔天那厮看到,不然他一定要笑掉大牙。想 到江阔天,我赶忙向金叔打听附近什么地方有电话可打,他摇摇头,表示这村里都没有电话。 

  “怎么会呢?”我感到奇怪。 

  “电话线坏了,政府一直没来修。”他闷闷地说。说完就靠在门边晒太阳,不时瞟我一眼,我装作没看 见,只埋头对付红薯。他以为我真没发现,那眼神变得相当犀利,且充满敌意,但是我一和他对视,他便立 即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让我暗暗心惊。 

  吃完红薯,我“艰难”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壁,朝外面挪去。金叔霍然站起来,身子挡在门口,有意无 意地拦着我:“外面风大,你到哪去?” 

  “我想晒晒太阳。”我有气无力地道。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双瞳孔直直地盯着我:“屋里有火烤,比太阳暖和。” 

  “我想晒太阳。”我坚持说,不停脚步地朝外走。他没有办法,只得让开来。 

  阳光瞬间落在身上,我叹了口气。貂儿曾经告诉我,无论有多么伤心难过,看见阳光依旧灿烂,就觉得 这世界上还有希望。我其实并无任何伤心难过的事情,只是莫名地感到,有一团冰冷的黑色,笼罩在整个村 庄,连头顶这光辉灿烂的太阳,也无法穿透。 

  我忽然感到很孤独。昨夜有赵春山与我共同面对这个古怪的地方,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只剩我一个人 ,金叔虽然离我很近,但他离我越近,我越孤单。我真想快点回南城,快点见到貂儿,见到江阔天,见到那 些我熟悉的人们,那个正常的世界。 

  我又叹了一口气。 

  走出了祠堂,第一次看清了三石村的全貌。这是一个非常清秀宁静的山村,四面环山,山间一块不大不 小的土地,分布着田地和房屋。祠堂位于一座小山的脚下,几级水泥台阶铺出一个独立的地带,一排重重叠 叠的土砖房子被粉刷一新。面前是一大块空地,几块农田从空地四周延伸开去,与山接壤。一些村民在靠山 的小道和田地之间行走着,有的挑着柴,有的拿着菜,看上去颇为宁静。 

  我朝其中一个村民走过去。刚走下台阶,一直注意着我的金叔便走过来,问我要到哪里去。 

  “随便走走。”我说。 

  “你不是病着吗?好好休息,不要劳神了。”他笑着说。 

  “我忽然觉得好了。”我也笑着说。我虽然身体仍旧有些不适,但是称不上是病,高烧的额头被屋外的 凉风一吹,似乎清醒了许多。 

  金叔见我如此说,有些慌乱,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伸出一条穿得肥厚的胳膊拦住我。我笑了笑,轻轻推 开他的手臂——之前因为听了赵春山的话,我对这个村子也产生了些微恐惧,故而不敢直接与他们对抗,现 在看了村里的情景,也无非是普通的农村,谅他们也不至于强行将我赶出去,装病反而显得可笑了。推开了 金叔,不顾他的阻拦,我径直朝靠我最近的那个村民走去。金叔见拦我不住,便飞也似的走开了。我知道他 是去叫村长,笑了笑,不去管他。 

  那个村民正专心在他的菜地里用菜刀砍白菜,那些菜长得十分水灵,齐根被砍下来,放在篮子里,白的 与绿的交叠在一起,十分好看。我走近他,打声招呼。他听得有人说话,蓦然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我,神 色惊疑不定:“你是什么人?” 

  “我是记者……”我话音未落,他已经连连摇头,飞快地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匆匆走开了。我困惑不已 ,在后面跟了几步,倒似乎吓到了他,他走得越发快,不觉就撞上了迎面来的一个年轻人。两人撞在一起,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他们匆忙分开,互相看一眼,各自不发一言,错开身,继续各走各的。 

  这情景让我深感困惑。据我对农村的了解,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互相之间都是烂熟的,见面了开个玩笑 、打个招呼是很平常的,若是毫不交谈,那必然是有意见了。何况两人撞在一起,依照人的脾性,不说吵架 ,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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