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是妖怪-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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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的玉扳指。鱼眼薛七把这个东西拿给坐堂的先生,请郎中出诊,这一下可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那位郎中是京城里的名医,常给达官贵人诊病,一看这扳指知道肯定是皇家之物,像薛七这种土里土气的老乡,祖宗八辈儿加起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必定不是好来的。郎中可不想跟着受牵连,就谎称去准备几味药,把鱼眼薛七稳住了,跑到官府报了案,当时引来一群穿官衣儿的。鱼眼薛七就是水下的功夫好,拳脚武艺稀松平常,被官差打翻在底,胖揍了一顿,他架不住严刑拷打,被迫供出了同伙赵麻子等人的藏身之处。官府连夜调集五城练勇前去拿人,京城里装备了洋枪的火器营也跟着出动了。
赵麻子当晚正在家睡觉,忽听外面乱成了一团,他身为绿林人是何等的机警,心里一惊,知道出事了,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顾不上穿衣服,怕前边有埋伏,也不敢走正门,抬脚踢开后窗,纵身形蹿出去窗外。不料后窗早有官差等着他,还没落地就挨了一记闷棍,终于负伤被擒。
由阴历四月十二案发,这伙夜盗八王坟的土匪连同家属,到阴历六月初八为止,统统落入法网。窝藏贼人收受贼赃的都算在内,牵扯进去多达七十几人,男女老少均有,在公堂之上落成供状,全部问成死罪,断了个斩决。阴历十二那天从宣武门出来,一路游街示众,最后押赴菜市口刑场开刀问斩。
这桩盗墓案子闹得满城风雨,菜市口行刑的那天,围得是人山人海。北京城里的老百姓也算见多识广了,可是从来没见过一次处决这么多犯人,惹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为首的贼人又是令人谈虎色变的赵麻子,遇到这样的热闹哪能不看呢,行刑那天戏楼茶馆都没人了,四九城里万人空巷,全挤到菜市口观看出红差。官府知道处决的都是亡命土匪,唯恐有人冒死来劫法场,特别调拨了上千兵勇把持秩序。当天菜市口法场上血流成河,惨呼声惊天动地,而且还引出了一件奇事。
【三】
按大清律法,谋反及盗挖皇陵属于不赦的弥天大罪,绝不待时,不用等到秋后大审,冬至之前才上法场,因此八王坟一案破得快,处决也快。头天刚下过雨,到阴历六月十三这天,晌晴白日,碧空如洗,一大早从宣武门到菜市口的街巷两旁就挤满了人,全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本来菜市口里面都是菜摊,郊县的农民每天集中到这卖菜,赶上出红差设法场,卖菜的小贩们要先在旁边等着,什么时候砍完了人头,铺上一层黄土垫道,遮住满地的鲜血,这才能开始摆摊做买卖。可这回一次处决七十几名人犯,大清开国以来,京城里从没出过这么大的红差,菜贩子们知道今天别想做生意了,指不定砍到几时才算完呢,所以压根儿没带蔬菜,但是也特意起早贪黑跑过来瞧热闹,把个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当天刑部派来把持法场的兵勇多达千人。重犯或有名的人物游街,照例要装在囚车木笼里,可这回犯人太多了,只有为首的赵麻子、鱼眼薛七等人,被披红挂彩装在囚车里,其余的犯人各带枷锁,绑成一串,排在囚车后面。每人脖子后面都插着个长条木牌,上面写有犯人名姓,并用红笔圈着个“斩”字,这叫断头状。
围观的百姓太多了,囚车打宣武门就走不动了。您瞧北京在民间叫俗了是四九城,东西南北四面城,一共有九座城门,合起来叫四九城,这九座城门各有各的用途:东直门俗称粮门,专门走粮车,旧时地面有车辙,走到城门洞里一抬头,能看见头顶刻着麦穗的图案。西直门叫水门,运水的车都从西直门走,城门洞里刻着水纹。南边的宣武门出红差,砍头凌迟的犯人去到菜市口上法场,必打宣武门经过,城门洞旁边立有石碣,上书“后悔迟”三个大字,其中的含义不用多说了,无论你是忠是奸,是愚是贤,是蒙冤还是活该,只要犯下了死罪,被装在木笼囚车里推出宣武门,这条命就算交代了,再怎么后悔也不管用。
囚车堵在宣武门好半天,兵勇才把道路疏通,往前就更热闹了,街道两旁的买卖铺户,都在店铺门前摆上一张条案,上边备几碗水酒,有那买卖做得大的,还给准备了鸡鸭鱼肉四碗菜。这事没人吩咐,全是自觉自愿。犯人在被押赴菜市口的路上,可以随时停下来吃喝这些酒肉,大清律法是允许的,甭管犯了多大的事儿,踏上黄泉路之前喝点送行酒也不为过。为什么那些店铺商人愿意请死囚喝酒?因为以前有种讲究,死囚从你门前过,准不准备东西在你,是否吃喝则在他,他要不动你的酒菜也就罢了,只要喝了你一口酒,或是吃了你一口菜,你就算积下阴德了,将来做买卖定能财源广进。那时的人最迷信这个,不用官府下令,提前把告示贴出来,告知百姓哪天在菜市口处决人犯,沿街店铺自会准备妥当。
菜市口是个丁字路,三条土道交会的这么一个地方,平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非常繁华,不过这条道路是“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正对着法场有家老字号,是卖刀伤药的鹤年堂。鹤年堂是个药铺,由打元末明初就有了,您算算得有多少年了。鹤年堂的刀伤药最有名,但不是只卖刀伤药,大概是因为店铺门面正守着菜市口法场,所以人们提起鹤年堂,总是会想到刀伤药,其实上法场开刀问斩的犯人,基本都是被砍掉了脑袋,抹上再好的刀伤药也不顶用。听老人们讲,以前每到菜市口出红差,都属鹤年堂摆设的酒菜最为丰盛,等刽子手掌完了刑,掌柜还要给他送上一个红包并一副安神药。也听闻鹤年堂夜里总有鬼拍门,那是惨死在法场的冤魂到店里索取刀伤药,因此到夜里上了门板,任谁在外头叫门,喊破了嗓子,店里的伙计也不敢开门。
这天处决赵麻子等一众悍匪,因为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兵勇官差好不容易把囚车推到菜市口,围定了法场,将七十多个犯人分成三排,由西向东跪在地上,每人身后都有兵勇按着,等着午时三刻开刀问斩。鹤年堂掌柜亲自让伙计给这些犯人送上断魂酒,有的人一口气喝了,有的则咽不下去,况且男女老少都有,死到临头吓破了胆,大哭哀嚎者有之,屎尿齐流者有之,默然不语者有之,周围则是挤破了脑袋来看热闹的百姓。
以往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午时三刻一到,号炮三声,监斩官用朱笔画个圈,一道令下,几十个身穿赤红号坎的刽子手,同时举起大刀挥落。现实中可不是这样,至少菜市口从来没有几十颗人头一齐落地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京城里没有那么多刽子手。刽子手掌刑执法,专吃这碗饭,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代代相传,不是随便拉来一位抡得动刀的就行,所谓隔行如隔山。清朝出红差的刽子手,杀人的手艺分为四等:一等是凌迟碎刮。凌迟少则八刀,多则千刀,不够刀数把犯人先割死了,剩下多少刀就要着落在刽子手身上,这门手艺是最难的。先割哪后割哪,如何肢解枭首,全都有讲究。其次是斩首。清朝人脑后都留辫子,行刑的时候俩差役在后边按住死囚,前边另有一人拽着辫子,这就把脖子露出来了,刽子手拿鬼头刀,一刀砍下去,手艺高的不仅刀法快,又会认骨头缝,能做到身首不分,死者家属还能请人缝合尸首,留下一具全尸。菜市口附近修鞋的皮匠,全会缝脑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着法场当然会有人从这地方找饭吃。第三等是绞刑。拿麻绳把犯人吊死,打绳结挽绳套全是手艺,遇上意外吊不死的犯人,还要加械,用棍子插到绳套里一圈圈地绞,越绞越紧,直到把人勒死为止。最后一等是腰斩。用铡刀把犯人从腰部铡成两截,鲜血肚肠流得满地都是,可犯人一时半会还不会咽气,嘴里吐着血沫子还能说话。只因过于残酷,实际用得很少,比较多的是前三种。刑部刽子手就是指着这门杀人的手艺吃饭,平常没差事挺清闲,赚得也不多,秋后问斩是最忙的时候,都指着这当口赚钱,收到犯人家属私底下送的钱,动手前说几句好话,让犯人安心受死,可以尽快结果犯人性命,不至不过受苦。不给钱的上去也是一刀,这刀却是照着脑袋瓜子砍,砍掉半截脑壳,唤作去瓢儿,脑浆子流一地,收都没发收,一刀砍完抬腿把没头的尸体踹倒,二话没有转身就走。就连绑犯人的绳子,刽子手都要解下来卖钱,据说绑过死囚的绳子,用来拴牛,那牛不会受惊;拴到房梁上,能够镇宅驱邪。干这行也不乏来钱的道儿,出这一场红差,足够刽子手吃上好几个月。
到了光绪年间,凌迟一类的酷刑已经废除,死刑就是砍头,整个京城里有这门手艺的,剩不到三四个人,其中一位当师傅的姓吴。吴师傅年事已高,好几年以前就不能动刀了,刑部刽子手人少,没让他告老还乡。下面还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酒后掉到护城河里淹死了,只剩一位姓熊的徒弟,四十多岁正当年,排行第二,人称熊二爷,是北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刽子手。他也带了两个徒弟,可还没出师,只能给打打下手,等于整个四九城能用刀的,仅有熊二爷这么一位,一口气砍七十多颗人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刽子手熊二爷前几天已经领命准备。头天喝酒吃涮肉,到正日子起来穿上官衣儿,带俩徒弟出门吃早点。出红差之前不宜吃肉,可不吃饱喝足了没法干活,因此爷儿仨喝豆汁就焦圈。熊二爷那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北京没有不爱喝豆汁的,外地人却大多无法接受这东西,连用鼻子闻一下都避而远之,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老北京这么爱喝豆汁。实际上豆汁虽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可喝到嘴里,独有一股微甘回酸的鲜味儿,有那么点像橄榄,头一口喝起来也许会觉得不怎么样,一尝再尝之后就上瘾了,再就着酥脆油香的焦圈,那简直没得比了。
师徒三个吃过早点,时辰还早,大摇大摆地溜达着往菜市口走。路上碰到熟人,都要抱拳拱手客套几句,那些熟人知道熊二爷今天要动刀,全给二爷道喜,一是图个吉利,二是出红差正是发财的机会。熊二爷心里也高兴,来到鹤年堂,那店铺里的掌柜伙计早给准备好了,桌椅板凳,点心茶水一应俱全,他就坐在店里喝茶候着,俩徒弟在旁边磨刀。
眼瞅着犯人被押到法场,监斩官验明正身,当众宣读罪状,请出刽子手准备行刑。熊二爷抱着鬼头刀走进法场,站到一块大石碑跟前,这石碑上刻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自从满清入关把菜市口设为处决死囚的法场,便立了这么块石碑,也是镇着那些惨死的冤魂,不让它们夜里出来作祟。
【四】
刽子手熊二爷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要开脸儿就得说是“身高膀阔,膘肥体健,一张国字脸,紫红色的脸膛,连鬓络腮胡子,油汪汪一条大辫子打了结盘在头顶,辫梢留下一截红穗耷在脸旁,光着两臂左右两手各套牛皮护腕,穿一件猩猩红的马甲,半敞着怀,露出胸前黑杂杂一片盖胆寒毛,腰系板带,斜插追魂令,下半身着一条黑色兜裆滚裤,足蹬薄底快靴,怀抱法刀挺着大肚子站定了,跟那要命的活阎罗相似”。他站在当场眯缝着眼向周围扫视,不看跪在地上等死的犯人,而是看法场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因为熊二爷心里纳闷,今天处决这么多犯人,怎么没有送钱来的?
熊二爷凭手艺在法场上出红差吃饭,只管砍脑袋,向来不问缘由,哪知道赵麻子等人是满门抄斩,家里父老妻儿全给判了斩决,此时都在法场里跪着,自然没有家属来给他送常例钱,心中不免暗自恼怒,打算等会儿行刑的时候要下黑手。这些贼寇连同家属真是掀头拍子,连这么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等会儿定让尔等领教领教二爷的手艺。
中国古代大早就有潜规则了,就拿这上法场掉脑袋的事来说吧,但凡有个三亲六故,家里再穷,多少也得凑点钱,私底下送给刽子手。熊二爷一看都快午时三刻了,还没收着钱,不由得沉下脸来。恰好这时候,有个人从围观的百姓当中一边打招呼一边挤了过来。
熊二爷举头一看,来者是顺源镖局的一名徐姓镖师。此人跟刽子手熊二爷点头之交,就是同在北京城里住着,互相知道有这么一人,偶尔碰上了点点头,也不是说特别熟。但这位镖师跟夜盗八王坟的贼首赵麻子关系不错,赵麻子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前两天托人上下打点,到死牢中见过赵麻子一面。
镖师当时给赵麻子跪在地上,垂泪说道:“恩兄当年救过小弟性命,按说我该以死相报。奈何您这案子做得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