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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魅生·幻旅卷-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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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嗦什么,我们今夜就走,有本事你们搜身就是,耽误了行程,十两朱弦也补不来。”
  风柳轻蔑地答道:“要是你们大帮主在此,恐怕不会背负偷窃的恶名上路吧!”
  “你再说一遍看看……”景范言辞虽利,语气却不温不火,“你们会主尚未开口,哪有你这小狗咆哮的余地。”
  风柳气得就要上前,被承天递过一杯酒,劝解道:“罢了,是我这谷主不称职,律下不严,闹出这场风波。唉,我再派几队人马出去搜寻,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风澜与景范对望一眼,别无良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紫颜呵呵轻笑,一出口又是煽风点火:“缥缈林那处,可要多派人手才好。”承天觉出不对,向他走过来,直视他道:“先生何出此言?”风澜与景范皆是老狐狸,听出别样意思,纷纷凑近过来。
  “哎呀,没什么,”紫颜摇手,笑容无辜天真,像未经世事的少年,“那里路不好走,早上我差点摔了下去。”承天勉强笑道:“先生为何乱跑,那里多雾多崖,最易出事。”暗想明明派了好手驻扎,怎会放紫颜入林,当了风澜与景范的面却不便提。
  风澜朝紫颜抱了抱拳,客气地道:“先生进缥缈林,可曾见到什么稀奇物事?”他深知紫颜来历非凡,绝不会无的放矢在席上胡乱说话。一个人唱戏不若有人帮腔,因而立即搭话。景范面露微笑,显然与风澜想得一样,事出后两家俱派人查探过,那缥缈林地势险恶人烟罕至,就随便搜了搜。没想到弱不禁风的紫颜竟能找出线索。
  众目睽睽的焦点。
  侧侧安然睇视,紫颜永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炫华靡丽的衣饰再恰当不过地成为瞩目的中心,这是她心上翻云覆雨的那个人。
  “我找到一个人。”紫颜察言观色。眉尖轻蹙或是眼角微阖,哪怕是心头的战抖与挣扎,逃不过洞若观火的眼。
  承天一惊:“你是说……重明?”
  风柳大喜:“哎呀,真的吗?快带他出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风澜与景范看得见彼此眼中的惊诧。宴席外有十数名皓月谷的守卫,他们怎会没瞧见被追缉多日的重明?等不远处一个不声不响的蓝衣少年取下脸上的面具,众人才惊觉出声,那真是如假包换的重明。
  在人群后赧颜低头的重芳猛然抬头,哥哥。伫立在席前那个挺直的身影是他吗?背负了叛徒的罪名,他还敢走到大庭广众之前,那么,是到了昭雪冤情的时候了。
  守卫齐齐涌上前,把长枪架在重明脖子上。锋利的枪口对准了他,重芳大呼:“不要——”几个长老窃窃私语,末了,其中一人对承天道:“问清那小子当晚之事,为什么阿青会死在他的刀下!”
  一谷之主承天浮起煦暖的笑容,像是情人呢喃细语,柔美的声音传入耳膜时连侧侧亦觉心动。重明就这样目瞪口呆地望着谷主,听他说道:“那么,究竟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景范心神摇簇,侧目看见萤火中指一弹,心下忽地警觉。承天用的是“音惑”之术,若不是紫颜手下这人警醒,恐怕连他也要着道,急忙摄定心神。侧侧没想到承天有此本事,一时不慎,被萤火点醒,立即神志清爽。萤火瞟了一眼紫颜,他一动不动定睛对了承天,眼眸湛明澄亮,没有被迷惑的迹象。
  重明如同中蛊,眼神呆滞地凝望空处,喃喃地道:“那夜是我轮值,走到蚕室外听到有人和青姨发生争执,就进屋查看。结果见到谷主用刀胁迫青姨,我以为看错了,走近呵斥两声,青姨伺机去夺谷主的刀……”
  “混账,你信口雌黄!”承天没想到重明中了音惑之术,仍然直指自己,不由恼怒开腔。一旁的长老肃然道:“等他说完。”承天冷哼一声,双拳紧握,紫颜眯着眼若无其事地笑着,一副等了看好戏的架势。
  “谷主反手用刀柄一劈,撞在青姨额头,令她晕了过去。我见状急了,抽出佩刀质问于他,他却狠狠一刀插在我腹中……”重明说到这里像是失去了意识,语声低如异蚕啃咬海合欢,终不复闻。
  宴席上的奏乐尴尬停下,有人不小心碰着了琴,喑哑地曳过一个音,就像热锅里浇了更多的油,“呲”地溅在每个人心头。孰真孰假,是非难辨,茫然看去谁都如戴了面具,有另外的一张脸。
  风澜与景范一脸狐疑,几位长老亦是沉思不语。长生只顾偷看少爷的神色,侧侧发觉他的异动,瞥了紫颜一眼,暗想:“莫非他今早走了一遭,就已知道全部真相?”心下虽是不信,可今次他分明与往常稍有不同。萤火灼灼的目光落在紫颜的背影上,感到少爷周身浮泛出更多的凌厉,甚至杀气。是什么令他如此外露着情感?眼前的案子必有不寻常处,可惜他一如既往地参详不透。
  可怜的重芳被哥哥所说的事实震晕了头脑,惟独她是毫不犹豫地相信重明所说,尽管她炽热的注视没有给哥哥带来一丝清明。她很想站到重明身边,大声请求谷里的父老信任他一回,只有她知道哥哥是多么热爱这里的生活,不会伤害任何一个生命。
  承天失去了耐性,提高了声调冷笑道:“这事要么就是重明胡说八道,要么就是那夜有人假扮我容貌,各位怎可听这叛徒一人乱说!”
  他的辩解并不有力,紫颜当下悠闲地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笑道:“谷主那夜可有人证,能证明当时你不在蚕室呢?”
  承天看了看重明,蓦地明白过来,指了紫颜怒目而视:“紫先生!昔日你为我改颜,我十分感激,自问对你毫无亏欠,为何你今日要派人假扮重明,栽赃嫁祸陷我于不义!你究竟是何居心?”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几乎就要拎起紫颜的衣领大骂。
  紫颜又成为注目的焦点,他却哈哈大笑,像对承天的回答期待已久,不慌不忙饮下那杯酒,在众人焦渴的等待中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说重明是假扮的呢?即便我精于易容,为什么你就能一口咬定我带来的人是冒牌货?只因你知道真的重明已经死了,对不对?他被你一刀插在腹部,流血过多,死得很彻底很干净。可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死不瞑目。你是知道的,他用多么震惊的眼神望着你,居然死在最尊敬的谷主手中,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事实。因而他死死抓住了你那把佩刀,抓得是那样牢,连你也无法拔出,只有任由它和尸体一同长眠于缥缈林的悬崖下。”
  紫颜说到此处顿了顿,玩味地欣赏这个令众人窒息的惊异真相,直到把所有表情收于眼底,他才满意地续道:“但你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的是,缥缈林的雾气太重,你竟没察觉他的尸体挂在了半空的树上,并不曾落到深渊之中。可笑的是让你没有发觉这些破绽的是你自己,以缥缈林地势危险为由不许巡逻的人靠近,白白失去了重新掩饰痕迹的好机会。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所谓自取灭亡?”
  承天呆呆地低头不语,他抵挡不住种种猜疑的目光如火般焦烤着背脊。这时紫颜扬手丢出一把刀,刀锋上的暗红已变得发黑,血色凝结的形状像极了一张微笑扭曲的嘴,如在嘲讽承天的机关算尽。
  “这是你的佩刀吧!听说皓月谷的佩刀人手一把,谷主是否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随身的刀不见了呢?”
  紫颜的话掐灭了承天仅存的侥幸,他俯身颤抖着拿起那把刀,那一刻的动作缓慢而卑躬,让皓月谷中的人倍感惭愧。紫颜像青天般高高在上,含笑看他俯首如认罪,正在这时,承天忽地用力抓住了,仿佛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凶神恶煞地砍向紫颜。
  侧侧和萤火皆在座上,救之不及。长生惊呼:“少爷——”他的音卡在喉间,未等发声,紫颜“啪”地一掌打掉了那柄刀,把承天摔出几丈开外。侧侧立即说道:“你不是……”
  那个紫颜邪邪一笑,倏地荡回席上,用手揽起她的纤腰,大笑道:“早知道多占一点便宜再说。”侧侧满面羞红地推开他,萤火终听出这人的声调,眼中射出一道怒火。此时长生也明白这个少爷是假的,先前觉得怪异的地方都有了最好的注解。
  昏迷的重明忽然有了天下最迷人的笑意,他徐徐抹去脸上附着的膏泥,现出与那个紫颜一模一样的脸。这是皓月谷所熟知的紫颜的容颜。他一现身,没人再关注那个赝品一眼,而假冒紫颜的照浪也浑不在意,相反,更惬意地以局外人的身份凝视紫颜,看真身如何一举一动。
  惟有长生拉着那件茄花秋罗衣,忿忿地道:“把少爷的衣裳给我脱下来!”心想紫颜最为心疼衣服,被这俗人穿过还了得。照浪斜睨他一眼,嘿嘿笑道:“只怕褪不下了。”故意卸去缩骨的功法,还原成自身高大的体型,眼看罗衣吹了气般鼓胀,险险要撑破,吓得长生慌忙摇手。
  侧侧此时发觉夫君竟是仇人假扮,恼怨地瞪了紫颜一眼,照浪却腻上身来,笑道:“怨不得他,是我要挟须得给我这张脸,才肯襄助。你瞧,由我扮他,是不是更多几分霸气?”侧侧拔针在手,冷面以对。照浪哈哈大笑,比适才做紫颜还要痛快。
  长生见要不回衣裳,只得安慰侧侧道:“反正少爷出了谷会换脸的,他爱用这张就让他用罢了,没什么可稀罕的。”果然蛇打七寸,照浪想想这张颜面保不得几日就会被唾弃,自己若太爱惜了反落下乘,神情便失却了刚才的嚣张。
  紫颜遥望重芳,灿若星辰的眼神仿佛在诉说一个承诺。重芳的身子软下来,是他,那个问去哥哥相貌的人。他终于洗清了哥哥的冤屈,可是,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她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紫颜走到承天面前,良久,方叹惜道:“真相,是无法易容的。”
  几个谷中守卫上前扣住承天,长老们的眼中皆是不忍,但作为杀人者,他已不再是一谷之主。承天挣脱开守卫的手,抓住紫颜的衣襟嘶声道:“你以前不是说过,无论是我天生的面相,还是你给我的这张脸,全都是大富大贵、一生无忧?你骗我,为什么我如今的命会是这样?为什么!”
  紫颜摇头道:“相由心生。就算我给你的容貌不会变,你原本的面相此刻定被你的心修改,只是你自己见不到罢了。既是天生富贵,你又何苦贪那一时之利,想私吞朱弦呢?”
  承天破口骂道:“是那个贱婢不识相,我抬举她做了蚕娘,她竟不肯让我拿走朱弦。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背叛我!”他狰狞的面孔变得如恶魔一般,那张紫颜赋予的脸庞在大吼大叫中变了形。
  风澜与景范怜悯地看着承天,那个谈笑自若的优雅谷主不复存在,与这样披了人皮的家伙做生意,到头来损失的只会是自己。在皓月谷守卫窘迫地拉走承天后,几个长老不得不拿出最好的酒食招待众人,以期弥补先前事件带来的不快。
  当晚,九两二钱的朱弦重见天日,重明的骸骨也被风光大葬,风波平息了。
  但是紫颜却绝无笑容。
  他所猜测的故事经承天的招供成为了现实,承天确是先打晕青姨后杀死重明,再用重明的佩刀杀了青姨,夺走朱弦。抓到凶手,对紫颜来说并无一分可喜。他想到屈死的青姨,想到奋力救助青姨的重明,想到小竹再也见不到亲娘,想到重芳也无法与哥哥聚首,紫颜便觉得这人世充满了无奈。
  当初他给承天易容时,不曾依据面相看出对方如今的凶残。是价值连城的朱弦带来的财富让他变了心吗?仅过了五年,物是人非。
  他不忍再在这谷中呆下去。
  临走,紫颜回到重芳的屋中,凝视着重明那把佩刀。它高高地供奉在主人的牌位旁,斑斑血迹赫然在目。血腥的气味已不复存,但紫颜清晰地记得最初目睹它的那一刻,横亘在山间的刀犹如一个神明的信物,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重芳收拾心情,以茶代酒谢过紫颜。他了无心思,恍惚了一阵才说道:“要谢的是你哥哥,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才让那一刀牢牢长在手与腹之间,留下关键的证据。他以死守护的,请你也不要放弃。”
  重芳黯然神伤地点头。在哥哥出事后,她恨谷中人的薄情与炎凉,一旦冤情昭雪,重重的馈赠与奖赏令她越发介意哥哥的牺牲。只是,当紫颜剖析了重明的执念,她惊觉,哥哥没有一刻放弃过这里。
  直到死,他还是爱着这生他养他的地方。那也是她要继续活下去的地方,以一颗慈悲的心,活下去。
  紫颜默然坐了片刻,起身,心头一片悲凉。
  一行人告别的那天,谷中诸长老以一两二钱朱弦相谢。至于剩下的八两朱弦此次再不出售,让骁马帮与兴隆祥的人对紫颜嫉妒红了眼。然而紫颜只是漫不经心地把它丢给侧侧,不管她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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