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我 作者:周德东-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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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就彻底明朗起来,我的胆气也壮实了。
接下来,我又等了他几天,他还是没有踪影。
我不停地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找他。我只能打我的电话联系他。他没有别的联系方法。他就是我。
他销声匿迹了。
我对母亲说:“他是假的,他不敢来。妈,你相信我了吧?”
母亲又哭了:“你以后再不许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你每年都要回来一次,让我经常看见你,就不会认错了。”
我要返回北京了。
是的,他不可能和我见面。我是正,他是反。我是阳,他是阴。我是实,他是空。我能和我的影子对话吗?永远不能。
到天安县换火车的时候,我又去了文化馆。我还是不相信张弓键不存在。
文化馆只有一个看门的独眼老头。
我问他:“大伯,请问张弓键副馆长在吗?”
那独眼老头看了看我,说:“没有这个人。”
这下我死心了。刚要离开,我又问了一句:“花泓在不在?”
他说:“哪里有什么花泓?”
我说:“就是你们文化馆的花泓啊!几天前我还在文化馆见过她。”
他不耐烦了,说:“文化馆都放假半年多了,只有我一个人看门。”
我没有害怕,我一下感到很愤怒,我真想问一问那个独眼老头:“你是不是真的呢?”
这一个又一个谎言让我疲惫不堪。我干脆把心中所有阴暗的一个勾一个的问号都倾倒出去,然后我把自己潮湿的心像口袋一样翻个底朝天,在太阳下晾晒。
路边一家音像店正放那个老摇滚歌手的歌: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
别在我面前骂人。
……下了飞机,我坐出租车回市区。
在路上,遇见红灯,出租车停了。有一个报童跑过来,我看见他是穿过很多车,径直跑到了我乘坐的出租车前。
他说:“先生,买份报吧。”
我发现这个报童的脸色很白,是那种没有血色发白。这世界怎么了!
我掏钱买了一份报纸。
那报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今天的新闻很好看。”然后,他就像老鼠一样钻进车辆的丛林间不见了。
我闲闲地翻开报纸,竟然看见这样一个新闻:
一个作家,为抢救个落水的孩子,不幸牺牲……
我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报道说:这个作家叫周德东,他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他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曾经做过很多好事,被人们所铭记。8月8日这一天,在跳马河附近,有一男童不慎落水,当时他正巧经过,毫不犹豫就跳下去。他抱着那个孩子奋力游到岸边,孩子被救了,他却因为双腿被水草缠绕,不幸牺牲……这一天,正是周德东的生日。有关部门授予周德东烈士称号,并号召向周德东学习。追悼会上,很多文坛老前辈都来了,沉痛追悼青年作家周德东,并向他的家人表示慰问……
有我的照片,很大。我笑吟吟地看着这个梦魇一般的世界。
那镶着重重黑框的照片绝对不是他,而是我,那是朋友杂志社的摄影编辑殷国斌给我拍的,是我最喜欢的一张。我想,那一定是报社到我家索要的。
我死了!
我死的日期正巧是8月8日!
他死了吗?
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冒充我的人是不是真的淹死了呢?
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已经为我的人生划上了一个句号,一个英雄的句号,一个闪耀着光环的句号!
都已经划上句号了,你还活什么?
这个阴险的家伙,他这是逼迫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知道这个误会将给我的亲人带来多大的悲痛,多大的伤害!
我把那张报纸撕得粉碎。
到了市区,天已经很晚了。我立即打电话给太太。
电话响了半天她才接听。
这些天,她悲伤过度,可能太累,睡下了。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很惊恐,惊恐地叫了声:“鬼”!就摔了电话。
我又拨。电话响了很久,她不接,断了。我不停地拨。
她终于接起来。
我说:“你别怕,是我,我没死,我不是鬼!”
她的声音从没有这样颤抖,我觉得都不是她的声音了:“你怎么可能没死?在火葬厂,我亲眼看着你被送进了火炉,你怎么可能没死?德东,咱们夫妻一场,我求求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然后,她又挂了电话。
我拿着电话半天不知道怎么办。
我决定在弄清事实之前,先不和她对话。我怕吓坏她。既然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老公被火化,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老公又活着出现这个事实。
既然太太看着他被火化,那他一定是死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立即好起来。
反正被火化的不是我,那就是他。
假如他再出现,那就没办法了,那就真的说明他是鬼了。
假如他真的是鬼,那我还斗什么?那时候,只能由他去了,怕也没有用。鬼要索你的命,你能抵挡吗?就像癌要索你的命,你能改变吗?
我住进了宾馆。
第二天早上,我试探着给单位打电话。我的助手同样惊叫着把电话摔了。
我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接的。我说:“我找周德东。”
“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一个作者。”
他很客气地说:“对不起,他已经去世了。现在我接替他担任主编,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我说:“是我和他的事。谢谢你。”然后,我沮丧地放下了电话。
我又给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打电话。他刚接起来,我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害怕……”
他叫了一声“我操”,“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我不想再听见这种惊恐的声音了。我放弃了沟通,放弃了解释。
我一天都躺在宾馆里思考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假如那个家伙真是血肉之身,假如他真是冒充我救人不幸送了命,那么我就永远无法澄清这件事了。只有他存在,只有他向天下人坦白交待,我才能重见天日。
可是,他到底有没有消失呢?
假如他没有消失,我到哪里去寻找他?他为我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也就是为他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他不可能再出现。
我想起那个不存在的爱婴,想起那个不存在的张弓键,想起那个不存在的花泓,我突然感到我游荡在一个梦里。
我起身给许康打电话。我要一个个对证。我拨通了那所大学的总机,说找学生会主席许康。总机告诉我:“没这个人。”
我又打毛婧留给我的宾馆的电话,找毛婧。对方说:“她回长岛了。”我舒了一口气。但是这也证明了我不是在梦中。
我又给《新绿》文学报打电话。那个学校的总机告诉我,没有这个报,那总机说他们学校文学社的报纸叫《荒芜》……
该吃晚饭了。我走出房间,看见那个服务台站着几个人,他们偷偷地看着我,还小声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是楼层服务员,还有三个保安。
我一眼就看见了服务台上放着那张报纸,那张有我遗像的报纸。
我匆匆地走下楼去。
在餐厅吃饭时,我看见餐厅的服务员也对我指指点点。我用眼睛扫视了一圈,看见收款台上也放着那张报纸。
我不能继续住下去了。在这家宾馆里,我是一个鬼。我必须换一家。
离开那家宾馆,我发现我的烟没有了。我抬头看见附近有一个小卖店,我就走进去。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她收了我的钱,把烟递给我的时候,突然她看我的眼睛直了。
我一眼就看见了她的手里正拿着那张报纸!
怎么到处都是这张报纸?
我想问清这是怎么回事。我说话了,我的声音很轻,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更像人的声音:“请问,你手中这张报纸是谁送的?”
那老板尖叫了一声,几步就跑进里边的屋……
我又找了几家宾馆,发现所有的地方都有那张报纸。
所有的前台小姐见了我,都显得很骇异。最后一家宾馆的那个前台小姐为我登记的时候,看见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写字的手就开始抖……
我想,只要我住下来,一会儿,那小姐肯定要向上级汇报这件事,上级肯定要报警,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收起我的身份证,说:“小姐,我不住了。”
她抬头惊恐地看我。
我说:“我只想问问,这张报纸是谁送来的?他有什么特征?”
她颤颤巍巍地说:“是一个报童……”
十六、第一次面对面
我爱我
就像上唇亲爱下唇
你恨你
就像上排牙仇恨下排牙
—— 无名氏
我走投无路,坐进了出租车。那是一辆灰色的出租车。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坐在后排座。
出租车的报篮里竟然也有那张报纸!好在天已经很黑了,那司机没有看清我的长相。
司机问:“您去哪里呀?”
我说:“你就朝城市外开吧。”
我想到郊外去,找一个废弃的厂房之类的地方藏身。
那个司机有点警觉,他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师傅,对不起,我要交班了,您换一辆成吗?”
我说:“你别怕,我不会劫你车。我是个恐怖故事作家,只想去黑暗的旷野中体验一下。我会付你双倍车费的。”
司机犹豫了一下,把车开动了。
车一直在朝前开,车灯照着我冷清的前途。
**在后座上,一直在想那个可怕的报童。我怀疑他就是他。
尽管我为了重新变成人,很希望他存在。但是,我一旦确定他真的存在,又忽然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
他太狡诈了,他把我彻底变成了鬼。而那报纸就是一张张符咒,不让我在阳间容身。
终于到了没有人烟的郊外,终于看见路边有一个废弃的房子。
我说:“你就停这里吧。”
那个司机把车停下,把顶灯打开。他回头接我的钱时,无意地看见了我的脸,他怔了一下,但是没有出声。我能感觉出他压制着的恐惧。
我下了车之后,他手忙脚乱地一踩油门,以疯狂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我借着月色,走进了那个房子。那果然是一个废弃的厂房。
我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
地上扔着一些废铁、电线、螺丝之类,泛着铁青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柴油味。
我坐在黑暗中,想起那个优秀的喜剧演员周星驰有这样一句台词: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如此突然,真是太刺激了!
真是太刺激了。
我要崩溃了。
我的神经已经被磨砺得千疮百孔,眼看就要迸裂了。为了把它最后相连的一点柔韧性咬断,在这个阴森森的空间里,又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出现了。
最初我以为是老鼠,一只老鼠阵营中最狡猾的军师。它弄出的声响极其隐蔽。
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得肆无忌惮。
我像受惊的老鼠四处张望。
我听见黑暗深处有人对我说话,那是张弓键的声音!那声音有点缥缈,有点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