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太空救援 [英] 阿瑟·克拉克-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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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茜·鲍曼逝去了。也许那导致了更多的负疚。他协助送走了她唯一活着的儿子,这一定使她精神倍受打击。他不禁想起和沃尔特·科诺关于此事的对话。
“你为什么选择了大卫·鲍曼?他总让我觉得冷冰冰的——并非十足的不友善,但只要他进屋,温度就象下降了十度。”
“那就是我们选择他的一个理由。他没有紧密的家庭纽带,只有一位不常探视的母亲。因此他是那种适合执行一次长期的、未知后果的太空任务的人选。”
“为什么呢?”
“我想心理学家能告诉你答案。我曾看过他的心理报告,但当然那已是很久以前了。那上面写明他的哥哥死于意外——父亲不久之后也死于早期的航天飞机事故。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但现在已无关紧要了。”
无关紧要,但却令人注目。现在弗洛伊德几乎嫉妒起大卫·鲍曼——一个与地球没有感情瓜葛、无拘无束、去向不明的人。
不——他在自欺欺人。就算在痛苦牢牢地钳住他的心的时候,他对大卫·鲍曼也只有同情,而不是妒忌。
第三十八章 气体行星
离开木卫二海洋前他所见的最后一只动物也是他见到过最大的。它好象地球热带的榕树那样,众多枝干的支撑令一棵单体植物可以形成一片覆盖数百平米的小树林。不过,这只木卫二生物的代表却在移动,显然正在绿洲之间艰苦跋涉。如果它不是毁灭了“钱”号的那种生物,也一定与之极其相似。
现在他已经了解了所有他需要知道——或更准确地说,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还有一个卫星要去拜访,几秒之后,木卫一的火海就展现在他的下方。
正如他的预料。能量和食物都很充裕,但把它们结合起来的时机尚未成熟。在一些温度较低的硫磺湖四周,生命已迈出萌动的第一步,但在任何程度的组织出现前,所有这些勇敢的生涩尝试都被抛进了大熔炉。直到经过数百万年,驱使木卫一熊熊燃烧的潮汐作用销声匿迹之后,这颗被烘烤得寸草不生的星体上才有可能出现引起生物学家兴趣的东西。
他没在木卫一上浪费时间,也未在装缀在木星幽黯的光环——它们只是土星灿烂光环的苍白影子——周围的内部小卫星上停留。星球至尊就在眼前,他将深入探索它,没有人或其他世界曾做到这一点。
长达百万公里卷曲伸延的磁力线、无线电波的突然爆发、比整个地球还宽广的电离子的间歇喷发——它们都是如此真实且清晰可见地展现在他面前,就象这颗行星那无比灿烂的斑斓云带。他能够理解它们相互作用的复杂形式,并由此意识到木星比任何人能够猜测的还要奇妙得多。
当他坠入“大红斑”狂风咆哮的中心时,大陆一般大小的雷暴在他周围金蛇乱舞,他知道它虽然是由更稀薄的气体构成,远比不上地球上的飓风坚实,却能持续几个世纪的原因。当他下坠到较为安静的高度时,氢风发出的尖啸逐渐远逝了,柔软的雪花开始随风飘拂——有些已融入依稀可见的碳氢化合物泡沫山峦——或自山尖顺势洒落。温度已足够暖和,适合液态水的存在,但是那儿没有海洋,纯气态环境无法提供必要的支撑。
他向云中不停地层层下坠,直到他进入了一片视野清晰的地方,甚至人类的眼睛也可以轻易看清这里横亘一千公里以上的区域。这只是“大红斑”更广阔涡流中的一个小旋涡,人们长久以来都想揭示它的秘密,但从来都以失败告终。
萦绕在飘浮的泡沫岗峦山麓四周的是无数小而尖削的云朵,几乎一样大小,都交缠着相近的红褐色斑纹。它们只是相对周围荒蛮的环境而言才显得细小,而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也可以覆盖一座中等城市。
它们无疑是活的,正以一种缓慢的从容态度沿着高耸的山峦侧翼行进,象巨大的绵羊缓缓滑下山坡。它们通过米级波段相互呼叫,虽然它们发出的无线电声响很微弱,但在木星自身劈啪爆炸和震动下依然清晰可闻。
就如同活的气囊,它们在寒冰与灼热之间的狭窄环带内飘浮。狭窄,是的——但仍是一块比地球所有生物圈的总和大得多的领域。
它们并不孤独。在它们之间迅即移动的是一些小得很容易被忽视的生物。不可思议的是它们中有一些和地球上的飞机极其相似,大小也差不多。但它们也是活的——也许是食肉动物,也许是寄生虫,甚至有可能是牧人。
整节全新的进化篇章,与他在木卫二所见完全不同,现在正在他眼前展开。形状象地球海洋中鱿鱼的喷气推进式尖头生物,正在逐猎并吞噬那些巨大的气囊。但这些气团并非全无反抗,它们中的一些以雷电霹雳和几千米长的链锯般的触爪予以还击。
还有一些更为奇怪的形状,充分开掘了几何学上的各种可能——稀奇古怪的半透明风筝、四面体、球体、多面体、扭曲的带子形成的角状体。这些生活在木星大气中的巨大浮游生物,注定要在上升气流中如蛛丝般随风摆荡,直到它们活得够长,需要再生。那时,它们就会被卷入深渊,碳化并且再循环产生出新的一代。
他正探索着一个面积比地球大上百倍的星球,虽然他见到了许多奇观,但却没有智慧的丝毫征兆。巨型气团发出的无线电声响只传递了警告或是害怕的简单讯息,就连那些猎手,他曾对它们寄予发展出更高层次组织的希望,也宛如地球海洋里的鲨鱼——傻头傻脑地横冲直撞。
虽然木星生物圈面积惊人,充满神奇,却是一个脆弱的世界,一个充满薄雾和泡沫的世界,一个柔脆细丝和纤薄轻纱的世界,那都是由持续飘洒的由上层大气闪电合成的混合烃落雪织成的。它们的结构还没有肥皂泡坚固,其中最吓人的掠食者也会被地球上最弱小的食肉动物撕成碎片。
与木卫二相似,但在更为巨大的比例上,木星也是一条进化的死胡同(cul…de…sac,法语,基本是死胡同的意思。住宅区里经常一条小路到头了,那个头就叫这个。摘自安斯本英语角。——重校者注)。意识不会在这里出现,即使它出现了,也注定会是极为暗弱和低级的。一个纯粹的空中文化可能发展起来,但在没有火、没有固体存在的环境中,就连想达到石器时代也是在做白日梦。
而现在,当他盘旋在非洲大小的木星飓风中心上空时,他再次意识到某种对他的控制。情绪和感受向他自己的意识中渗入,但他识别不出任何特定的观点或主张。这就象他正在紧闭的门外,倾听用一种他不懂的语言进行的争论一样。但那压抑的语声明显地传达着失望的情绪,然后是半信半疑,最后是突然的决定——虽然他说不出其目的为何。他又一次觉得自己象条宠物狗,能够分担主宰变幻的心情,却不能领会。
而后那看不见的颈圈把他向下拖往木星的内核。他自云端沉落,远至任何形式的生命尚可孕育之处的下方。
不久他就到达了遥远昏暗的太阳最后一丝光线也照射不到的地方。气压和温度正在迅速上升,已经超过了水的沸点,他迅速穿过了一个过热蒸气层。木星象颗洋葱,他正一层一层地剥开它,虽然目前他在去往内核的路途才走了一小段。
蒸气的下面是混合烃的大杂烩——足够让人类制造的所有内燃机用上一百万年。它逐渐变得厚密起来,然后相当突然地,在几公里厚处就结束了。
下面的壳层仍然是液体,但却比地球上任何岩石都沉重,它是由硅和碳的化合物组成,其复杂成份可供地球化学家研究一辈子。在数千公里的深度内存在着一层层的壳层,但当温度上升数百乃至上千度时,不同壳层的化合物其结构变得越来越简单。离内核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温度高到无法进行化合反应,所有的化合物都被分解,只有基本元素能够存在。
再往下是一片氢的深海——但它与地球上任何试验室里瞬间存在的氢不同。这种氢在如此巨大的重压之下已经变成了金属。
他差不多到达了这颗行星的中心,但木星还保留着一个惊人之处。厚厚的由具有金属性质但仍可流动的氢构成的壳层突然结束了。最终,下面延绵六万公里的是一整块固体。
长久以来,上层的化学反应凝聚的碳一直流向这颗行星的中心。在那里,碳聚集起来,在数百万大气压的压力作用下结晶定型。因而那儿——是自然界与人类开的一个大玩笑——埋藏着对人类非常珍贵的东西。
人类永远无法到达的木星内核,是一颗大如地球的钻石。
第三十九章 在分离组舱中
“瓦尔特——我担心海伍德。”
“我知道,坦娅——但我们能做什么呢?”
科诺从没见过奥勒娃指令长这样犹犹豫豫,这使她魅力大增,尽管他对小女人怀有偏见。
“我很喜欢他,但那不是原因。他的——我看用忧伤最合适——正使所有人意志消沉。列奥诺夫号是艘快活的飞船,我想让它一直保持这样。”
“为什么你不同他谈谈?他尊重你,而且我相信他会尽全力消除这种情绪。”
“我也想这么做,但如果不奏效的话——”
“如果?”
“有个简单的办法。他在这次旅程中还有什么可干?无论如何,当我们开始回家的时候,他也会冬眠。我们总可以——该怎么说,提前行动。”
“哼——卡特琳娜也对我耍过这样的把戏。他醒来时会气疯的。”
“但那时他已安全返回了地球,而且会很忙。我相信他会原谅我们的。”
“我不认为你是认真的。即使我支持你们的看法,华盛顿也会极力反对。另外,要是发生什么事,而我们又真的急需他呢?在你能够使任何人安全苏醒之前,不是需要两周的时间缓冲吗?”
“按海伍德的岁数,可能得有一个月。是的,我们将……尽可能。但你认为现在还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完成了派遣任务——除了监视我们以外。而且我相信在弗吉尼亚或者马里兰某个不明城郊,你也已经领受了这方面的指示。”
“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且坦白说,我是一个卑鄙的密探。我讲话太多,而且我讨厌安全问题。我一生都在奋斗,使我的军衔能一直保持秘密。每次需要重新划分保密或绝密等级的时候,我就会走开并制造流言蜚语。虽然那样做现在越来越困难。”
“瓦尔特,你很固执——”
“顽固不可救药?”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但还是回到海伍德的话题上来吧。你愿意先和他谈谈吗?”
“你是说——鼓励鼓励他?我更愿意去帮卡特琳娜打针。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认为我是一个叽哩呱啦大叫的小丑。”
“你经常如此。但那么做只是为了掩饰你的真实情感。我们中的一些人分析推断你的内心非常善良,只是不愿表现出来。”
科诺第一次哑口无言。最后他咕哝道:“噢,很好——我会尽最大努力。但别期待什么奇迹,我一贯见风转舵。他现在躲在哪里?”
“在分离组舱里,他声称他正在撰写最后一次报告,但我不相信。他只是想避开我们所有人,而那儿是最安静的地方。”
那不是理由,虽然这个因素的确很重要。不象集中了发现号上绝大多数活动的转盘,分离组舱是失重的环境。
太空世纪刚刚拉开帷幕时,人们发现了失重状态下的无限欣快,并重忆起自从离开古老大海的怀抱就已失去的自由。远离重力,人们又重新获得了一些自由,在失重状态下对大地的顾虑和困扰也大为减少。
海伍德·弗洛伊德没有忘记他的伤痛,但在这里他更容易承受。当他能够冷静地回顾整件事时,他为自己对一件并非完全意外的事件反应之强烈感到吃惊。除了逝去的爱,虽然那是最糟糕的部分,还有很多相关的情感。这次打击是在他正感脆弱的情况下来临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感到情绪低落,甚至无所作为。
而且原因非常清楚。多亏同伴们的能力和协作精神,他已经完成所有他预期的工作(他明白,现在自己正自私自利地令他们失望)。如果一切进展顺利——太空世纪常用的祈祷辞!——他们就会满载着一船从未有人收集到的资料返回地球,而且几年后就连曾经失去的发现号也会完璧归赵。
但这还不够。“大哥”和它那无法揭开的谜团还留在此地,只相距几公里远,嘲笑着人类的所有雄心和成就。它就象那个十年前在月球上发现的同类一样,只活跃了一瞬间,然后又故态复萌,回到顽固的沉默。这是一扇他们徒然敲击的紧闭大门,看来,只有大卫·鲍曼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