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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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的恩恩怨怨,江湖上算是没了他这号人物。他既立誓绝不使剑,他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的剑招再高,又有甚么用处?一个会家子金盆洗手,便和常人无异,再强的高手也如废人了。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图他甚么?”那年轻人道:“彭大哥,话不是那么说。刘三爷今后虽然不再出拳使剑,但他总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交上了刘三爷,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岳剑派哪!”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结交五岳剑派,你配么?”
那瞎子道:“彭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五岳剑派虽然武艺高,声势大,人家可也没将江湖上的朋友都瞧低了。他们倘若真是骄傲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怎么衡山城中,又有这许多贺客呢?”那花白胡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
林平之只盼这三人不停谈下去,好多知道一些五岳剑派的情形,那知这三人话不投机,各自喝茶,却不再说话了。林平之想到那丑姑娘逼着自己喝毒酒的情景,暗忖:“这花白胡子的话大有道理,他们华山派和青城派就互相勾结。甚至五岳剑派,未必都是甚么正人君子,一般狐群狗党,有甚么好脚色了。”
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刘三爷还只五十几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候,为甚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负了他这一副好身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盗,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算是从此不干了,那一来是改过从善,给儿孙们留个好名声;二来地方上若有大案发生,也好洗脱了自己嫌疑。刘三爷家财富厚,衡山刘家已发了几代,这一节当然跟他没有干系。”
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干。”那王二叔道:“学武的人,一辈子动刀动枪,不免杀伤人命,多结冤家。一个人临到老来,想到江湖上仇家众多,不免有点儿寝食不安,像刘三爷这般广邀宾客,扬言天下,说道从今而后再也不动刀剑了,那意思是说,他的仇家不必担心他再去报复,却也盼他们别再来找他麻烦。”那年轻人道:“王二叔,我瞧这样干很是吃亏。”那王二叔道:“为什么吃亏?”那年轻人道:“刘三爷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却随时可来找他。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刘三爷不动刀动剑,岂不是任人宰割,无法还手么?”
那王二叔笑道:“你这后生家当真没见识。人家真要杀你,可还有不还手的?再说,像衡山派那样的声势,刘三爷那样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烦,别人早已拜神还愿,上上大吉了,那真有人吃了狮子心,豹子胆,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烦,就算刘三爷他自己不动手,刘门的公子、弟子,又有那一个是好惹的?你这可杞人忧天了。”
坐在林平之对面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谁敢自称天下无敌?”他说的声音甚低,后面二人没有听见。只听那王二叔又道:“还有些开镖局子的,如果赚得够了,急流勇退,乘早收业,金盆洗手,不再在刀头上找这卖命钱,也算得是聪明见机之举,不过刘三爷子不保镖,二不作贼,自然又作别论。”
这几句话钻入林平之耳中,当真令他惊心动魄,心道:“他说的是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倘若早几年便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却又如何?”只听得那花白胡子又在自言自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当局者迷,这‘急流勇退’四个字,却是谈何容易?”那瞎子道:“是啊,所以这几天我老是听人家说:‘刘三爷的声名正当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实在了不起,令人好生钦佩’。”
突然间左首桌上有个身穿绸袍的中年汉子说道:“兄弟日前在武汉三镇,听得武林中的同道说道,刘三爷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瞎子转身道:“武汉的朋友们却怎样说,这位朋友可否见告?”那人笑了笑,道:“是非只为多开口,这种话在武汉说说不打紧,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随便乱说的。”另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着实不少,你又何必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大家都在说,刘三爷只因为武功太高,人缘太好,所以不得不金盆洗手。”
他说话声音很大,茶馆中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脸上,好几个人齐声问道:“为什么武艺太高,人缘太好,便须退出武林,这岂不奇怪?”那矮胖汉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奇怪,知道了却毫不希奇了。”有人便问:“那是什么内情?”那矮胖子只是微笑不语。隔着几张桌子的一个瘦子冷冷的道:“你们多问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信口胡吹。”那矮胖汉子受激不过,大声道:“谁说我不知道了?刘三爷金盆洗手,那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发生门户之争。”好几个人七张八嘴的道:“什么顾全大局?”“什么门户之争?”“难道他们师兄弟之间有意见么?”
那矮胖子道:“外边的人虽说刘三爷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上上下下却都知道刘三爷在这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人莫大先生很多。莫大先生一剑能剌落三头大雁,刘三爷一剑却能剌落五头。刘三爷门下的弟子,个个又胜过莫大先生门下的。眼下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几年莫大先生的声势一定会被刘三爷压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刘三爷家当很大,不愿和师兄争这虚名,所以要金盆洗手,以后安安隐隐做他的富家翁了。”好几个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刘三爷深明大义,很是难得啊。”又有人道:“这个莫大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刘三爷退出武林,岂不是自己削弱了衡山派的声势?”那身穿绸袍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那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人的位子,本派的力量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
那矮胖子喝了几口茶,将茶壶盖敲得当当直响,叫道:“冲茶,冲茶!”又道:“所以啊,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门各派中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胡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人形状十分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嘈些什么?打断了老子的话头。”那老者立时放低了琴声,口中仍是哼着:“金沙滩——双龙会——一战败了——”
有人问道:“这位朋友,刚才你说各门各派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却怎样?”那矮胖子道:“刘三爷的弟子们,当然在衡山城中到处迎客招呼,但除了刘三爷的亲传弟子之外,你们在城中可遇着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没有?”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是啊,怎么一个也不见?这岂非太不给刘三爷脸面了吗?”
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绸衫的汉子笑道:“所以哪,我说你胆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门户之争,其实有什么相干?衡山派的人压根儿不会来,又有谁听见了?”忽然间胡琴之声渐响,调门一转,那老者唱道:“小东人,闯下了,滔天大祸——”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吧!”手一扬,一串铜钱飞将过去,拍的一声,不偏不倚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铜钱。
那矮胖子说道:“原来老弟是暗器名家,这一手很帅哪!”那年轻人笑了笑道:“不算得什么。这位大哥,照你说来,莫大先生当然不会来了?”那矮胖子道:“他怎么会来?莫大先生和刘三爷兄弟俩势成水火,一见面便要拔剑动手。刘三爷既然让了他一步,他也该心满意足了。”只见那卖唱老者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头子干什么?”那老者摇头道:“你胡说八道!”转身走开。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的响了几下。
那矮胖子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剌到他身上,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隐没不见。原来,他这柄剑是藏在胡琴之中,剑刃通入胡琴的把手,从外表看来,谁也不知道这一把残旧的胡琴之内,竟会藏有这样一件厉害兵刃。那老者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胡说八道。”缓缓走出茶馆。众人目送他的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胡琴之声,又隐隐约约的传来。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所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茶馆中的几十个人都围了拢来,纷纷议论。有人道:“这人是谁?剑法如此厉害!”有人道:“一剑削断七只茶杯,茶杯一只不倒,当真是神乎其技。”有人向那矮胖子道:“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留情,否则老兄的头颈,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又有人道:“这老先生当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和常人一般见识?”那矮胖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只是怔怔发呆,脸上已无一点血色,旁人的言语却是一句也没听进耳中。那身穿绸衫的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劝你少说几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眼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这位老先生,它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听得你背后议论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
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忽然冷冷的道:“什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众人又吃一惊,齐问:“什么?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么知道?”那花白胡子道:“我自然知道。莫大先生喜欢拉胡琴,一曲‘潇湘夜雨’,听得人眼泪也会掉下来。‘琴中藏剑,剑发琴音’这八个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写照,各位既到衡山城来,怎会不知?这位兄台刚才说什么刘三爷一剑能剌五头大雁,莫大先生却只能剌得三头。他便一剑削断七只茶杯给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斩,剌雁那有何难?所以他要骂你胡说八道了。”那矮胖子兀自惊魂未定,垂头不敢作答。那穿绸衫的汉子会了茶钱,拉了他便走。
茶馆中众人见到“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显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神功,无不心寒,均想适才那矮子称赞刘正风而对莫大先生颇有微词,自己不免随声附和,当真是非只为多开口,说不定无意中说了几句话,便此惹祸上身,眼见那穿绸衫的中年人拉了矮胖子匆匆而去,各人纷纷会了茶钱,倾刻之间,一座闹哄哄的茶馆登时冷冷清清。
林平之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和从茶杯上削下来的七个瓷圈,寻思:“这人长剑一晃,便削断了七只茶杯,我若不出福州,焉知世上竟有这等人物?我在福威镖局中坐井观天,只道江湖上再厉害的好手,至多也不过和我爹爹在伯仲之间。唉,我若能拜得此人为师,苦练武功,或者尚能报得大仇,否则是终身无望了。”又想:“我何不去寻找这位莫大先生,苦苦哀恳,求他救我父母,收我为弟子?”刚站起身来,突然又想:“他是衡山派的掌门人,五岳剑派和青城派互通声气,他怎肯为我一个毫不相干之人而去得罪朋友!”言念及此,复又颓然坐倒。
忽听得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说道:“二师哥,这雨老是不停,溅得我衣裳快湿透了,在这里喝杯茶去。”
林平之心中一凛,认得便是福州城那个卖酒少女的声音,不自禁把头低了下来。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吧,喝杯热茶暖暖。”两个人走进茶馆,坐在林平之斜对面的一个座头。
林平之斜眼瞧去,果见那卖酒少女一身青衣,背向着自己,打横坐着的却是那自称姓萨,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
林平之不禁有气,心道:“原来你二人是师兄妹,却乔装祖孙,到福州城来有所图谋,偏是我瞎了双眼,打个莫名其妙的抱不平,累得我父母失陷奸人之手,自己险些儿做了地底之鬼。”
茶博士收拾了二人桌上的残杯,泡上茶来。那老者一眼见到旁边桌上的七只半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