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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异乡人-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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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培不会明白,不应骚扰沈培。
  祖斐说:〃你的家到了,你在这里下车吧。〃
  〃来,上来吃顿便饭。〃
  〃我肚子根本不饿。〃
  〃看在我分上,吃一点。〃
  祖斐终于点点头。
  沈培的丈夫与女儿双双迎出来接沈培,埋怨她迟回家。
  租斐甚觉抱歉。
  沈培让她坐在书房内,给她一杯葡萄酒松弛神经,又放一支轻音乐,为她掩上门,对女儿说〃嘘,不要吵阿姨。〃
  她丈夫问:〃祖斐怎么了?〃
  沈培想了想,用最简单明了的字眼答:〃失恋。〃
  她那位好好先生同情地说:〃啊!〃
  到底祖斐也没有吃饭。
  她在安乐椅上睡着了,沈培没叫醒她,但替她留着一碗汤。
  她们一家三口在卧房看电视节目,沈培不敢告诉家人刚才去过什么地方,会挨骂的。
  每一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除此之外,就以家庭成员为重,谁会先去办有关他人福利的事。闲着,无聊,爱邀功,又是举手之劳,或许还有可能代办,否则,谈也不要谈。
  人原是寂寞的,作为朋友,沈培己可留芳百世。
  祖斐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苹果脸。
  她问祖斐:〃你好吗?〃
  祖斐认得她,〃我好,你呢,最近有没有扮蜜蜂嗡嗡嗡?〃
  小女孩很遗憾,〃那对翅膀坏了。〃
  〃我替你买一双新的。〃
  祖斐细细抚摸孩子的面孔,她皮肤与头发光洁如丝。
  〃醒了?〃沈培走进来。
  祖斐说:〃像贤伉俪那么平凡的夫妇,怎么会生出如此精灵的孩子来,没道理。〃
  〃一定是负负得正。〃
  祖斐疲乏地笑,〃什么时候了?〃
  〃今晚不要走了。〃沈培留她。
  〃小姐,今晚过了还有明晚。〃
  〃那明晚再算。〃
  祖斐苦苦地笑,〃沈培,你一秒钟都没有相信过我的故事吧?〃
  〃有什么关系,我一样爱你。〃沈培不以为然地说。
  〃谢谢你。〃
  〃如果他要见你,他一定会现身,祖斐,不然也就算了。〃
  祖斐点点头。
  沈培轻轻地说:〃真的要爱起来,一座山都挡不住。〃
  她不过是随便形容,但祖斐的心却一跳,山,又是山。
  〃祖斐,今夜,我不许你走,不要再与我争。〃
  祖斐自问也没有力气说不,转一个身,面孔朝墙壁,继续试图寻找好梦。
  她已经尽了一切力量,现在得看靳怀刚的了。
  第二天她醒来,已是中午时分,沈培女儿自幼儿班回来,出示在课室所做的劳作,是一条用腊光纸串成的锁链。
  祖斐高兴地与小孩一起吃过午饭,才打道回府。
  方走出电梯,已经闻到一阵清香。
  祖斐睁大疲倦的双眼。
  急急赶到门口,就知道香从何来,她看到一盆花卉放在门底下,花朵白而且密,小小一粒粒,似夜空繁星。
  祖斐心头一热,连忙蹲下,颤抖地伸出手,捧起盆花。
  她扬声叫:〃怀刚,怀刚。〃
  没有人应。
  祖斐肯定他来过,没见到她,又走了。
  祖斐开门入屋,那花进入有限的空间,香气突然浓了十倍,祖斐心定了,彷徨抑郁一扫而空,她静静地坐下来。
  靳怀刚送来的花,株株另有含义,并非纯为观赏用。
  新鲜的花晶莹美丽,一如孩子的脸。
  怀刚来过了,祖斐愉快地想,那座山并没有挡住他。
  程作则的游说失败,怀刚记得方祖斐,靳怀刚记得方祖斐。
  祖斐笑出声来。
  但,祖斐收敛欢乐,这一切都是真的吧,别又是一场梦,别又是一觉醒来,只看见女佣人在整理床铺。
  正在这个时候,门钟叮叮响起。
  祖斐连忙去应,这绝对不会是收报费。
  果然,门外站的是靳怀刚。
  祖斐打开大门,再也忍不住,与他紧紧拥抱。
  他脸容也憔悴了,然而笑容像以往一样好,心情仍然开朗。
  〃祖斐祖斐祖斐。〃他一叠声地说。
  祖斐只是轻轻说:〃我找你呢。〃
  怀刚笑,〃教授把我赶了出来,我此刻无家可归,这次看你如何待我。〃
  祖斐不知是真是假,但不假思索地答:〃没有问题。〃
  怀刚说:〃你不用担心,教授已被你感动。〃
  祖斐只得说:〃要感动他,倒也容易。〃
  〃那是因为我们比较少看到女性的温柔。〃
  祖斐说:〃我也是一个十分西化的女子,只是,只是……〃她没有说下去,彼时不知何来勇气,据理与教授力争。
  〃教授已暂准我同你约会。〃
  祖斐有种否极泰来、苦尽甘来的感觉,她仍然控制着情绪,但多日来的伤感一扫而空,〃为什么要他点头?〃
  怀刚没有答复。
  〃极权专制。〃
  怀刚只是微笑。
  但是她相信他们有难言之隐,现在把她彻底地调查过,证明她身家清白,一切阻力应当迎刃而解了吧?
  祖斐说:〃告诉我,你如何说服程教授。〃
  怀刚握着祖斐的手,〃我很卑鄙,我恐吓他。〃
  祖斐忐忑,〃这不大好吧?〃
  〃但是见不到你,更加不好,我必须见你。〃
  祖斐看着他,怀刚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要在那种严厉的组织里,争取与众不同的权利,只怕不是容易的事,这几日来,他所经验,也不好过。
  祖斐问:〃你付出什么代价?〃
  怀刚沉默一会儿,〃很大。〃
  〃你失去工作了。〃
  怀刚点点头,〃你很聪明,祖斐,合约期满,我将被遣回老家。〃
  说到家,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祖斐不明所以,〃找别的事业做,我支持你,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怀刚把祖斐的手搁在脸旁,〃只怕天下虽大,无容身之处。〃
  祖斐笑,〃看情形倒像是教授恐吓过你,而且成功了。〃
  〃教授不是坏人,他公事公办,别无选择。〃
  祖斐说:〃法律不外乎人情,怀刚,没有道理干涉员工的感情生活,他也有妻室。〃
  怀刚侧侧头,〃祖斐,一处乡村一处例,你不会明白。〃
  〃其实回家兜个圈子就可以再来,要是你愿意的话。〃
  〃再回来?〃怀刚苦笑。
  祖斐的心一沉,莫非他不打算再来,且慢,别催促他,给他充分的时间想清楚。
  〃祖斐,且让我们庆祝。〃
  〃贵家乡那美酒有没有带出来?〃
  〃又被你猜中。〃
  〃那佳酿堪称万艳同杯。〃
  两人碰了杯,怀刚说:〃没想到你三次前来找我。〃
  祖斐一听,渐渐涨红面孔,她一直努力把这次重逢装得愉快自然轻松,没晓得碰尽钉子的寻寻觅觅都被他知得一清二楚。
  祖斐尴尬地放下杯子,讪讪地看向窗外。
  怀刚轻轻说:〃我在总部荧幕上看到一切。〃
  祖斐转过头来,〃那座山真是你们的装置?〃
  怀刚点点头。
  〃你明明知我找你,为什么不即刻出来?〃
  所有的渴望、焦急、哀伤、失落、眷恋、寂寞,全部落在他眼内,祖斐烧红了脸,两只耳朵烫得似要掉下来。
  她握紧拳头,什么都被他知道了。
  〃我已尽量争取。〃
  祖斐说:〃为我解释那山坡的故事。〃
  〃是一方银幕而已,透过一种装置,使你们的眼睛看上去同真景一样,我们工作紧张,不想受人打扰,不得不设这样的烟幕,以求私隐。〃
  祖斐讶异,〃贵国的科学竟已进步到这种地步了。〃
  〃何足挂齿。〃
  〃可是后来它确变成座实质的山坡。〃
  怀刚想了一想,〃你对物理的认识有多深?〃
  〃零。〃
  怀刚笑,〃这样吧,我用最简单的方法解释:将能量激增,影响分子排列转变,由影像变为实质。〃
  祖斐诧异,〃照这个理论,一张图片也可变为实物。〃
  〃是的,但消耗量太大,得不偿失,我们一年也不能做超过一次,〃
  祖斐拍手,〃啊哈。〃
  怀刚赞许地看着她,知道伶俐的祖斐已经明白其中巧妙。
  〃已经瞒不过我,所以不如放你出来,向我坦白。〃
  〃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怕我告诉朋友?〃
  怀刚不假思索,〃他们哪里会相信你。〃
  祖斐默然,大城市居民的想像力的确越减越弱,没有时间去思索层面较深的问题。
  怀刚略为试探地说:〃相信你也不会再带沈培到该处附近去。〃
  祖斐说:〃她宁可同我绝交也不会再去。〃
  〃你呢?〃
  〃我什么?〃
  〃要是我还不出来,你会不会继续找下去?〃
  祖斐隔了很久很久,讪讪答:〃我不知道。〃
  怀刚只是微笑。
  这样的答案已值得他为她千辛万苦争取。
  靳怀刚早已注意到,很多时候,祖斐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露出小儿女忸怩之态,与平日阳刚大刀阔斧的作风相映成趣,他爱煞她那种怕难为情嚅嚅地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
  当下他俩静静对坐,祖斐心中尽管还有数百个疑团,也不想再杀风景。
  双方的诚意己被证实,往下走的道路一定比较平坦。
  怀刚向祖斐诉苦:〃这一段日子,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祖斐大为歉意。
  〃若不是手上的报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完成,教授也不会任我放肆。〃
  祖斐说:〃他对我有成见。〃
  怀刚承认事实,〃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重要吗?〃
  〃不,不重要。〃
  〃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祖斐点点头。
  怀刚看看钟数,〃办公时间到了。〃
  祖斐很幽默地说:〃何日君再来?〃
  怀刚笑,取出一具小小传呼机模样物件,交给祖斐。
  他外衣口袋如百宝箱。
  〃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只需按纽即可通话。〃
  祖斐还没有见过这么小的无线手提电话,很感兴趣。
  他告别出门。
  祖斐觉得自己身子不知哪一部分,仿佛随他而去。
  本来这种恍惚踌躇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祖斐却高高兴兴地承受。
  由此可知,解除那两次婚约是对的,她可不会为祝志新与郑博文患得患失。
  祖斐去车行退还吉普车。
  她甚至想再去山坡走一趟,但怀刚已用很含蓄的方法劝喻过她,祖斐认为他们有权保留私隐。
  说真的,家门口常有个陌生人徘徊不去,又不知他意图如何,的确麻烦。
  傍晚,周国瑾找祖斐。
  〃沈培说你精神不大好,下星期适宜复工吗?〃
  这本来是祖斐求之不得的事,此刻她却犹疑起来。
  很少有男性为感情影响事业的吧,可见得她体内柔弱的遗传因子尚未去尽。
  祖斐终于答:〃没有问题。〃
  〃好。〃
  往日,缜密的祖斐会想,沈培在老板面前,到底还说过什么?但这一刻,她觉得不重要,即使有人说她不再胜任目前的职位,她也不再在乎。
  一份职业而已,应当尽力做好工作,但也不用做得鬼上身,它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祖斐捧着盛放的花细细观赏,咦,又忘记问怀刚它叫什么。
  奇怪,靳怀刚的真名字,又叫什么?
  天下没有比他更引人入胜的男子了,一切有关他的资料都显得神秘有趣,他不是凡人。
  祖斐舒服地伸展四肢,懒洋洋躺沙发上,一直维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她第一次觉得,过去十年所争得的名利,看上去仿佛缩了水,十分渺小,是什么缘故?
  当夜深宵,祖斐未寐,沈培找她。
  沈培在那一头说:〃出了大事。〃
  祖斐不相信。
  她的水平线像是比认识靳怀刚之前宽阔得多,微笑着想,沈培口中大事,大概是周国瑾今日在会议中发过脾气,或是家中女佣辞工而去。
  〃报告来听听。〃
  〃祝志新在我这里。〃
  祖斐皱上眉头,他怎么老打扰沈培,这可得怪沈培她热情过度,现在他认定她是他红颜知己。
  〃他有什么事,〃祖斐说,〃床底下放鸢子。〃
  〃哎,大告而不妙,他同妻子分居了。〃
  〃这有什么稀奇,照统计,每十对夫妻之中,有三对离婚。〃
  〃他在我这里,想见见你。〃沈培声音中带些无奈。
  〃我不打算出来,这件事与我无关。〃
  〃他见不到你不肯走,已经在这里蹲了好些时候。〃
  可怜的沈培。
  〃叫你那位大男人轰走他。〃
  〃他同情他。〃
  〃那我爱莫能助。〃
  〃没有商量余地?〃
  〃不可能。〃
  〃一是一二是二?〃
  〃沈培,〃祖斐叹口气,〃这干前度刘郎随意呼召,我们有三千毫毛也应付不了。〃
  沈培啼笑皆非,偏偏祖斐说的又全是事实,换了是她,她也不能出来。
  沈培仍怀一丝希望,〃你情愿去探讨美丽新世界?〃
  〃是。〃
  〃但你不知那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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