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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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培仍怀一丝希望,〃你情愿去探讨美丽新世界?〃
〃是。〃
〃但你不知那里有什么。〃
〃无论是什么,肯定比吃回头草精彩得多。〃
沈培吃惊,以往她好友祖斐在感情路途上可说是个优柔寡断的弱者,任由男方摆布。士别三日,她表现忽然强硬起来。
什么缘故?
〃沈培,你就说找不到我好了。〃
〃好的。〃
〃我代他道歉,沈培,祝志新是一个只看得见自身需要的人。〃
〃这是大多数人的缺点。〃
〃沈培,你就看得到朋友的需要。〃
沈培笑起来,〃那愚夫妇就想个法子打发他走吧。〃
她俩挂掉电话。
第六章
祝志新的确离开了沈培处,他没有理由再赖在别人家里,走到马路上兜个圈,无处可去,忽然想起祖斐种种好处来,虽然十之八九是出为他的优点激发了祖斐最善良的一面,但他的妻就感受不到这种魅力,所以在他心目中,方祖斐还是难能可贵的。
她一直与他维持着朋友的关系,是不是余情未了?
祝志新决定在这个失意的晚上把真相弄清楚。
趁大厦管理员不注意,他混了进去。
站在祖斐门前,使劲按起门铃来。
祖斐在防盗镜前一看,发觉是这位先生,倒不是害怕、惊愕、厌恶,而是不能置信这些日子以来,居然还高估了他。
祖斐十分羞愧,人家生命中的男人,尽管情义已逝,都还能堂堂皇皇拿出来见人,独是她,净与长不大的异性打交道,若说她不必负上一点责任,连她都不相信。
祝志新每隔十分钟按一次铃,他知道她在里头,刚才沈培才与她通过电话。
他一定把他那段不愉快婚姻的所有细节告诉她,她一向有双好耳朵。
祖斐冷静地想,不能报告警察,总得为自己留个面子,当然也不能开门,后患无穷。
祝志新显然有三分酒意,站在门外不肯走,她唯有假装不在家。
一男一女,分别在门外门内对峙。
祖斐双臂抱在胸前,嘲笑自己:怎么同这样的人订的婚,祝志新同长臂猿好像只差一个染色体。
她长长叹息一声。
足足耗了一个小时,大约是邻居不胜其扰,通知管理处,门房上来干涉,费了点唇舌,把他请走。
祖斐苦恼地松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拉开门,发觉门角一堆烟蒂,昨夜由祝志新留在那里,祖斐叫女佣清理掉,总得有人有公德心。
酒醒了他就不会再来。
一个人在不得意的时候,自暴自弃,所作所为,总有丁点怪诞。
清醒后也许他会比谁都后悔。
是什么缘故呢?多年前祝某上来按铃,也曾使祖斐觉得快意,难道人的分子也随时间不住改变,是以过去的温柔与尊重会得消失无踪,而重新排列的原子又对另一人发生兴趣?
这种现象,俗称变心。
祖斐变了心。
她甚至不想与祝志新多说一句,她根本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往事,那已是玄武纪时代的历史。
祖斐不相信她可以做得那么残酷、决绝、英明。
会不会是终于长大了?
为这个转变,祖斐怅惘良久良久。
女佣上来的时候,祖斐吩咐她以后多做素食。靳怀刚对她的影响不是不大的,她愿意模仿他的生活习惯,在她眼中,怀刚总要比普通人略胜一筹。
他虽然没有作出任何应允,但届时他一定会有所表示。
祖斐希望两全其美,他可以说服程作则教授让一个外人加入他们的大家庭。
只要怀刚开口,她愿意追随他。
祖斐〃嗤〃一声笑出来,真是难得的,情怀居然回到十年前去。
沈培在中午时分上来看她,顺便陪她吃饭。
一进门便问:〃有消息没有?〃
〃哪一类消息?〃
〃旧的已去,新的可来?〃
祖斐犹疑,不知说还是不说。
沈培观其气色早已猜到,〃他出来了是不是?〃
祖斐索性说:〃我借了一把鬼斧,劈开石头,他便跳了出来。〃
沈培啼笑皆非,〃我看你还是快快上班吧,免得思路如野马脱缰闯出祸来。〃
祖斐喝着咖啡,低头沉思不语。
〃下次再要我陪你疯,尽管说出来,我乐意奉陪。〃
祖斐赔笑。
门铃响,祖斐一怔,不晓得靳怀刚可打算见她的朋友。
沈培是个机灵万分的人,立刻转过头去,预知有好戏上场。
她没有失望。
进来的正是靳怀刚。
祖斐只得循例为沈培介绍,却发觉沈培瞪大眼睛看着来客有一刹那失神,她随即恢复平常神采,与他握手,祖斐暗暗纳罕。
怀刚落落大方,与沈培客套熟络地应酬起来。
祖斐很放心,怀刚是位保证不会失礼的男伴。
他们说到花,沈培问:〃靳先生在什么地方找到名种?〃
怀刚笑,〃我喜欢园艺。〃
〃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些奇特品种。〃
〃那是因为空气受到污染,种植比较困难。〃
〃那株像铃兰似的叫什么?〃
〃天使的铃铛。〃
〃这盆呢。〃
〃天使的星。〃
祖斐心中有数,这一系列白花,都属于天使。
〃靳先生,你到底来自哪一个国家?〃
〃祖斐没同你说吗?〃
〃啊?那一定是她没告诉我。〃
沈培以熟卖熟,稍越礼貌雷池,努力寻根问底。
〃猜一猜。〃
〃提供些暗示。〃
祖斐也太想知道,是以没有替怀刚解围。
〃那里花卉遍地,空气清新,人们喜欢午睡。〃
祖斐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科学还可以那么进步。
〃男女平等,热爱和平,友善可亲。〃
祖斐又想,是吗,有那么好吗,没有夸张?他们并不见得对她怎么好。
沈培用心听,〃我知道了,是峇里岛。〃
〃不。〃怀刚微笑。
〃这种世外桃源为数不多,若不是大溪地,就是东加群岛。〃
祖斐知道不是,但不去扫沈培的兴。
〃下次再猜。〃
〃有没有更多提示?〃
〃不成问题。〃
沈培总算转过头来,〃祖斐,我想请你们吃饭。〃
怀刚笑:〃今天不行,我的教授今天请客。〃
祖斐一怔,难道程作则回心转意了?
〃那么周未,靳先生一定要赏面。〃
〃好的。〃他站起来,〃祖斐,我晚上来接你。〃
祖斐并无机会发表意见,但是她没有异议,以后都不会有。
靳怀刚甫出门,沈培立刻说:〃唉呀,竟被你找到了他。〃语气中约有十个惊叹号。
祖斐微笑,沈培的学识修养都为好奇淹没,她对姐妹淘伴的过分关怀竟与老式女子无异。
〃难怪你为他着迷。〃
〃着迷?〃
祖斐摸摸面孔,〃我着了迷吗?〃
〃当然你有。〃
也许沈培说很对,旁观者清,祖斐沉默。
〃那样人物的确少有,是,你的确可以叫祝志新及郑博文到津巴布韦去,太叫人艳羡了。祖斐,我佩服你的眼光。〃
祖斐见她赞不绝口,不禁说:〃你只与他相处二十分钟,也许不应以貌取人。〃
〃我相信第一印象,他的气质无与伦比,高贵而光明。〃
奇怪,跟祖斐的感觉完全一样。
〃你会乐意亲近他,信任他,并且想了解他。〃
祖斐忍不住说:〃是的。〃
〃而且那么英俊漂亮,潇洒大方。〃
〃啊,谢谢你,沈培,很少听到你这样称赞一位男士。〃
〃不是我不慷慨,〃沈培笑,〃不过还是就此打住,他是你的男朋友,旁人不适宜有太多意见。〃
祖斐很高兴,但愿怀刚的朋友也这样喜欢她。
沈培犹自抬高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半晌她说:〃没想到还有这样好男儿。〃
祖斐既好气又好笑,沈培竟对一个陌生人推崇备至。
〃我真喜欢他,记住,星期六一起吃晚饭。〃
沈培走后,祖斐睡一个午觉。
她是那样喜欢睡觉,大部分在家的时间都赖在床上。郑博文曾经嘲笑她,说方祖斐他日寿终正寝的机会一定比别人高。
现在祖斐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原来靳怀刚一族与她有相同嗜好。
她睡得心安理得。
多好,小憩醒来,由男朋友接去赴宴,祖斐一辈子没过过这等不用操心的生活,往日只有她安排一百人晚会的份儿,单是排座位就使她白了少年头。
莫非真的熬出头了。
这样的男伴,的确值得耐心等候,小心伺候。
为着赴宴的衣裳,祖斐也费煞心思,她决定穿得正式一点,又怕太隆重,本来有件小小吊带黑色短晚服,可惜略为暴露。
穿旗袍吧,这是国服,永远讨好,外加件短外套,不过得配平跟鞋。
不知在什么地方吃饭,是馆子抑或由程夫人亲自主持。
正在忙,沈培又补了一个电话。
〃不再会有第二个靳怀刚,抓紧他,必要时牺牲事业。〃
祖斐没想到她会受到如许深切的震荡,提供这么荒谬的忠告。
祖斐唯唯诺诺敷衍数句。
事业也是千方百计、千辛万苦争取回来,怎么可以视作儿戏,随便放弃,沈培恁地夸张。
不过,如果他要求这样呢?
祖斐把手臂枕在脑后,悠悠然陷入沉思。
没想到一个平凡女子的生活中也充满冲击,进医院动手术的时候,祖斐已经绝望,老实说,她曾经想过,即使麻醉剂使她永不苏醒,也不是什么大遗憾,但今日,她胸中又满怀希望。
祖斐自嘲地笑起来,情绪忽起忽落,竟丝毫不受控制。
自十八岁起,根本没有进步过嘛。
只不过彼时更投入,更起劲,更盲目。
现在,到底懂得先用充分的心理准备打个底,得意事来,处之以淡,失意事来,处之以忍。
但那种忐忑的感觉却还是一样。
靳怀刚来接的时候,祖斐刚刚准备好。
一切都恰到好处,衣饰、化妆、姿态。
怀刚神色郑重。
祖斐惋惜地想,怀刚太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与程作则教授有深厚感情,即使他俩是莫逆,也毋须征得他的同意才去结识女友。
老老实实,既然已经成年,根本连父母的意见都可以不加理会。
但怀刚却一本正经,几次三番恳求程作则对这件事作回心转意的改观。
这里面,祖斐想,一定有蹊跷。
沈培沈培,莫以为一切顺利,真相永不足为外人道。
车子驶向郊外,这条路,祖斐驾吉普车走过多次。
她金睛火眼地逼视路面,希望看到靳怀刚驶入斜坡,进到理想村。
怀刚像是读通她的思维,温和地说:〃我们在园林馆子晚饭。〃声音略带歉意。
祖斐松口气,当然,太笨了,她不会再有机会到怀刚的家去。
祖斐故作轻松地问:〃是不是要我努力争取他的好印象?〃
怀刚沉默一会儿说:〃程教授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你不必给我打气了。〃祖斐苦笑。
〃这是真的,他欣赏你的勇气,〃
〃可惜有勇无谋。〃
〃不必顾忌什么,我已经豁出去,反正合同一满,他也不会再与我续约。〃
〃我知道工作对你很重要。〃
靳怀刚有一刹那失神,〃我自小接受训练,担任这项任务。〃他黯然。
祖斐逗他开心,〃我七岁进小学,何尝不是严格训练。〃
怀刚说:〃不过回国以后,我可以继续做研究工作。〃
〃你几时走?〃祖斐终于忍不住。
怀刚把车停在停车场,〃这几天我会正式申请你与我一起走。〃
祖斐张大嘴,看着他。
他终于作出抉择,祖斐不胜快慰。
〃你没想到吧,〃他笑道,〃你以为我会放手?不不不,方祖斐,靳怀刚不是那么容易甩得掉的一个人。〃
祖斐紧握他的手。
〃那么说来,我要考虑移民了。〃
〃是的,祖斐,你肯不肯放弃此地一切根源基础?〃
祖斐有点呆。
她一直希望靳怀刚有比较明确的表示,如今他清清楚楚说明白了,却轮到祖斐踌躇。
〃祖斐,你需要仔细考虑。〃
祖斐点点头。
〃迁徙之后,在陌生的环境生活,你所认识接触的,也只不过是靳怀刚一人,许多陌生的事物,需要适应。〃
〃你说得太严重,怀刚。〃
〃是吗?你也别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他说得很对。许多人以为移民是生命新的阶段,其实不过是旧生活的延续,况且要同陌生环境搏斗,更辛苦百倍。在土生土长的地方尚且冒不出头来,无所作为,又怎能希企在人家的地头大展鸿图。态度太过乐观,怕只怕失望也大。
要跟怀刚走,真得要有心理准备,在这里的一切,或许得连根拔起。
而到达彼邦,可能成日蹲在公寓过日子,这种生活方式会适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