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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叫魂-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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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到这里,一丝笑意悄悄爬上脸颊。窗外,天色渐渐明了,村口的小路上,一个牧童牵着一条水牛往小河边的堤岸上走去。拾野粪的老汉挑着粪箕,迎着薄薄的晨雾出现在野地上。宁静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 
  思文是快中午时回到城里的。他将采写的几篇稿件交给总编,便去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坐下,就见办公桌上留着一张纸条: 
  “思文:请速去启明镇小学。” 
  纸条是报馆的同事留下的。寒梅找过他了?家里有紧要的事情?他来不及细想,起身往寒梅家急匆匆地走去。 
  他在校门口遇到了传达室的张爹。张爹一把拦住他,将他拉进传达室,一把按到椅子上坐下:“谢先生,你才回来?” 
  “我刚回城里的,张爹,寒梅……”他突然预感到什么。 
  “谢先生,鲁……鲁先生……她,她死了!” 
  他一把从椅子上跳起来。 
  “昨日下午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只听说鲁先生病了,才一个晚上,就……”张爹一把扶住思文。 
  “寒梅——”一声男人的哀嚎从他的喉管里发出!他一头冲出传达室,象一头野兽般冲过小小的操场,冲进寒梅的家…… 
  学校的几位老师都跑过来。屋内一切如旧,只有防疫队员上午喷过的“滴滴涕”杀虫剂的余味弥留在空间。墙上挂着的镜框里,寒梅的照片正向他微笑。床上的一只没有绣完的枕套上,一只鸳鸯上面还牵着一根连着衣针的红丝线…… 
  他狂叫了一声:“寒——梅——”就觉胸口有一股浊气直往上涌,便什么也不再知道。屋里的人们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书桌上有一封寒梅留给他的信。信上写道: 
  “思文: 
  我突然病了。我没有想到会病得这样厉害!我找不到你,你回来了,快来医院看我!我真怕是染上了鼠疫。若果真是那样,思文,我就只能下辈子再做你的新娘了! 
  思文,你快回来,我好怕,好怕…… 
  寒梅 
  11月17日晨” 
  屋外,西北风吹得正紧。窗前的梧桐树上,有一片枯叶吹落,在风中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到不远处的泥地上……   
  重庆紧急调兵遣将(1)   
  腺鼠疫潜伏期(由蚤咬受传染日起至发病日止)为三至七日,间有八日至十四日者。此六病例之四,其潜伏期最多为七或八日。此点显然表示患者于敌机掷下谷麦后,不久即被该蚤咬刺约在十一月四日或五日左右。第一例病人于十一月十一日发病,恰在敌机散掷谷麦物后之第七日,第二病例亦然,第三、第四病例则于十二日起病(敌机散掷谷麦等物后之第八日),第五病例则于十八日发病;第六病例已证实为腺鼠疫矣。该病人于十九日始至常德,住四天(十一月二十三日)即发病……所有六病例,皆寓居于敌机散掷谷麦等物最多之区域内。根据前述各节,获得结论如下:1、十一月十一日至二十四日常德确有腺鼠疫流行;2、鼠疫传染来源系敌机于十一月四日晨掷下之鼠疫传染物内有鼠疫传染性之蚤。 
  ——《常德鼠疫调查报告书》 
  1941年12月12日 
  一辆破旧的美式军用吉普车喘着粗气驶近常德城东门。守城的警察朝前走过几步,打着手势示意停车检查。车停了,一位满面灰尘的中年男子走下车来。 
  “我们是军政部战时卫生人员训练总所的医务人员,奉中央卫生署之命,来常德调查鼠疫的。”说着,他递过派司。警察接过看了一眼,急忙一个立正,敬礼,道: 
  “对不起,请进城吧!” 
  车上坐着的是著名细菌学专家,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检验学组主任陈文贵教授,这位曾于1936年接受前国联卫生部的聘请,到印度孟买哈夫金研究所专门从事鼠疫研究的细菌学家,11月19日接到重庆中央卫生署的急电,即率教官刘培、薛荫奎及检验员朱全伦、丁景兰等人,于20日清晨从贵州启程,经过四天的颠簸,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常德。 
  当晚,常德专署专员欧冠、常德师管区司令赵锡庆、常德县县长郑达和湖南省医疗防疫队队长、省卫生处防疫特派员邓一韪在专员公署设宴为陈文贵一行洗尘。 
  “诸位,战乱之时,难得一聚。欧某今日借为陈先生一行洗尘之机,先敬诸位一杯!欢迎各位来常德解黎民之疾苦!各项事宜,一体拜托!来——”欧冠手端酒杯,以主人身份满脸堆笑地说道:“入乡随俗,按常德的乡仪,先满上三斟,干!” 
  欧冠先独自干过三杯,然后做着劝酒的手势:“诸位,请!酒是正宗茅台!” 
  “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哇!哟,果真好酒!来,再给老子满上!赵某一介武夫,也懒得斯文。”赵司令一仰脖将三杯酒吞下。 
  陈文贵端着酒杯用嘴唇舔了舔,道:“文贵素不沾酒,各位地方长官的盛情陈某心领了!”说着,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酒杯放下。官场上的这类套路,他也算见得多了。无论民间怎样的水深火热,官家的日子总是热闹的。 
  赵锡庆笑了笑,道:“你们读书人总是不懂酒的妙处,这家伙好咧!来,换个大杯,给我满上!” 
  郑达朝赵锡庆竖起大拇指:“还是司令豪爽!海量!”说着,他端起酒杯,含笑地对陈文贵颌首道:“陈先生,一路辛苦,郑某无以为谢,请赏脸干上手中这一杯。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苏东坡不是也留下‘把酒问青天’的千古佳句?易安居士的‘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辛稼轩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正是说明读书人与酒的缘份。来吧,文贵兄,薄酒一杯,不成敬意!”郑达说着,先干了。 
  陈文贵无奈,只得端起酒杯,浅泯了一口,然后抱拳致谢。一桌人便边吃边聊,说着些时局方面的事情。 
  宴毕,已是夜九时许。屋外不知何时下起微雨,一阵北风吹过,几许寒意向人身上袭来。邓一韪陪着陈文贵走出专署,向他们客居的邸舍走去。他俩曾是同学,分别后虽同在医务界服务,间有书信往来,知着各自的近况,但因天各一方,已是多年不曾相见。不想今日竟因鼠疫而相会于战乱中的常德古城。他们在寒风冷雨的夜幕下并肩而行,却各自想着心事,感受着肩上的无形的压力。 
  “一韪,依你之见,这常德的鼠疫可是属真?”回到旅馆,刚落座,陈文贵便急切地询问他的老同学。 
  “种种情形表明,常德鼠疫应无疑义。”邓一韪吹了吹手中的热茶,点点头答道。 
  “有何依据?” 
  “自敌机11月4日晨在常德投掷可疑的物件后,最先是美国教会广德医院检验出鼠疫杆菌,第二天下午四点常德县政府即据此检验结果召开紧急会议,11月8日下午又再次召开防疫会议,决定在全城举行防疫大扫除,拟定了防疫宣传、捕鼠竞赛、设置隔离医院等具体措施。可惜急电上报重庆后,得到的复电是‘事关国际信誉,不得谎报疫情’。‘谎报’二字重若千钧!地方上的官员谁敢担此干系?正在犹疑之中,七天后的11月11日,一名12岁的幼女蔡桃儿急病而死,经临床检验和尸体解剖,证实为鼠疫!”邓一韪将常德鼠疫发现的经过大致地向陈文贵作了一番介绍。因为是老同学了,他言辞间也就少了一些客套。 
  “蔡姓幼女的尸体解剖系何人主持?” 
  “广德医院副院长谭学华和驻湘西的中国红十字会总会救护总队第二中队长钱保康,以及奥地利医生肯德。” 
  “哦,谭学华主持的似有几分真实。此人生性耿介,少逛语。”陈文贵点着头,沉思片刻,道:“不过,以一例病案之检验结果似难证实鼠疫在常德流行。”   
  重庆紧急调兵遣将(2)   
  “文贵,并非仅有一例,而是数例!除蔡桃儿外,13日又由肯德医生发现蔡玉珍一例;由钱保康中队长发现聂述生一例;14日又由常德县卫生院长方德诚和谭学华发现徐老三一例;19日又由方德诚、谭学华和卫生署第二路防疫大队长石茂年发现胡中发一例。这五例死者均作尸体解剖或肝脾液抽取,并从中发现鼠疫杆菌。” 
  “可是,一韪,你我若作深究,那常德鼠疫的疫源来自哪里?根据流行病学之原理,鼠疫蔓延,常沿粮食运输线。我国现在以福建、浙江两省及江西毗连闽浙交界地带为鼠疫盛行之区,其距常德最近之疫区当属浙江衢县,而衢县去常德凡两千余公里,以目前国内交通情形而论,水陆二路均因战事阻隔,浙江之鼠疫远播常德实为不能。又常德为产米之区,粮食运输当往外输而非外来,疫鼠因粮船往返而入侵常德也为不能。只是兄所述之五例死者,病前可否远行它处?是否有外染回来的可能?” 
  “据探询所知,五人均系常德久居之居民,病前并未离开本城半步!且都发病于11月4日敌机扰常之后,最早发病的仅距此日七天!”邓一韪据实答道。 
  陈文贵闻言,再次陷入沉思,良久,才将半闭的双目睁开,对邓一韪道:“看来,常德确有鼠疫流行。如敌机确在常德掷下受鼠疫传染之鼠蚤,则鼠疫必在鼠类流行。若鼠类鼠疫暴发流行,必可测得鼠体上鼠蚤尤其是印度鼠蚤之指数。只怕常德过去未有鼠类之印度鼠蚤的测检数据,又现时气候已转寒冷,鼠蚤指数当不致过高。据我分析,一韪呀,常德的鼠疫流行,高峰当在明年春上。那时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是鼠类觅食、繁殖的高峰季节,一经传染开来,恐怕就不是常德一城一地的事情了。” 
  邓一韪点点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文贵,你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形势急迫,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兵荒马乱的,百里之外即有敌寇虎视耽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药没药。不瞒你说,我此次领省防疫大队50余人来常德扑灭疫情,所领经费仅仅不过500元罢了!也不知你信与不信?” 
  陈文贵苦笑了一声:“信的,我自然是相信这些的。这小小的一笔500元钱啊,也不知够吃几顿今日那样的晚宴!” 
  “岂止这样的晚宴!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别看如今兵荒马乱,城里依旧是舞照样跳,赌照样叫,妓女生意照样俏!有百姓编了顺口溜:‘上午打鼾,中午打嗝,下午打炮,晚上打啵。’这‘打炮’与‘打啵’便是常德玩女人的方言,算是当今官场之现状。算了,不谈这些。你我不过一介医人而已!”邓一韪说着,起身给老同学添上茶水。 
  “当务之急是尽快确认疫情。常德发生鼠疫,必经水陆蔓延至西南后方,兹事重大。为使国内外医学界信服无疑,我必须亲自收集证据。一韪,请你派人速去城中访寻新近疫死者的尸体。”陈文贵喝了口热茶:“一经证实确有鼠疫流行,我将即报中央卫生署和军政部。因着常德如此特殊重要的战略要地,不怕重庆方面不予重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直打得房顶上的瓦片“沙沙”地响。北风呼呼地从不远处的沅江江面上刮过,吹得窗外的几株古老的香樟树发出“呜呜”的呼号。寒潮来了。邓一韪忽地觉出心中特别悲凉。他记起上午听谭学华说过,《民报》的谢思文记者的未婚妻死了,也是死于鼠疫。他不知谢思文现在哪里。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说:“文贵,天不早了,你一路颠簸,也该歇息一下。我先告辞。你说的对,应当尽快确认疫情。好吧,我协助你!” 
  陈文贵笑笑,说:“那好!有你一韪在,我的事情就好办了。” 
  第二天天一亮,陈文贵、邓一韪便来到东门外徐家大屋隔离医院。昨晚10点,警士监送来一具尸体。死者叫龚操胜,是一位年仅28岁的男子,住关庙街前小巷18号。23日晚骤发高烧,次日晚即死亡。 
  陈文贵抹了抹死者睁大着的双目,轻声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冤屈!可怜的小伙子!闭上眼睛上路吧!”说着,他吩咐助手刘培抽取死者的心脏及腹股沟淋巴腺液。然后,他们解剖了这具尸体,在死者的胸腔、腹腔和淋巴腺发现大量的鼠疫病灶。陈文贵亲自从这些病灶抽取液体,分别注射到四只荷兰猪和两只兔子体内,同时对抽取液进行细菌培养。 
  11月28日,用作动物接种实验的猪和兔子相继发病死去。陈文贵又解剖了这些动物尸体,制作了染色玻片。显微镜下,他发现了多数革兰氏阴性两端深染的杆菌,与死者龚操胜的病灶抽取液中发现的菌种一致。 
  陈文贵又对蔡桃儿、蔡玉珍等5名死者的病历及染色玻片进行反复研究。他终于认定:11月4日日机投掷的鼠疫菌,导致了常德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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