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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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知道郭靖就要出来,在他眼前可不易躲开,当下一纵身,钻到了假山之后,快步绕到郭芙房外,一跃窜高,上了她房外的那株大木笔花树,躲在枝叶之间。过不多时,果见郭芙回到房中,她贴身服侍的丫鬟铺好被褥,见她神色不对,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天不早了,姑娘请安睡吧!”替她带上房门,自行去了。
七四:又有奇遇
杨过坐在树上,只听得郭芙幽幽的一声长叹,心道:“你还叹什么气?你断我一臂,我便也断你一臂,只是好男不与女斗,此刻我下去伤你,虽然易如反掌,却不是大丈夫行径。”略一沉吟,已有计较:“好,让我大声呼嚷,将郭伯伯叫来。他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先将他打败,再处置他女儿,男儿汉光明磊落,再也无人能笑话我一句。”但转念又想:“郭伯伯武功卓绝,我真能胜得了他么?只怕未必能够!那么此仇报是不报?”念及断臂之恨,胸间热血潮涌,将心一横,正要从木笔花树上跳下,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大踏步过来。
只见他脚步沉凝,身形宁定,正是郭靖。他走到女儿房外,伸指在门上轻轻一弹,说道:“芙儿,你睡了么?”郭芙站了起来,道:“爹,是你么?”声音微带颤抖。杨过心中一惊:“莫非郭伯伯知道我来此,特来保护于她?好!我正要先和你动手!”
郭靖“嗯”了一声,郭芙将门打开,抬头向父亲望了一眼,随即低下了头。郭靖将门带上,坐在床前椅上,半晌无言。两个人僵了半天,郭靖道:“这几天你到那里去啦?”
郭芙道:“我……我伤了杨大哥,怕你责罚,因此……因此……”郭靖道:“因此出去躲避几天?”郭芙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郭靖道:“你是等我怒气过了,这才回来?”郭芙又点了点头,突然扑在他的怀里,道:“爹,你还生女儿的气么?”郭靖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道:“我没有生气。我从来就没生气,只是为你伤心。”郭芙叫了声:“爹!”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郭靖仰头望着屋顶,一声不响,待她哭声稍止,说道:“杨过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他爹爹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你都是知道的。”郭芙“嗯”
的一声。郭靖又道:“杨过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几次三番救过你爹娘的性命,他年纪轻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也是知道的。”郭芙听父亲的口气渐渐严厉,更是不敢接口。
郭靖站起身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谨,我是他义兄,没能好好的劝他改过迁善,终于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虽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母而死,我郭家负他杨家实多……”杨过听到“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几字,那是第一次听到生父的死处,深藏心底的仇恨,猛地里又翻了上来。只听郭靖又道:“我本想将你许配于他,弥补我这件事毕生之恨,岂知……岂知……唉!”
郭芙抬起头来,道:“爹,他掳我妹子,又说了许多胡言乱语,诽谤女儿,爹,他杨家虽然和我家有这许多瓜葛,难道女儿便这样任他欺侮,不能反抗?”郭靖霍地站起,喝道:“明明是你斩断了他的手臂,他却怎样欺侮你?那柄剑呢?”郭芙不敢再说,从枕头底下取出那紫薇剑来。郭靖接在手里,轻轻一抖,那剑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凛然说道:“芙儿,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于心。爹爹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二致。”说到最后几句话,语声转为柔和。郭芙低声道:“女儿知道。”
郭靖道:“好,你伸出右臂来。你断人家一臂,我便也断你一臂。你爹爹一生正直,决不敢庇护女儿,得罪了天下的英雄好汉。”郭芙明知这一次父亲必有重责,但没料想到竟要斩断自己一臂,只吓得脸如土色,大叫:“爹爹!”郭靖铁青着脸,双目凝视女儿。
杨过料想不到郭靖竟会如此重义,瞧了这般情景,心中也是吓得突突乱跳,只见他长剑抖动,一剑削下,剑到半空时微微一顿,跟着便即削落,突然呼的一声,窗中一人跃入,身法快捷无伦,人未至,棒先到,一棒便将郭靖长剑的去势封住,正是手持打狗棒的黄蓉。她一言不发,刷刷刷连进三棒,都是打狗棒法中的绝招。一来她棒法精奥,二来郭靖出其不意,竟被她逼得向后退了两步。黄蓉叫道:“芙儿还不快逃!”郭芙的心思远没母亲的灵敏,遭此大事,竟是吓得呆了,站着不动。黄蓉左手抱着婴孩,右手回棒一挑一带,卷起女身身躯,从窗口直摔了出去,叫道:“快回桃花岛去,请柯公公来向爹爹求情。”跟着快如闪电般转过竹棒,连用打狗棒法中的“缠”“封”两诀,阻住郭靖去路,叫道:“快走,快走!小红马在府门口。”
原来黄蓉素知丈夫为人正直,近于古板,又极重义气,这一次女儿闯下大祸,定是难免重罚,早已命人牵了小红马待在府门外,马鞍上衣服银两,一应俱备,若是劝解得下,让丈夫将女儿责打一顿便此了事,那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只好遣她远走高飞,待日子久了,丈夫怒火渐息,再谋父女团聚。卧室中夫妻争吵一番,见他脸色不善,走向女儿卧房,心知凶多吉少,当即跟来,救了女儿的一条臂膀。若凭她的武功,原不足以阻住丈夫,但郭靖向来对她敬畏三分,又见她怀中抱着婴儿,总不成便施展杀手夺路外闯,只这么略一耽搁,郭芙已奔出花园,到了府门之外。
杨过坐在笔花树上,眼见这个局面,当郭芙从窗中掷出之时,若是神剑下击,她焉能逃脱?但想她一家吵得天翻地覆,都是为我一人而起,这时乘人之危,不由得下不了手。
只见黄蓉连进数招,又将郭靖逼得倒退两步,这时他已靠在床沿之上,无可再退。黄蓉突然叫道:“接着!”将婴儿向丈夫拋去。郭靖一怔,伸左手接住了孩子。黄蓉垂下竹棒,走到丈夫身前,柔声道:“靖哥哥,你便饶了芙儿吧!”郭靖摇头说道:“蓉儿,我心中何尝不爱女儿?但她做下这等事来,若不重处,咱俩于心何安?咱们又怎对得起过儿?唉,过儿断了一臂,无人照料,不知他这时生死如何?”杨过听他言辞真挚,知道这位郭伯伯一直关念自己,不禁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
黄蓉道:“咱们连日四下里找寻,都没见到他的踪迹,若是有甚不测,必能发见端倪。过儿武功已不在你我之下,虽受重伤,必定无甚大碍。”郭靖道:“好,我去叫芙儿回来。”黄蓉笑道:“她早骑小红马出城去了,那里还追得着?”郭靖道:“这时四鼓未过,若无吕大人和我的令牌,黑夜中谁敢开城?”黄蓉叹了口气,道:“好吧,由得你便了!”伸手去接抱儿子破虏。郭靖将婴儿递了过去,脸有歉意,说道:“蓉儿,是我对你不住。但这女孩儿受了重创之后,虽然残废,只要她痛改前非,未始非她之福……”黄蓉点头道:“那也说得是!”双手刚碰到儿子的襁褓,突然一沉,插到了郭靖的胁下,使出家传“兰花拂穴手”绝技,在他臂下“渊液穴”、右臂下“京门穴”同时一拂。这两处穴道都在手臂之下,以郭靖此时武功,黄蓉若非使诈,焉能拂他得着?但当她将儿子交与丈夫之时,已然安排了这后着,郭靖遇到这妻子,当真是缚手缚脚,不由得他不处下风,登时全身酸麻,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黄蓉抱起孩儿,替郭靖除去鞋袜外衣,将他身子好好放在床上,取枕头垫在后脑,让他睡得舒舒服服,然后从他腰间取出令牌,郭靖眼睁睁的瞧着,却是无法抗拒。
黄蓉又将儿子郭破虏放在丈夫身畔,让他爷儿俩并头而卧,然后将棉被盖在二人身上,说道:“靖哥哥,今日便暂且得罪一次,待我送芙儿出城,回来亲自做几个小菜,敬你三杯,向你陪罪。”郭靖听在耳里,只觉这妻子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是顽皮娇憨不减当年,眼睁睁的瞧着她抿嘴一笑,飘然出门,心想这两处穴道被拂中后,她若不回来解救,自己以内力冲穴,最快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解开,女儿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这件事当真是哭笑不得。
黄蓉爱惜女儿,心想她孤身一人回桃花岛去,以她这样一个美貌少女,途中难免不遇凶险,于是回到卧室,取了桃花岛的至宝软猬甲用一幅锦缎包了,挟在腋下,这才快步追出府门。她诞育孩子后尚未满月,但因自幼修习上乘内功,这时早已全然康复,一展轻功提纵术,顷刻之间赶到了南门。只见郭芙骑在小红马上,正与把守城门的守将大声吵闹。
那守将说话极是谦敬,郭姑娘前郭姑娘后的不绝口,但总是说若无令牌黑夜开城,那便有杀头之罪。黄蓉心想这草包女儿一生在父母庇荫之下,从未练历过艰险,遇上了为难,不设法出奇制胜,一味发怒呼喝,却济得甚事?于是手持令牌,走上前去,说道:“这是吕大人的令牌,你验过了吧。”要知当时襄阳城的守将是吕文焕,虽然城守之事全由郭靖指点,但他总是客卿,一切号令部署,仍凭吕文焕的名头发布。那守将见郭夫人亲来,又见令牌无误,忙陪笑开城,牵过自己坐骑,说道:“郭夫人若用得着,便乘小将这匹劣马去。”黄蓉道:“好,我便借用一下。”郭芙见母亲到来,喜欢无限,母女俩并骑出城。
二人并肩徐行,黄蓉舍不得就此和女儿分手,竟是越送越远。襄阳以北数百里几无人烟,襄阳以南赖有这重镇屏障,未遭蒙古大军蹂躏,虽然动乱不安,但民居一如其旧。母女俩行出二十余里,天色大明,已到了一个小市镇上,眼见赶早市的店铺已经开门,黄蓉道:“芙儿,咱们同去吃点儿饮食,我便要回城去啦。”郭芙含泪答应,心下好生后悔,实不该因一时之怒,断了杨过手臂,以致今日骨肉分离,冷清清的回桃花岛去,和一个瞎了眼睛的柯公公为伴,这日子只要想一想也就难挨了。
两人走进一家饭铺,叫了些熟牛肉、面饼,但母女分手在即,谁也无心食用。黄蓉将软猬甲交给女儿,叫她晚间到了饭店,便穿在身上,又反复叮嘱,在道上须得留心这些,提防那些,但一时之间,那里说得了许多?眼见女儿口中只是答应,眼眶红红的楚楚可怜,平时爱娇活泼的模样一时尽失,心中更是不忍,一瞥眼见市镇西头一家店中摆着一担苹果,鲜红肥大,心道:“去买几个来让芙儿在道上吃,这便该分手啦。”说道:“芙儿,你多吃几块面饼。便是吃不下,也得勉强吃些,这兵荒马乱之际,前面也不知到那里才有东西吃。我过去买一点物事。”说着站起身来,走过十多家店面,到了那卖苹果的店铺。
她顺手检了十来个,正要付钱,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给秤二十斤白米,一斤盐,都放在这麻袋里。”黄蓉听这说话的声音甚是清脆明亮,侧头斜望,见是一个黄衣道姑,站在一家粮食店前买物。这道姑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伸到怀中去取银两。
这婴儿身上的襁褓是红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一只殷红的小马,正是黄蓉亲手所制。她一见到这襁褓,心中大震,手中捧着的苹果尽数又落进篱筐之中,这婴儿若不是她亲生女儿郭襄,却又是谁?只见那道姑侧过半边脸来,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黄蓉从未和这女魔头会面交手,但见她腰间垂着拂尘,瞎了一目,这般装束相貌,除她之外再无别人。黄蓉生下郭襄后,慌乱之际,只模模糊糊的瞧过几眼,这时忍不住细看女儿,只见她眉目娇美,神姿秀丽,虽是个极幼的婴儿,但已是个美人胎子无疑,又见她小脸儿红红的,长得甚是壮健,她兄弟郭破虏虽吃母乳,还未必有她这般肥白可爱。黄蓉又惊又喜,忍不住要流下泪来。那卖苹果的果贩见她将一大锭银子塞在自己手里,却不拿苹果,惊诧得张大了口,竟尔合不拢来。
李莫愁付了银钱,取过麻袋,一手提了,便即出镇。黄蓉转身待追,那果贩拣了最红最大的苹果,不住往她手中递去,黄蓉顺手往怀中一放,说道:“够啦!”发足便向李莫愁追去,这时事机紧迫,来不及去招呼郭芙,心想:“襄儿既落入她的手中,此人阴毒绝伦,若是强夺,只怕她伤了孩儿性命。”眼见她走出市梢,沿着大路向西直行,于是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又想:“她是过儿的师伯,虽听说他们相互不睦,但芙儿伤了过儿手臂,他们古墓派和我郭家已结了深仇,倘若过儿和龙姑娘都在前面相候,我以一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