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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燕歌行--第四部-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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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另一重意思在里面。 
由于身负监国重任,拓拔弘肩上的担子陡然沉重了许多。他既要代北燕王处理政务,行使职权, 
接见使节,还要兼顾自己原有的职司,甚至借机巩固势力,清除异己,以至于不得不终日埋头于 
繁纷的事务,忙得几乎席不暇暖。 
随着手中权力的一步步集中,身边障碍的一步步清除,拓拔弘终于完全展露了锋芒,再不象以前 
般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 
以前是为了维持三人间势力的微妙平衡,现在平衡既已被打破,便再也没有维持的必要,反而是 
到了出手的时候。 
在改换朝局的整个过程中,我始终在一旁作壁上观。尽管已经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并且掌管禁 
军,手握兵权,我却毫不插手朝中的争斗倾轧,甚至在朝会上都鲜少发言,几乎不过问北燕的任 
何政务。 
只有一件事情例外。 
那是我唯一大力坚持,并且亲自付诸实施的——我以萧代与拓拔明的勾结为例,以北燕时局未稳 
需慎防外敌乘隙而入为由,向北燕王痛陈厉害,终于说服了他下诏遣回各国使节。 
对于其它国家的使节是客客气气地以礼遣回,而对于东齐和西秦的使节,则是不折不扣地驱逐。 
这一道诏旨由我率领禁军亲自执行,不光是监督着两国使节离开北燕,更加以严密的手段一一拔 
除了他们在京城设立的秘密联络点,彻底切断了他们与燕京之间的联系。 
那些联络点之中,自然也包括祁烈囚禁我的那一处宅院。 
明知道祁烈绝不会傻得留在那里等着我抓,我还是亲自领兵去了那个院子。不出所料,那里早已 
是人去楼空,不光人走得干干净净,就连所有的东西都搬得精光,除了原有的粗重家具,连一杯 
一碟、片纸只字都没有留下。 
就在我独自立在院中,对着曾经是轻雾朦胧荷香萦绕,如今却空空如也,只余一泓沉沉碧水的池 
塘出神的时候,一名禁军捧着一只小小的瓷罐走过来。 
“统领,各处都搜过了,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在一间锁着的石室里发现了这个。” 
石室?我一怔,伸手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青花瓷罐。罐子的分量并不重,打开盖子,里面半透明 
的乳白色膏体晶莹如玉,散发出一股淡淡清香,正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这不是……?捧着手中的瓷罐我有了一刹那的失神,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到被囚当日,乐言一边 
涨红了脸硬忍着不说话,一边给我小心涂药的情景。 
一丝苦笑不自觉地浮上唇边。小烈,小烈,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你心里知道我会来,是么?可 
是既然已干干净净过不留痕地走了,为什么又偏要留下这个?难道嫌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还不够 
混乱不够复杂?亦或是,生怕我会忘了过往,生怕我心中有一刻安宁? 
如果忘记真的如此简单,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幸运…… 
无论祁烈再做些什么,我已经无意改变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指挥着手下 
的禁军和城卫对全城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查,手段雷厉风行,极其迅速但并不狠辣。我无意杀人 
,甚至网开一面地放走了所有嫌疑对象,但是在如此严密而彻底的搜查中,来自异国的奸细探子 
应再无容身之地。 
在这样的情形下,祁烈在北燕应该是呆不住了。 
而我的用意也正是逼他离开。 
祁烈太年轻,也太容易感情用事,以一个帝王的身份而言,未免多了些冲动与意气,少了些城府 
与无情。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是早就该放下的陈年过往,对于我,要杀便应该手起刀落,无须犹豫 
;若不杀便该及时放手,彼此恩仇了了,不必流连。 
如果为了一时意气,只管轻身犯险在异乡敌国与我纠缠下去,他这样算是当的什么皇帝? 
若是为了趁北燕朝局不稳时混水摸鱼,现在时机已经错过,而他,还不是北燕王那老狐狸的对手 
。 
小烈,你现在还远未达到真正的强大呢……指尖轻抚着光滑的瓷罐,我的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微 
笑。但愿,我能看见你成长到睥睨天下,足以与任何强敌抗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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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我忙于遣回各国使节,拓拔弘忙于繁杂的政务,各有专注之下,他能够见到我的时间 
便少了许多。 
我并不介意,拓拔弘却对此耿耿于怀,硬是利用职位的特权,以我身为太傅需常备垂询的借口将 
我留在宫中值宿,我不得不从禁军官署搬到南书房。 
尽管这样的安排非我本意,但是对于拓拔弘的决定,我并没有提出反对,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默 
认。 
拓拔弘大喜过望,不是因为自此可以与我朝夕相处,而是因为我的态度终于由以前的装傻回避转 
为明朗,甚至不乏反客为主,时时令他意外。 
然而看着他欣悦满足的表情与不再压抑的真情流露,我心中却只有淡淡欢喜,更多的却是挥之不 
去的温柔酸楚与隐隐刺痛。 
喜欢上拓拔弘并不困难。早在当年较量的时候,这个不容忽视的强劲对手就已经吸引了我的注意 
,迫使我为了求胜而努力去了解他,用心揣摩他的心思。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在各出奇谋全力 
争胜的同时,亦不自觉地欣赏对手的智慧与才干。 
如果能抛开身份的羁绊,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知己,相惜相重、相知相悦,可以携手放歌 
纵酒,谈兵论剑,指点江山,笑傲天下。 
然而造化弄人,却偏偏让他生为拓拔弘,而我为祁越。 
苦笑之余,也只剩得一声叹息,几分无奈。 
随着北燕王病体的日渐衰弱,我知道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终于快要走向生命的尽头。 
而我在北燕的日子也快要尽了。 
北燕王在世一天,我一天会信守自己的承诺。而他一旦崩逝,便再无任何力量可以约束我留在北 
燕。 
至于牵绊么…… 
最让我担心牵挂,无法放下的小晋和萧冉,在接到一封小晋的密信后,已经可以稍稍释怀,松一 
口气了。 
而拓拔弘……我苦笑沉吟,一次又一次想对他开口,然而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紧皱的眉心,以及 
时不时向我投来的专注目光,竟是怎样也张不开嘴。 
去意徊徨间,我独自在宫中信步闲行,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后宫的天命山脚下。 
时近黄昏,苍茫的暮色中,高大宏伟的承天台巍然矗立,华丽壮观一如往日。 
举头仰望,我仍可回忆起当日在台上所见的风景,更不难想象当年,北燕王在台上祭天誓师时, 
雄姿英发,气吞山河的豪壮气概。 
北燕王征战数十年,吞并小国不计其数,声名功业一时无两,固然是称霸天下的一世之雄。只是 
当年的万里河山,而今也不过一张病榻,将来更无非三尺黄土。 
只不过这一点,但凡身在局中之人,却是再也看不破的。 
正在垂首低徊,感慨沉思之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我的身后。 
接着,一件犹带体温的明黄色长衣披上肩头,挡住了阵阵袭来的秋末凉风,却始终静默着没有说 
话。 
我亦没有出声,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与拓拔弘并肩的位置上,仰头上望。 
拓拔弘也正举头仰望着承天台上,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他才悠悠开口:“那里是整个京城的最高点,也代表着北燕王朝权力的巅峰……只有 
高高在上的至尊王者,才有资格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瞰北燕的万里江山。” 
我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如今,你离那个地方已不远了。” 
拓拔弘哑然一笑,道:“你知道么?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曾经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在台上祭 
天的父王在心中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也要站到那个位置上,还要做得比他更好,比他更厉害 
更强大。这个念头让我执着了这么多年,可是如今,我距离那里已只有咫尺之遥,却突然发现, 
原来站在上面的那个人,其实是最最寂寞的。” 
“高处不胜寒。”我淡淡地道,“这或许就是身为王者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拓拔弘轻轻叹息一声,突然转过身,紧紧凝视着我的脸,道:“你一直都想离开北燕,是么?” 
我一怔,愕然抬眼,对上他深沉如水的黑色双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拓拔弘的声音居然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 
绪,“象你这样心高气傲、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区区的一点功名利禄,又怎么可能留得住?就算 
把上将军与左相的位子全部给你,你也丝毫不会放在眼里吧?” 
我沉默,转头避开他的目光。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拓拔弘,感情或许让他有过失控,却没有令他变 
成傻子。不管什么事,想瞒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还真的是很不容易。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拓拔弘略略转身,信手在空中遥遥一划,举手投足间,竟有如正站在承 
天台上指点江山,气势夺人。“这天下,如果我真心愿与你共享,你,又会不会……为我留下? 
” 
什么?!我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的脸。拓拔弘依然凝视着我,神情平静,目光闪亮却异 
常清醒,看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你疯了么?”一箪一瓢,或可共饮;一庭一园,或可共居。可是这天下……又岂是能与人共享 
的? 
拓拔弘淡淡一笑。“你应该知道我很清醒。对于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不止一天,不止一次了。除 
了这么做,我实在已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下你。” 
“你认为……这样的条件就可以打动我么?”我一字一字地缓缓道。 
“当然不是。”拓拔弘无奈地苦笑摇头。“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能用任何条件买得动的,就算是 
北燕的半壁江山也是一样。这样做,只是想让你相信我的真心诚意而已……你一直都不相信我会 
有真心,不是么?” 
我哑然,被他无奈但坦诚的话语堵得无言可答,竟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深黑的眼眸,一时说不出任 
何话来。 
默然良久,拓拔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个最实际也最理智的人,心中 
只有天下的霸业而容不下其它。王者无情,以前我也曾一直以此自律,甚至自傲,认为自己是不 
需要感情的。但是到了今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江逸,我不在乎你有过怎样的过往,只想抓 
住你的现在。我不能保证别的,只能向你承诺,我所能够拥有的一切,都会与你一起分享,这样 
的承诺,够了么?” 
我沉默不答,微微闭眼,努力平息内心的激荡。我一向自以为了解拓拔弘,看得穿他的心思与计 
谋,料得准他的手段与目的。然而他今日这一番话,却令我毫无准备地骤受重击,手足无措,防 
线尽失。 
即便是一向从容冷静处变不惊的我,此时脑中也乱成了一片。 
这应该,是他从不展露的真心了吧?原来除去了那重坚硬的外壳,无论是他,亦或是我,都一样 
与普通人并无分别,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脆弱与柔软。 
象拓拔弘这样一个骄傲而强硬的霸道男子,竟也会如此向人低头,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答应他么? 
举头仰望承天台,那象征着皇权与霸业的宏伟建筑在暗沉沉的夜色中巍然矗立,于静默中透出无 
形的威严与骄傲。不必置身其上,我也知道那下面是北燕的万家灯火,千倾良田,以及一眼望不 
到尽头的广大江山。 
更远处则是西秦那荒凉而辽阔的黄色土地,以及我曾经流血流汗、征战疆场保护过的西秦百姓。 
拓拔弘的眼中只有天下,而祁烈又何尝不是呢? 
西秦与北燕世代为敌,疆界相邻,连年兵乱无休无止。我若是留在拓拔弘身边,面对着西秦与北 
燕的争杀,却又应该如何自处? 
拒绝他么? 
可望着他明显消瘦的英挺面容,焦灼而恳切的专注双眸,以及那充满了期待、急切与忧心,却又 
强自压抑着故做平静的神情,一个不字已到了嘴边,反复打了几个转,竟怎样都无法说得出口。 
…… 
踌躇良久,心意彷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仍是只管低首沉吟,不发一语。 
拓拔弘亦并不催我回答,只是静静地望定了我,等待我做出最后的决定。 
夜色,却已渐渐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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