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 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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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他终于说道,“她妈妈过得好吗?”
“是的,爸爸,”海伦的脸在颤抖,“她在匈牙利,很平安。”
“是的,你说过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她还爱着你,罗西,”我用发抖的手揉着他的衬衫前面,“她把这个送给你——还有一个吻。”
“我试过很多次,努力想记起她在哪里,可是有件事——”
“她知道你努力了,休息一下,”
他的呼吸急促得有些嘶哑。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挣扎着要起来,“孩子们,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喘息着说,“你们在这里很危险。他会回来杀了你们。”他的眼光飞快地晃来晃去。
“德拉库拉?”我轻声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表情狂乱了一阵,“是的,他在图书馆。”
“图书馆?”我说,“什么图书馆?”
“他的图书馆在那边——”他努力指向一面墙。
“罗西,”我催促他,“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有一会儿,他似乎想费力地看清什么,盯着我,飞快地眨着眼睛,“他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带我走了很远的路。有一段路我没有——感觉,所以不知道这是哪里。”
“保加利亚,”海伦温柔地抓着他肿胀的手,说道。
他的眼睛闪出一向有的兴趣,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保加利亚?这么说——”他努力湿润自己的嘴唇。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带到这里照看他那个——渎神的图书馆。我想方设法抵死不从。这是我的错,保罗。我为了写一篇文章,又开始了研究——”他费力地呼吸,“我想证明他属于一个——更广泛的传统,这传统源于希腊人。我——我听说学校里有位年轻学者正在写有关他的文章,但我没能打听到那人的名字。”
听到这里,海伦用力倒吸了一口气。罗西的眼光跳向她。
“看来我最后应该发表——”他又发出嘶嘶声,闭了一会儿眼睛。
“没事儿了,”我说,“歇着吧。”
不过罗西似乎决心把话说完。
“有事儿,”他呛着了,仍闭着眼,“他给了你那本书,我知道他接着会来找我,他果然来了。我和他战斗,不过他差点儿使我——变成了他——”
他似乎举不起另一只手,便笨拙地转过头和脖子。我们突然看到他喉咙的一边有一处深深的刺孔。他一动,伤口便裂开,渗出血丝。 他恳求地看着我,“保罗,外面黑下来了吗?”
一阵恐怖和绝望之潮席卷过我全身,直达双手,“你能感到天黑吗,罗西?”
“是的,天黑时我知道,我会觉得——饿。求你了,他很快会听见你们说话的。快——走吧。”
“告诉我们怎么找到他,”我不顾一切地说,“我们现在要杀了他。”
“是啊,杀了他,如果你们这样做不用冒生命危险的话,为我杀了他,”他低声说道,“听着,保罗。那里有一本书,圣乔治的生平。”他又开始喘不过气来,“很老,封面是拜占庭风格的——没有人见过这本书。他有很多奇书,不过这一本——我把它藏在左边第一个橱柜的后面,带上它。我写了一点东西——我在里面放了些东西。快,保罗。他正在醒来,我和他是同时醒来的。”
“哦,天啊,”我四下张望,想找一样能用得上的东西。
“罗西,别——我不能让他占有你,我们会杀死他,你会好起来的。他在哪里?”不过海伦已经平静些了,她拾起短剑,给他看。
他像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伴着微笑。这时我看到他的牙齿变长了,像狗的牙齿,看到他的嘴角已被磨粗。泪水哗哗冲出他的眼睛,“保罗,我的朋友——”
“他在哪里?图书馆在哪里?”我更急促地催问罗西,但他已不能再说话。
海伦飞快地作了个手势,我明白了,海伦解开罗西的衬衫,温柔地拉开,她把图尔古特的短剑尖头抵在他的心脏上。
他信任地望了我们一会儿,眸子里的蓝色如孩童一般,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待他闭上眼睛,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古老的石头砸在剑柄上。
第七十三章
一九五四年五月前些天,我被带离学校。我偷偷重新研究吸血鬼史,我打算再次逐步增加对德拉库拉传说的了解,也许甚至最终可以解开他葬身何处这一谜团。
我忍住极大的痛苦,才把我的研究笔记和记载我经历的信件交给保罗,这不是因为我想自己留着,我只是深深地后悔把这种令人厌恶的知识交到他手里,虽然我肯定,他懂得越多,就越能保护自己。我只希望,接下来若有什么惩罚,那就让我而不是保罗来承受。他至多不过二十七岁,充满青春的乐观,而我已生活了几十年,得到了许多受之有愧的幸福。
突然,一股污浊的寒气涌进来,我被团团围住,之后,我什么都记不清了,这段空白持续了多久,我原来不知道,现在仍不知道。
我慢慢苏醒过来时,感到全身软弱无力,疼痛不已,我开始想起来,我最初的思想肯定是在头天晚上——保罗带着他惊人的发现来到我办公室。我心里一沉,突然意识到我已落入邪恶之手。
我尽可能小心地移动四肢,四处摸索,发现自己坐在一口敞开的石棺里。
我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和喉咙。除了额头上一点点伤痕,我的脸似乎还是原样,但在喉咙那里,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憎恶的刺孔,摸着黏乎乎的。这地方还肿了起来,碰到会突突发痛,恐惧和绝望几乎令我昏厥。不过,我转念一想,既然我还有坐起来的力气,也许我失血没有自己所害怕的那么严重,也许这意味着我只被咬过一次。我感到仍是我自己,而不是魔鬼。
我慢慢移动脑袋,四处看,试图看清这一切,我平举双手,朝着温柔的红光慢慢走去,途中像是撞到了另一口石棺,里面是空的,又撞到一件木制家具。撞到它时,我听到有软东西掉落,但看不清是什么。
在黑暗中摸索,我惊恐不已,心想把我抓到这里来的那东西会随时扑过来袭击我。我又想,这是真的死亡吗?——会不会是一种可怕的死亡状态,我却错以为自己仍活在人世?然而,没有袭击,腿上的疼痛却实实在在。
我离那光更近了,它在一间长屋子的尽头跳动、闪烁。现在我看清了,在这光的前面,赫然立着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
再走近,我看到炉床里有一堆红火低低地燃烧着,火光足以映照出几件古老的大家具——一张大书桌,上面散放着纸张,一个雕木柜子,一张或两张尖角靠背椅。
有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我只看见椅背上露出的黑影。我瞟了一眼那黑影,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我拖着伤腿,缓缓走入火光中。我绕过大椅子时,一个身影慢慢站起来,转向我。他现在背对着火,周围光线又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移动有种无法言传的感觉,不像活人。他就火点着了一根小蜡烛,然后又用它点燃他椅子附近一个烛台上的其他蜡烛。然后,他面对我。
“我是德拉库拉,”他说,声音冰冷而清晰。“来吧,在我们旅行过后,您又累又饿。我为您准备了晚餐。”
一张桌子离火不远,我闻到了饭菜的味道——真正的、可口的人类食物——那浓香几乎令我晕眩。
德拉库拉凝视着炉火,他显得平静、郁闷。我开始觉得自己并未身处危险,而是在梦中,于是鼓起勇气,揭开了饭菜的盖子。
过了很久,我的同伴在椅子里转过身来。“您已经吃完饭了,”他平静地说。“您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
“是的,”我说。我无法用任何头衔来称呼他。“至少我觉得我知道。这是你的坟墓。”
“其中一个,”他微笑道。“我最喜欢的一个。”
“我们在瓦拉几亚吗?”我忍不住问道。
他摇摇头。
“那么,我们在哪儿呢?”我努力把这看成是一次普通的谈话,但徒劳无益。我意识到,有机会的话,我不仅希望这一夜过得飞快和安全,而且还想了解德拉库拉。不管这家伙是什么东西,他已经活了五百年。当然,他的回答会跟随我进入坟墓,但我仍怀着一丝好奇。
“啊,我们在哪儿,”德拉库拉重复说。“我想这无关紧要。我们不在瓦拉几亚,那里仍由傻瓜统治着。”
我瞪着他。“你——你了解现代世界吗?”
他惊讶和嘲弄地看着我,那张可怕的脸走了样。我第一次看到那长长的牙齿,萎缩的牙龈,这使他笑起来像只老狗。“我了解现代世界。这是我的收获,我喜欢这工作。”
我觉得,如果引诱成功的话,来点儿正面进攻也许于我有益。“那你想拿我怎么样?我躲开现代世界已有多年——和你不一样,我生活在过去。”
“啊,过去。”火光中,他合拢指尖。“过去很有用,但仅在于能借古训今。现代丰富多彩,但我钟爱过去。来,既然您已经吃好歇好,为什么不让您看看呢?”
他慢慢转过身,从椅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枝蜡烛,举起来。我跟着他,希望他不是在把我领回石棺。
在微弱的烛光下,我开始看到先前没看到的东西——奇珍异宝。
面前的长桌上是一堆堆书籍事实上,我们行走在书的海洋中,每一面墙都是书。
德拉库拉转过身,他双目炯炯。“您觉得我的图书馆怎么样?”
“像是——了不起的收藏,一间宝库,”我说。
那张可怕的脸上闪过一种愉快的表情。“您说得对,”他轻声说道。“这图书馆是世上最棒的,现在让我给您看看别的。”
他走向一面我们原先没挨近过的墙,我看到一台非常古老的印刷机,圆形的黑曜石感光板给油墨蹭得光光亮亮,犹如一面魔镜反射出我们的烛光。印刷架上有一张厚纸。凑上去,我发现只印了一部分,作废的,是英文。标题是《双耳罐里的鬼魂》,副标题是《从希腊悲剧到现代悲剧的吸血鬼》,作者是巴塞洛缪·罗西。
德拉库拉肯定在等待我的惊叹声,我没有让他失望。
“您看,我紧跟现代研究最佳成果的步伐。这里的东西想必您有兴趣。”
他指着印刷机后面的桌子,那里立有一排木刻,其中最大的那幅是我们——我和保罗——书中的龙,当然,这一形象在木刻里是颠倒的。我费了很大的力才没有喊出声来。
“您感到吃惊,”德拉库拉把光线凑近那条龙说。
那些线条我太熟悉了,自己都可以把它们刻出来了。
“我想您熟悉这个形象。”
“是的,”我紧握蜡烛。“您自己印这些书吗?有多少本?”
“我的修士印了一些,我继续他们的工作,”他低头看着木刻,平静地说。“我打算印一千四百五十三本,现在这一雄心壮志几乎要实现了,不过有些慢,因为我边印边发行。这个数字对您有什么意义吗?”
“是的,”过了一会,我说,“这是君士坦丁堡沦陷的那一年。”
“我想您会明白的,”他苦笑着说。“这是历史上最糟糕的日子。”
“是你把那本书留给我的吗?我的那本?”
“这么说吧,我是这样安排的。”他伸出布满战争创伤的手指,碰了碰雕版。“我发行时非常注意,只把它们给最有前途的学者,给那些我认为坚持不懈、不追到龙巢不罢休的人。您是第一个做到这一点的。我祝贺您。我的其他助手我留在世上,为我做研究。”
“我没有追踪你,”我斗胆反驳,“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哎——”那鲜红的嘴唇又撇了撇,长胡子动了动。“您自己要是不想的话,您就不会来到这里。还没有谁在一生中两次不理睬我的警告。是您把自己带来的。”
“你要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并不打算用问题来惹恼他。
“我等了很久,想找个人来帮我进行图书分类,”他简单地说道。“明天您可以自己翻阅所有的书籍。今晚我们只说话。”
显然他今晚并不打算杀我。我好像在做梦,世上不管哪位历史学家,哪怕他穷尽一生只研究历史,也无法与此人相比。
这时,他又开口了,“生前我是爱书的,”他说,“也许您不知道我多少是个学者。”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您当然知道我那个时代文字知识很有限。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主要看教会准许看的文献,比如福音书以及东正教提供的注解。”他深深地凝视着炉火,“不过我有其他的办法弄到书。商人们从各地给我带来奇妙的好书,我了解到了古代的神秘仪式。既然我上不了天堂”——还是那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