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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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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小些”,她说唱起广东戏来那简直是厉的呼声。

  阿笑喜欢在熨衣裳时收听得津津有味,熨衣裳板上搁一只铜喷壶,

  程霄时常偷来喷程雯。 

  有时程岭与程雯钻在阿笑房内看她积聚的电影说明书:每部电影均

  在戏院免费派发一张说明书,讲述剧情,还附着演员表,什么人演什么

  角色,这其实是程岭最先接触到的短篇小说。

  他们三人当中,以程雯的粤语说得最好,尾音一字不漏,隔着房间

  听那些罗,呢; 啦,同广东小孩一式一样,有谁打电话来,程太太总叫程雯去讲。

  他们家随即置了电冰箱,程霄一天起码开它百来回,并且问:“冰

  箱里那盏小灯,门关上之后,是否仍然亮着?”

  程乃生一直没有正式上班,程雯一日问母亲;“爸爸的职业是什么?

  学校作文,题目是'我父亲的职业’。”

  程太太微笑答:“出入口公司经理。”

  程雯气馁,“那是什么呢,消防员、清道夫才伟大呢,要不,就是

  医生。教师。”

  这回子连程岭都笑了。

  程雯真是可爱,她很凶,很倔,但是聪明好学,发起脾气来只有程

  岭可劝得她熄火,姐妹俩感情是很好的,吃蛋糕时总问:“姐姐呢,姐

  姐有没有?”明知不是亲生,可是一样亲爱,南来这一年多,高了十多

  公分不止,会得挑衣服,挑发式,意见很多很趣怪。

  可是就像旱天起的霹雳,事先并无先兆,程家垮了下来。

  大人不说,小孩不明所以,可是程岭首先发觉。

  先是阿笑的脸色开始孤寡,她同车夫老邱说:“莫是投机生意倒了

  吧,欠了我两个月的粮了。”

  老邱劝道;“一定会发放的,东家不是那样的人。”

  “你认识张家的阿贤吧,半年没发薪水,还得白做。〃

  “为什么不走呢?”

  “走了连那半年人工都收不到。”

  老邱骇笑之后是一阵叹息:“上海人做生意太爱投机取巧,风险至

  巨。”

  程岭听了,一颗心直沉下去。

  她细心留意一下,发觉程乃生最近总是醉醺醺回来,还有,程太太

  时时无故哭泣。

  晚上,程岭看到一轮明月,风还是这个风,山还是这座山,可是程

  岭知道,家境已经变了,一有变迁,地位脆弱的她总是首当其冲,遭受

  损失。

  再过一个月,连程雯都发觉了,“妈妈为什么哭?昨晚同爸爸吵架

  摔东西。”

  程岭握着妹妹的手不出声。

  程雯放下手中的儿童乐园。

  程岭搭讪地问;“今期有什么好故事?”

  “有,人鱼公主。”

  “说给我听。”

  程雯一刻忘记了父母吵架之事,讲起故事来。

  星期一,老师请程岭下课后到校长室去。

  校长是老修女,平时十分严厉,从没见过她笑,程岭坐在她面前,

  动都不敢动。

  “你是程马利,三年级的程薇薇恩是你妹妹?”

  “是。”

  “你俩两个月未文学费。”

  “是。”

  “有什么困难?”

  程岭羞愧地低下头不作声。

  校长说:“叫家长来见一见我好吗?”

  “是。”

  “回去上课吧。 ”

  那日,姐妹俩在校门口等了一小时,不见车子来接,程岭心中有数,

  问妹妹说:“我们去乘电车。”

  程雯狐疑问:“为什么?”

  “电车叮叮叮多好玩,老邱一定是生病了,我们自己回家。”

  到了家,程太太若若无其事迎出来;〃我刚想去接你们,你们倒是回

  来了。”

  程雯问:“妈妈,老邱呢?”

  “把他辞掉了〃,”程太太不露声色,“你们大了,用不着他,以后

  爸爸送弟弟上学,放学他自己回来,你们也是,还有,我们要搬家了,

  那处比较方便。”

  说罢叹口气,别转了面孔。

  程岭猛地想起,“阿笑呢?”

  “在厨房。〃 

  程岭总算暂时放下 一颗心,她知道养母完全不识家务。

  搬家时才发觉一家五口有那么多杂物。

  程太太的旧皮鞋手袋,程先生看过的外国杂志,弟弟的铁皮上发条

  玩具,妹妹的甩手甩脚洋娃娃……统统撒了一地,都撇下不要了!

  家具退还给房东,搬到新家一看,只得两间房间;三个孩子得挤在一

  起睡,那条街 ,叫清风街,他们住楼下一个单位,窗外有小贩经过叫卖。

  搬家那日落雨,不见程先生综迹。

  程霄问:“爸爸呢? ”

  程太太苦涩答:“爸爸到台北避锋头去了。”

  “他几时回家。”

  “我不知道。”

  程霄与程雯顿时静了下来,爸爸竟没有向他们道别。

  阿笑铁青着脸问要买菜钱,程太太脱口说:“你先垫着。〃 

  阿笑冲口而出:“打工还要垫钱给主人家买吃的?太太你已欠了我三

  个月薪水了。〃 

  程太太茫然抬起头,微张着嘴,手足无措,好出身的她从没愁过钱,

  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立刻被击沉,无助一如幼儿。

  这时,程岭站出来,挡在养母面前,“你发什么急,我家会欠你几十

  块钱?去干活!怎么可以对太太嚷嚷?〃

  阿笑一怔,被程岭喝退。

  程太太过半刻才说:“我有点首饰,已托朋友去变卖……”

  那朋友傍晚来了;程太太松口气,接过钞票,脸上略有犹疑。

  朋友人极好,尴尬地解释:“急卖,只得这么多。”

  程岭记得养母有一只蓝宝石戒指,那蓝色同太阳底下滟滟的海水一样

  美,程太太时常戴起它举起手欣赏,然后就愉快地哼起歌来。

  此刻想必已经把它卖掉。

  程岭低下头。

  程太太把薪水数给阿笑。

  程岭下了决心说:“妈妈,把纽约的地址给我,我叫生母寄生活费来。”

  程太太说:“岭儿,你不如去投靠她吧。”

  程岭却答:“我走不开,我要照顾弟妹。”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给生母方咏音。

  校长再传程岭时有点生气,“你们搬了家为什么不通知学校?”手上

  拿着校方被退回的信。

  程岭鞠一个躬,“妹妹的学费即将缴付,我退学了。”

  “程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叫家长来商议一下?学校设有奖

  学金,你成绩上乘,不难申请。”

  程岭不语。

  校长无奈,“可是家境有困难?”

  程岭点头。

  “学校并非唯利是图,请家长来一次,我们商量个办法。”

  程岭抬起头来,“不,校长,我已经想清楚,我决定辍学。”

  “我不明白。”

  〃我要帮着打理家务。”

  “多么可惜。”

  程岭微笑,“的确是,校长。”

  老修女非常痛心,“所有不幸的世事中,我最痛恨孩子失学。”

  程岭只读到初中二,再过一个月,阿笑辞工不做,她就担起了家务。

  清风街过去一点点就是春秧街,那是一个菜市场,货物齐全,十分方

  便,程岭每日把弟妹送上学之后就去买莱,回来收拾地方侍候程太太起床,

  按看做洗熨,做中饭……邻家十分艳羡,曾对程太大说:“你家的住年妹

  真好。”

  程太太身体总不安,不是受了风寒,就是宿醉未醒,听了邻居太太这

  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后与程岭开家庭会议。

  “你回学校去,家务由我来。”

  程岭笑了,“炉子怎么加火油你都不知道,还有,灯带烧短了要常换,

  由我来做最好不过。”

  “不行,我不能叫我女儿做佣人。”

  “佣人也是人,不过穷一点。”

  “你的功课——”

  “不要紧啦,将来再算,八十岁也可以重返校园。〃

  程太太大力咳嗽,程岭扶她进房休息。

  那天下午,开信箱,原本盼望有程乃生的信,可是程岭收到的,是她

  寄给生母的信,信封上盖着当地邮局印章,“无此人”。

  退回来了。

  方咏音搬了家,收不到此信,以后,她即使想与程岭通信,也无法找

  得到她,因为程家也搬了。

  母女从此失散。

  程岭呆了~会儿,手头上工夫实在忙,不容她多想,又出门选购菜式

  去。

  当天下午,她蹲在天井洗衣服,程雯放学来找她。

  程雯取过小凳子坐姐姐身边。

  程岭劝说:“把校服换下,明日还可穿,体育跑鞋要洗了没有?〃 

  程雯说:“同学都想念你。”

  程岭问:“弟弟的喉咙如何?”

  “不痛了,你别担心他,他什么事都没有,从前是诈病躲懒,现在知道

  势头不对,他才不敢生病。”

  “来,帮我绞被单。”

  姐妹俩一人一头扯住被单,分头用力绞。

  程岭说:“抓牢!莫滑到地上,弄脏又得重洗。”

  程雯问:“姐姐,有没有洗衣裳机器?”

  “美国好像有。”

  “那时你真应去美国,”

  “我走了谁煮饭给你吃。”

  “姐姐我将来必定要报答你。”

  程岭笑。

  “这一盒子是什么?”

  〃肥皂粉,新发明,好用得多,洗衣物雪白,”

  程雯读盒子上的中文字:“月老牌,多么奇怪的牌子。”

  〃去换衣服,我帮你洗头。”

  “妈妈呢?”

  “不舒服,躺着呢,”

  程雯说:“她也不搓牌了。〃

  是,所有牌搭子都不再上门,销声匿迹,全避着程家,当他们发

  猪瘟。

  那些往日眉开眼笑的朱太太。张太太。周小姐。戚先生……都似

  失了踪。

  如此一家四口熬了整整六个月。

  这六个月对程岭来说,好比六年那么长。

  三个孩子都长得又高又壮,衣服鞋袜统统不够穿,绷在身上,不

  甚雅观,又不敢问妈妈要钱,明知妈妈荷包干瘪。

  一日程霄把鞋子给母亲看,嗫嚅说:“实在不能再穿了。”

  程太太笑,“我们明天出去买。”

  程岭不语。

  她留意到程太太脖子上最后一条金项链都不见了。

  第二天,他们一家乘电车到上环的利源东街买成衣。

  弟妹们不懂事,居然还十分雀跃,程太太脸色黯澹,自惠罗公司降

  格到此地,已是再世为人。

  程岭安慰养母,“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好了。”

  程太太握住程岭的手,“这些日子没有你,不知怎么办好。”

  程岭只是笑。

  末了一家在雄鸡饭店吃便宜罗宋大菜,弟妹有许多时间没上过馆子,

  高兴得不得了。

  要过年了,程乃生仍然音讯全无。

  付不出电费,电灯公司派人来剪了线,程雯不能做功课,哭了出来。

  过两日,程太太把两件凯斯咪大衣卖掉,这才又接上了电源。

  程岭自那时开始懂得生活是如何艰难。

  一个晚上,她同程太太说:“我妈妈是不得不做舞女的吧。”

  “方咏音不是舞女。”

  程岭叹息。

  程太太说:“岭儿,看你的一双手,又粗又红。”

  “不相干,对了,弟弟想吃排骨。”

  程太太惨笑,“岭儿,山穷水尽了,又欠下房租,就要来赶我们走

  了。”

  程岭呆木地看着养母。

  程太太苦恼地哭泣。

  她雪白的脸庞已经又黄又枯,双目深陷,健康情形甚差,她已经撑

  不下去了。

  程岭握住她的手,“不怕,妈妈,我有力气,我不怕。”。

  一整夜,程岭都听见程太太在低声饮泣。

  第二天蒙亮,有人大力敲门,程岭惊醒,看到程太太浑身颤抖,缩

  在一角。

  〃 来赶我们走了,他们来赶人了。”

  程岭觉得养母快要被逼疯,“不怕,我去开门。”

  一眼瞥见弟妹搂作一团瑟缩不已。

  程岭冷静地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身形,程岭只觉一股暖流打通了全身,程雯程霄

  直叫出来:“爸爸!”

  程太太瘫痪在地,号淘大哭。

  程乃生回来了。

  程岭连忙打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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