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第3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劲羽离弦不能回
更新时间2008…7…5 11:46:23 字数:0
天子出,车驾次第,兵卫居外,甲盾前导。
九龙五色华盖、双鸾雉尾执扇簇拥着二十八乘金辂玉舆徐徐驰上出京官道。皇家旌节蔽日,幢幡纛旗连成浩荡气象。皇后鸾舆与太子车驾紧随銮驾之后,妃嫔王公次第相随。八百骑卫执戟前导,三千禁军并辔随行。
如此盛况空前的皇家出巡,令在远处匍匐跪拜,有幸觑望到一眼的帝都百姓毕生难忘。据说最前列的车驾已抵京郊,最后列的人马才出宫门。逶迤如长蛇的仗列徐徐往燕山行进,天子威仪令官道两侧山林肃静,长空飞鸟绝迹。御驾卯时出宫门,至酉时抵达燕山永乐行宫。
燕山绵延雄浑,奇峰叠峦,飞泉流瀑缀于山间。
永乐行宫依山兴建,已历六十余年,自下仰望只觉金殿碧阁层叠错落,飞檐复廊九曲缦回;谷中汤泉暖雾蔚蒸,峰上五道飞瀑如玉带注落,山间桃李盛放如云霞。
驻足半山,恍如登临仙宫。
皇上銮驾已抵宫门,昀凰步下鸾车,却无心饱览胜景,匆匆率侍从女官迎至皇后凤辇。云湖公主已先一步候在跟前,见太子妃到来,勉强欠身为礼,不掩冷淡之色。宫人搀扶着骆后下来,领着太子妃等人步上宫道。
皇上与太子、晋王、诚王在前,一路沿玉阶而上,看似他精神大好,全无疲惫。骆后却满面倦色,被昀凰与云湖左右搀扶着,渐渐额角汗出。云湖公主见状,忙唤宫人取巾子来拭汗。随在太子妃身后的女官亲手递过软巾,却不是往日那名东宫近侍。云湖公主将这面生的女官上下打量,似不经意转头,朝昀凰笑道,“皇嫂身边换了人么?”
昀凰淡淡颔首,“商妤腿疾未愈,不良于行,我将她留在宫中了。”
自从当日被罚跪冻坏,商妤的腿便落下麻痹,至今行动不便,此事宫中皆知。但云湖问的显然不是商妤,她蹙眉又道,“不是有个黄氏近侍么?”昀凰淡然道,“原先是有的。”
骆后侧目看向昀凰,目光闪动,云湖公主脱口便问,“那是因何替换?”
“此事因由说来已久。”昀凰看一眼骆后,低声道,“臣媳大婚次日,近侍黄氏曾因疏忽,将一支御赐如意折断,是为不祥之兆。及至御辇被焚,臣媳思及此事,将她责备了一番。黄氏以为凶兆因她而起,深恐父皇降责,一时愧惧便投缳了。”
“你是说……此人已死?”云湖公主骤然失惊,睁大双眼迎上太子妃漠然目光,只觉她谈及生死,轻漫得像在说一朵花开了。
宫中有人死去,确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骆后始终一言未发,此时才冷冷看了昀凰,“几时的事?”
昀凰温婉垂眸,“回禀母后,是昨夜里的事。因御驾出巡在即,臣媳未敢将这等琐事烦扰母后,因此擅作主张,另调了女侍替换。”云湖抿了抿唇,目光紧盯在昀凰脸上,似欲找出她的闪烁之色。然而太子妃神色平常,一如往日的沉静淡定。
骆后却是一笑转头,“无妨,区区小事罢了。”
说话间已至殿前,行宫中内侍宫人匍匐跪候一地,肃然恭迎圣驾。
早有人搀扶了高太后从内殿蹒跚而出,盘龙衔凤拐杖远远闪动灿金光芒,映着老太后满头银发,别有一种威严雍容。皇上定定立在阶下,痴了一般望着太后走近,直至被太子提醒,才单膝屈跪下去。
这一声“母后”,竟在君王的口中哽咽。
一别多年未见,昔日年过半百犹存丰韵的高太后,竟已老迈龙钟,行走都赖人搀扶。高太后扶了拐杖,颤巍巍俯下身来,将他看了又看,仿佛竟不认得。
“儿臣不孝……”皇上不敢再看太后迟暮面容,低了头,语声发颤。
诚王年过四旬,是高太后三十多岁才诞下的幼子,虽面容已毁,看身形仍是轩昂男子。而皇上比他年长十余岁,已是须发灰白,身形佝偻的老者。兄弟二人俱跪在母亲跟前,太后却似一个也不认得,自顾望向跪了一地的众人,呵呵笑道,“好热闹,你们都是来瞧哀家的么?”她扶了拐杖,蹒跚越过皇上,直走到太子跟前,对侧旁的骆后视若无睹。
“皇儿,你瘦多了。”高太后枯瘦的手抚上太子脸颊,眼里满是疼惜,“好些日子不见你来看母后了……”众人都怔住,眼睁睁看她将太子揽在怀里,絮絮抚着他脸,一口一声皇儿。
两行老泪滚落,皇上猝然侧首,再不忍看——母后分明是将尚旻认作了少时的他,那一颦一语,俱是昔年模样,仿佛时光从不曾流走,一切还停在昨日。
原来她已神智昏乱,早不认得人了。
侍候太后的老宫趋近将她扶住,低声提醒,“太后,这是太子殿下,是您的孙儿。”高太后闻言迟疑,似乎想起些什么,又茫然看了太子,目光缓缓转向他身侧的昀凰。太子见状忙叩首道,“尚旻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高太后蹙起两道淡淡眉痕,却看也不看他,只紧紧盯着身着太子妃深青服色的昀凰。
宫人又道,“这是皇太子妃华氏。”
昀凰以额触地,方欲开口,却听她轻啊了一声,望着昀凰张了张口,目光古怪怔忡。
晋王与诚王在侧,见此情状也莫名不知所以。
昀凰只觉她眼里似悲似喜,又似有几分愧色,便试着双手去搀扶。不料高太后一抓着她的手便再不肯放开,“你也来了……哀家这些日子老想起你,只怕你还怪我,怕皇儿也怪我。”
左右有人恍悟,太后错认太子为皇上,莫不是也将太子妃认作了皇后。晋王妃容色唏嘘,云湖公主也将目光投向骆后,却见骆后阴沉了脸,双目冷冷半阖。
筵开殿前启燕乐,歌舞丝竹、玉肴琼浆俱是太后往日喜爱的,羽衣宫娥鱼贯入列,箜篌拍板、琵琶方响,诸部伎坐立廊下各施妙艺,一时间舞袖动扬,歌喉宛转,妙音直达九霄。
然而燕乐刚过了散序,一部清商大曲中序初起,慢板低回,那御座之侧的太后却已沉沉睡着。
众目睽睽之下,她头颈侧歪,口唇微张,高髻上累累的金丝九凤冠眼看就要坠下来。
宫人都远远侍立在阶下,惟骆皇后端坐一侧,目不斜视,只专注殿前歌舞。皇上窘急,探身而起欲亲自搀扶,却隔了皇后凤案在中间。眼看太后将在宴上失仪,却见太子妃翩然起身,步履轻巧地越过凤案,将太后歪斜身子端端扶好。
蓦地惊醒,太后懵懂睁眼,唇角一丝口涎流下。
昀凰忙伸手去接,任由口涎落在自己掌心,却以袖沿隔了太后衣襟,不使她弄脏仪容。宫人这才捧了口盂丝帕近前。皇上缄默,将太子妃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口不觉暖了一团。见太后这般疲态,皇上只得颓然叹息,“母后年事已高,怕是累了,太子妃送母后回寝殿歇息吧。”
虽不抱指望,他还是侧目看了骆后一眼,哪怕她礼数上虚应几句也好。
骆后无动于衷,只淡淡瞧着太子妃,似对她的关注远甚于太后。连太子也只顾与宰相于廷甫相谈甚欢,倒是晋王同诚王双双起身,欲护送太后离去。皇上无奈朝晋王点了点头。
王公亲贵云集筵前,虽缺了皇太后,这皇家天伦融融的盛宴还得继续下去。望着太后蹒跚离去,老迈身影与身旁风华无双的太子妃相映,白发红颜,令人顿生悲凉。
一旁有宫人搀扶,高太后却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昀凰臂弯,似孩子般顺从。
昀凰托了她肘下,只觉她瘦削身躯比孩童还轻,似乎枯槁得只剩一具空壳。
晋王随同在侧,与昀凰一同陪伴太后还驾寝殿。
连廊盘绕,复道飞架,太后所居的凌华殿高筑于叠台之上,背倚青崖,俯瞰幽谷,取凌绝霜华之意。行走在玉阶琼廊间,只觉衣带生风,扑面沁凉,凌绝之高,不胜清寒。
昀凰亲自侍候着太后睡下,高太后一径将她误作故人,握了她的手不肯放开。老妇人沉沉睡颜映入眼里,心中却浮起母妃与惠太妃的影子……昀凰垂眸端详她面容,难以相信这迟暮老妇,便是当年把持朝政,显赫一时的高太后。
殿里静谧无声,沉烟袅袅,昀凰蓦然回头,见宫人都退了下去,晋王不是何时进来内殿,立在身后静静看她。
那目光,竟令她心口紧了一紧。
晋王走近榻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后,目光藏在微蹙的眉下,深深浅浅都是谜。她是惯于辨察声色的,却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心思。太后的气息匀长安稳,似睡得沉了,一只手却还紧拽着昀凰。他俯身将那枯槁的手抬起,小心送入被衾下边。
昀凰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回,便已落入他温暖掌心。
他不由分说将她牵起,转入厚重的帷幔之后。
层叠罗帷遮挡了二人身影,隐秘方寸间气息交拂,肌肤相触。昀凰亦不闪避,只抿唇望住他,一双黑白交翦的眸子里,深的怨浅的寂,无双艳色也掩不住的破碎。世间事仿佛俱与她不相干,却又不得不羁绊。
一日日看着她改变,那杏子林间妩媚笑靥已不再,青竹舍里决然容光已黯淡。
“怕么?”他低头看她,衣上沉香混合男子气息,暖暖将她笼罩。
总算走到这一步,他问她怕不怕,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从不曾有人这样问过,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害怕——母妃或少桓,都不会这样问她。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总要迎头走过。
“不怕。”昀凰微笑,笑意浮至唇角却变成了苦涩,“我只是累。”
一个累字,万千难,终也脱口而出。
他将她揽紧,坚实胸膛下传来平稳心跳,似蕴着奇异力量,莫名令人心安。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他的唇轻贴在她耳边,一字字清晰入耳,温柔入骨。
昀凰长睫半垂,眉眼幽幽,“是,殿下的吩咐,昀凰都记着。”
“总是殿下殿下,难道我没有名字?”他眉峰微蹙,手指抚上她脸颊,一手将她腰肢猛地圈紧,“还是你想离我远些?”
昀凰一颤,被他箍紧得不能喘息。
他迫近她,目光犀利,似鹰鹫审视利爪下的猎物。
昀凰心头纷乱,来不及辩解挣扎,只觉气息微窒,他已吻了下来。
陌生的气息袭掠,激起心底残存的执拗,唇舌间久违的温暖缠绵,曾是谁的纠缠……白衣萧索的身影,清苦的杜若香气,针一般刺痛心底!昀凰蓦地挣扎,却被他狠狠箍紧在胸前,仿佛洞穿她的心思,绝不给她半分挣扎余地。
山间夜凉,虽是仲春时节仍有透骨寒意。
太子与太子妃所宿的澧泉殿,下临瀑流如织,入夜水声激荡,恍若鼓琴。
昀凰静听水声琴韵,思绪纷乱,仿佛又见到晋王面容,恍惚间,谁的眉目叠映……身侧却已传来匀沉的呼吸声。一条双鸾合欢枕,两人各在一端。黑暗里,太子翻身向内,鼻息微微拂到昀凰耳际。莫名的,竟激起身子微妙悸动。
如今他对她已颇多忌惮,不敢任意羞辱,索性视若无睹,再不碰她一根指头。在宫中虽纳有四名良娣,太子碍于体统颜面,仍与太子妃同宿。
同床异梦已惯,对着枕边人,昀凰只有厌憎,他所给羞辱未曾淡去分毫。
然而枕上鬓旁,一息呵暖,叫人惊觉衾寒。
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往日缠绵滋味本已淡忘,却又被那一吻惊起欲念。睁眼阖眼,依稀见着他的眉目,唇间仿佛还停留着他的气息。昀凰轻咬了唇,辗转向内而卧,以锦被紧紧裹住身子,丝缎轻软,熨贴了肌肤柔滑。
更漏声里,约莫敲过了寅时。
今夜,已是今夜!
昀凰睁着眼,片刻也不曾阖上。
一声声,渐近渐急,竟似谁仓惶步履。
终于听珠帘摇动簌簌,殿外脚步声急乱,有人叫道,“殿下,殿下!皇上不好了!”
太子还未清醒过来,昀凰已将床帷一掀,“父皇怎样?”
“皇上夜里噩梦惊醒,突发抽搐,现下连话也说不出,神智也迷糊了!”传讯的侍丞惶急得声音也变了调。太子一声惊呼,翻身下床,不待宫人侍候,抖抖索索便去抓外袍。宫人慌忙替他着靴,他似六神无主,一面催促宫人,一面劈头急问那侍丞。
昀凰也匆匆起身,心底冰凉一片,映出毫厘毕现的清明。
宫人为她着履,察觉她娇小足弓绷起,脚趾并紧,几乎套不进珠履……幼年留下这习惯,紧张到极处足趾会抽搐,连路也走不得。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已多少年不曾如此。宫人错愕探问,“太子妃……”
昀凰抬手止住她话语,深吸了口气,低头盯住自己足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该来的,终是来了。
足弓一点点放松下来,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