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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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叹息道,“她方才顶撞朕,那般傲气就如从前的骆氏。那时她初入宫,傲骨奇绝,姿容无双……全然不是如今的样子。”
入夜,明烛将尽。
妆镜里卸去铅华的脸,竟有刹那陌生。
昀凰凝视镜中女子,在那萧瑟眉目间依稀见到母妃的影子,眉间隐隐阴戾,又似谁的神色。龙凤高烛映得一室温软,喜红的颜色却叫人透心生寒。
近侍女官悄声探问,“太子殿下与晋王共饮,尚未回宫,太子妃是否要就寝?”昀凰自镜前转身,一身素衣,神容慵倦,“殿下尽兴自会回来,不必候着。”女官默然,看着太子妃孑然步入床闱,独自向内而卧,合欢绣帷在她身后垂下。
更漏声声入凤帷,罗衾香冷,孤枕透凉。
同样的寒夜烛影,中宫内殿也只剩骆后一人枯坐镜前。
左右都悄然退出殿外,除却远处更漏,再无一丝声响。水色丝衣熨贴着肌肤,凉而轻软,是穿了多少年也不改的颜色。虽有罗衣不改,奈何朱颜已逝。骆后定定看着镜中洗尽脂粉的脸,如见霜后残菊。
殿外忽传来熟悉的步履声,伴着宫人惊慌失措的见驾请罪之声。骆后怔了怔,只疑听错。多少次夜半惊起,为殿外一点微末声响落得空欢喜,忘了他已许久不曾驾幸。身后垂帘拂动,却是那人身影真切出现在眼前——身形依旧,英伟不再,烛影下的君王只是一个疲惫老人。
“皇上……”她喃喃开口,忘了见驾的礼数,回过神时他已来到面前,解下九龙披风,替她搭在身上。她仰头,猛然见他眼瞳里映出自己未施脂粉的面容,憔悴不堪入目。
“御前失仪,臣妾罪该万死。”骆后僵然跪下,将脸深深低了。皇上眉头微蹙,俯身搀扶,她却将脸狠狠别过,不肯让他再多看一眼。多年夫妻,他自然明白她最是爱惜容貌,自从生了尚钧便再不肯以素面见驾。
“你我都老了,还计较这些做甚。”皇上摇头笑,将她强挽了起来,迫她转头迎视,“蕴容,不要把朕当作外人。”骆后闻言抬眸,冰冷面容浮上红晕,唇角掠过一丝悸动。
自尚钧去后,短短时日,她竟老了这许多。皇上心中微涩,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在凤榻上坐下来,笑着伸了伸腿,“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骆后默然片刻,缓缓俯下身来,替他脱去靴袜。他看她举止已有些笨拙,好些年没再亲手侍侯过,却仍记得除靴时替他轻揉脚踝。他倾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
玉勾摇动,层层凤帷落下,将帝后的身影裹入其中。
朦胧间,是谁冰凉的手探向双腿,贴着肌肤滑上腰肢,抚弄着胸前最酥痒的地方……是梦么,却又不似往昔梦里缠绵,昀凰蹙眉辗转,只觉那手心冷腻,甜软脂粉香与阵阵酒气袭来,似梦非梦的幻境里密布浓雾,一条巨蛇吐着腥艳的信子,从双腿盘绕上来……
“呲——”倒抽凉气的呼痛声惊破罗闱春意。
太子惊怒缩手,手腕却被细削五指紧紧扣住,指甲深切入皮肉。素衣散发的昀凰冷冷坐起,扣了他的手,并不放开。他忍痛一挣,腕上立时留下五道血痕,火辣辣作痛。
“贱婢!”太子扬手一掌掴去,被她闪身避过,一时收势不住扑倒在榻边,额头重重磕上床沿。本已是七分浓醉,这一磕更叫他眼冒金星,半晌挣不起来。
一双纤手伸到肋下将他扶住,耳边传来软软凉凉的语声,“殿下保重了。”
太子笑了,身子歪倒在合欢榻上,带塌了半幅芙蓉帐,拽得流苏乱荡,顺势将昀凰压在身下。
酒意熏得他一双狭挑凤目微微泛红,半是轻蔑半是情欲,“我不嫌你身子肮脏,你却端起三贞九烈来了?”
一句话逼得她骤然失声。
这令他无比快意,却又啮心啮肺的恨。
她胸口急剧起伏,亵衣下玉沟隐隐,激起他勃然欲念。他猛地覆身上去,狠狠拽住她一丛长发,迫她不能扭头闪躲。就在侵入她身子的刹那,她将唇贴在他耳际,语声带着凉薄笑意,“知道么,何鉴之命不久已。”他霍然睁眼,咬牙发狠一顶,剧痛自下而上再一次撕裂她全身,令她双颊瞬间褪尽血色,冷汗渗出额头。他撑起身子,一下下在她体内冲撞,伴着切齿的温柔,“那又如何?”
“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你以为我怕了么?”
“我是堂堂储君,一国太子,谁能奈何我!”
“……”
每说一句,他加重一分力道。
昀凰咬着唇笑,红唇贝齿,宛转呻吟,媚眼如丝。
他越要她痛,她便越笑得销魂。
终究他还是支撑不住,只能将愤恨宣泄一空,颓软跌落在她身上,空自喘息不甘。
“殿下,纵欲伤身,妾身提醒过你保重的。”昀凰吃力地撑起身子,将锦衾挡在胸前,笑容不掩恶意与轻藐,“你看你,哪里还有一国储君的威仪。”太子恻恻地笑,被一语戳在心头痛处,恨不能拔掉她玉暖香滑的舌头。她却倾身过来,笑语转柔,“我若是你,便不会与那老匹夫为盟,他死到临头不要紧,连累了殿下岂不冤枉。”
他冷冷睨她,脸色惨白如鬼,“父皇留下你,便是说了这些?”
昀凰笑得愉悦,“殿下很怕父皇知道么?”
“尚尧能与你私会,我为何不能遣使拜会南秦国丈?”太子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父皇知道又如何,不过是礼尚往来,互通音讯,说来不都是一门姻亲。你以为这区区小事,便能令父皇疑我?”
“不会么?”昀凰扬眉而笑,迫视他双眼,“妾身拜会晋王,谈的是和亲大事,殿下遣使密会之人,却是南秦叛臣何鉴之!此人犯上作乱,遣细作窥伺妾身在先,陷害晋王于后。皇兄已罢去他兵权,灭门便在顷刻。父皇若知殿下与此人往来,不知心中作何猜想,加害瑞王的凶手也不知同何家有何关系……”
“不是我!”太子一颤,狠狠扼住了昀凰颈项,不让她再说下去,“尚钧不是我杀的,父皇相信我,你休想挑拨!”他白皙如女子的肌肤晕上怒色,愈显唇红齿白,手背却绽起可怕的青筋。昀凰在他手中挣脱喘息,勉力笑道,“妾身,怎会陷害殿下……妾身是太子妃,并不是晋王妃!”
这一句话,令他颤抖的手渐渐缓卸了力道。
昀凰软倒在枕上,望着他轻轻一叹,“夫妻本是同命鸟,往后妾身与殿下还要生死与共,殿下怎忍心抛下妾身,反去信赖外人。况且那人已是沉舟朽木,殿下真要与之共存亡么?”
太子斜眸看她,眸色变幻莫定,左眼尾处一点朱痣闪动光泽。
何鉴之以重金相许,助他笼络群臣、贿赂边将;作为回报,他需助何家起兵,一旦南朝易主抑或幼帝登基,何氏更允诺以财帛岁贡,保他江山稳夺。原是盘各得其所的好交易,却一头落空,反遭牵累。
她分明窥破他窘困处境,在他耳边曼声笑得,“殿下错一次不要紧,谁叫你是天命之君,是妾身的良人……没了何鉴之,你还有我,有南秦。”他侧了脸,与她颊对颊,鬓贴鬓,真正耳鬓厮磨模样,“既有如此好事,又曾近水楼台,为何尚尧不曾捷足先登?”
昀凰抿唇而笑,眼波盈盈地望定他,“若非晋王殿下有骆氏为妻,有母后为倚,安知他不会?”
太子目光骤然收缩。
“只可惜那是他的母后,不是殿下你的。”昀凰寸寸进逼,不容他有一丝挣扎余地,“你什么都没有,除了这空荡荡的东宫,便只有妾身了。”他阴恻恻盯住她,脸色青白,骤然自腔子里爆出连声大笑,“你那皇兄已将你弃若敝履,打发给痴癫之人!你还当自己是谁,仍是只手遮天的长公主么?”
“殿下既出此言,切莫后悔。”昀凰笑意如常,对他恶毒言语听若未闻,唇角抿出一丝冷锐。
合欢帐内四目相对,眼光似锋刃相抵,彼有杀机,此亦淬毒。那冰凉手指却又纠缠在她发丝间,冷冷抚上她颈项,摩娑在唇畔,诉不尽缠绵温柔,“这就恼了?不过是戏言,如此美眷我怎舍得弃而不顾。”
刹那间杀意尽化缱绻。
他在她耳边呢喃,“只不知,爱妃想要什么来换?”
昀凰斜睨浅笑,“妾身只爱皇后凤玺。”
“除了这皇后凤玺,朕亦给了你骆氏满门荣耀,若想要再多,朕却是给不了。”
罗帐四角垂下灿金流苏,有几绺拂上龙凤对枕。骆后侧卧枕上,如云青丝铺散,手指一下下绞着那流苏穗子。他从身后环住她,温热胸膛贴着她单薄后背,气息拂在耳后。
不用触摸也觉察到他肌肤的松弛,身后胸膛早已不复往日坚实。
唯有语声温存不改,拂在耳根的气息依然酥酥暖暖,说出的却是冰冷话语。
骆后并不回头,只冷冷地笑。
皇上抚着她罗衫半褪的肩头,丝滑的衣料摩娑在指间,多少年她都爱穿这盈盈的水色。他叹了一声,“难怪你爱这颜色,往日今日都一般好看。”她侧过身,淡淡看他,“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陛下心中一刻也不忘旧人,真叫臣妾感佩。”
旧人,她同他说起旧人。
“她已归泉下多年,你也母仪天下,还有什么可耿耿于怀。”他蹙了眉,冷冷收回手,“朕不想再听这些旧事!”骆后笑了,“母仪天下算得什么,只怕陛下心中从来只有一位皇后,哪得臣妾半分影子。若非如此,为何她的儿子便是天命所归,是癫是傻皆稳坐东宫,而臣妾之子便命如草芥!”
皇上终于冷下脸来,“你当真这般想的?”
“是又如何!”骆后眼眶泛红,昂头不肯落泪。
他紧紧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披衣起身。
身后传来她含恨的哽咽。
“蕴容,你着实令朕失望。”他冷冷回身,迎上她怨毒目光,“这些年枉费朕一番苦心,处处维护你母子,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今日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也好死了这条心——莫说尚钧已不在,即便他在生,也绝无可能继承帝位;尚尧虽才干卓绝,终脱不了出身卑贱,难平宗室之心。从前若是太子抱病,令你有了趁隙之心,如今他已神智清明,羽翼丰足,绝无易储的可能!”
嗒的一声响,是骆后扯断了流苏穗子,将连在上头的珍珠一并扯下,散落在枕间衾上。
她望住他,良久才从齿缝间吐出喑哑语声,“为什么?”
他头也不回,拂袖丢下一句,“因为朕不想再看一次后宫专权、手足阋墙、外戚乱政!”
珠帘被他摔在身后,簌簌乱撞,久久不息。
沉重脚步声远去,将仅存的一线温情也带去,只余断线珍珠满枕。骆后目光直勾勾穿过床闱、珠帘、锦屏,追随那远去身影没入无尽虚空,一丝森然笑意绽放在她唇边。
卑飞敛翼鸷将击
更新时间2008…6…16 13:19:13 字数:0
仲春二月,天地回暖,宫中颁下圣谕,御驾将巡幸燕山汤泉,赐宴永乐行宫,命皇后、太子、晋王及诸妃嫔命妇伴驾。旨意传出,立刻惊动六宫,朝堂间传言纷起。
永乐行宫是高太后软禁之所,自当年宫变,诚王被贬往封邑,太后也大势尽失,从此幽居燕山,再未与皇上见面。母子反目多年,如今骤然传出皇上巡幸燕山的消息,虽未明言探望太后,却携皇室亲眷齐集永乐宫宴。又恰值诚王复出,立下功勋,受皇上当殿嘉赏,更加封太子太傅,命其回京辅佐太子。
到底是一家天下,血浓于水。
原先太子抱病多年,闭居东宫不出,瑞王大有取而代之之势。朝中易储之声渐起,人心向背,各有所趋。却不料福祸无常,瑞王英华猝逝,太子却久病终愈。一悲一喜之间,牵动朝野人心,起落盛衰。皇上终于不再摇摆于皇嗣之争,一心扶持太子,更与诚王抛却前嫌,再度启用宗室元老入朝,令宗室重臣内外一心,共辅太子成就太平盛世。
有一盛必有一衰,这边厢太子辅政、诚王复出,宗室风光大振;另一边却是急风催杀,骤雨飘摇——皇后骆氏一门,凡在朝中为官为将者,接连遭御史弹劾,掀出数起贿弊旧案,令龙颜震怒,责令右丞相于廷甫彻查。于相不畏外戚强横,以雷霆手段名震朝野,旋即审获铁证如山。半月之内,三道圣旨先后颁下,首先拿军中开刀,将骆氏心腹重臣或贬或迁……仅存晋王一人,身为骆后义子,仍握有南境行辕兵权在手。
非但如此,京畿戍卫也自统领以上接连更换,朝中文官虽暂未波及,也早已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每值皇位更迭,也如房舍易主,新主迁入总免不了一番洒扫清洗。外戚与宗室之争历来不免。今上继位之初,也是高太后把持朝政,高氏一门独尊。
当此风雨之际,骆皇后却因伤心瑞王之死,卧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