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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等待野蛮人-第5节

小说: 等待野蛮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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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好。但是否可以说我们没什么可怕的了?我们在夜里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从嘴角折出了一点儿微笑。站起来,一鞠躬,转身,走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若干随从一起离去,从东面那条路返回首都去了。整个事件过程中,他和我都竭力做到在彼此相处中表现得像个文明人。我一辈子都崇尚文明的行为举止,但只有这一次,我不能否认这次的经历给我留下了自己行为举止非常糟糕的记忆。    
    我第一个行动是去见那些囚犯。我把囚禁那些人的军营会堂大门打开,里面冲天的臭气令人反胃,我让门大敞着。“把他们带出这个地方!”我朝一个裸着上身的士兵叫喊,他正站在那里看着囚犯们喝粥。囚犯们从昏暗的囚室里冷漠地回看着我们。“赶快进去把房间彻底弄干净!”我喊道。“每个地方都得彻底打扫干净!肥皂!水!每个地方都得和以前一样干净!”士兵们即刻遵命行动;但是我为什么冲着他们发火呢?他们肯定要这样问。白天的光线照射在囚犯们身上,一个个身上都血肉模糊,他们伸出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其中一个妇女需要救护,她一直在发抖,像是个老妪,其实她很年轻。有些人病得非常厉害,站都站不起来。    
    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五天以前(如果我可以把自己勉强投向他们的茫然目光称作看见的话)。在这五天里他们的情形我一无所知。现在他们被卫兵赶到院子里,在一个角落里绝望地挤成一堆,游牧部落的人和捕鱼人都混在一起,疾病加上饥饿,使他们心惊胆战、濒临崩溃。如果这令人费解的世界历史的一章能够马上终结,如果这些丑陋的人们能够从地球表面消失掉,那么我们一定能够有一个新的开端,把帝国建立在一个不再有不公正、不再有痛苦的地方,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其实把他们驱赶回沙漠不必费多大气力(先给他们一些吃的,也许就更容易办到了),让他们挖一个坑,用他们最后一点力气挖掘,挖到他们所有的人都能躺进去那么大(这个坑就是为他们而挖),就把他们永远永远地埋葬在那里,然后回到充满新思维和新设想的安全的镇上。但这不是我的方式。帝国的那些新人都是些崇尚新开端、新章节、新文本的人;我却总是用老的案例来维护自己的工作方式,只希望在事情结束之前能够让我明白为此大费周折也算值得。所以我还是行使这些过时的行政律法和命令,下令喂饱这些囚犯,又把医生叫来,叫他尽其可能减轻这些人的病痛,使军营复归军营,使这些人能尽早也尽可能地恢复以前的生活状态。    
    ① 报丧女妖(banshee),一译“狺女”,苏格兰凯尔特民间传说中的女妖,据说夜间听见其哀号恸哭者,家里将会死人。    
    ② 吗哪(manna),基督教《圣经》中所说古代以色列人经过旷野时获得的神赐食物。    
    


第二章第二章(1)

    她跪在离军营大门几步远的围墙阴影里,披裹着一件比自己身量要大不少的外套,一顶皮帽底朝天地搁在她跟前的地上。她有两道笔直漆黑的眉毛,野蛮人特有的光滑的黑发。一个蛮族女人在镇上能乞讨到什么呢?那帽子里只有寥寥几个小钱。    
    我一天里两次经过她的身边。每次她都像看陌生人似的看我,直瞪瞪地看着前方直到我走近她,才慢慢地把头从我这个方向转开去。第二次经过时,我在她的帽子里扔了一个硬币。“天晚了,呆在外面太冷,”我说。她点点头。太阳隐到一片乌云后面去了;北面刮来的风预示着要下雪;广场上空空如也;我走过那里。    
    第二天她不在那儿。我向看门人打听:“有个女人昨天一整天坐在那儿乞讨。她从什么地方来的?”那女人是个瞎子,他回答。她是上校带回来的野蛮人当中的一个。别人遣返时,她被拉在这里了。    
    几天后,我看见她正穿过广场,拄着双拐,走得很慢,羊皮外套拖曳在身后的尘土中。我叫人把她带进我的房间里。她支着拐杖站在我面前。“脱下帽子,”我说。带她进来的士兵给她摘下了帽子。就是那个乞讨的姑娘,同样覆盖在前额的黑发刘海,同样宽大的嘴巴,黑色的眼睛穿过我的目光。    
    “他们告诉我你是个盲人。”    
    “我能看得见,”她说。她的眼睛从我脸上挪开,直瞪瞪地看着我脑后右边的某个地方。    
    “你从哪里来?”我下意识地往自己肩后瞅去:她瞪眼看的是空无一物的墙壁。可她的凝视却坚执滞重。虽说早已知道答案,我还是重复了我的问题。她以沉默作答。    
    我打发走士兵。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谁,”我说。“你坐下好吗?”我拿着她的拐杖,帮她坐到一张凳子上。她外套下面穿着一条宽大的粗麻布衬裤,衬裤塞在笨重的靴筒里。身上有一股烟草味、脏衣服的霉味和鱼腥气。她两只手粗硬起茧。    
    “你靠乞讨过日子吗?”我问。“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呆在这镇上。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赶走,把你送回你们自己人那里。”    
    她坐在那里,两眼令人迷惑地朝上凝视。    
    “看着我。”我说。    
    “我就在看你。这就是我看人的样子。”    
    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眨了眨眼睛。我把脸凑得更近些,看进她的眼睛里去。她把凝视的双眼从墙那里转向我。黑色的瞳仁衬着牛奶似的眼白,像是孩童的眼睛。我用手触了一下她的面颊,她惊跳起来。    
    “我刚才问你靠什么过日子。”    
    她耸耸肩。“我会洗衣服。”    
    你住在哪儿?”    
    “我有住处。”    
    我们不准流浪者在镇上出没。冬天就要来了。你必须要有个住的地方。否则你就得回你自己人那儿去。”    
    她执拗地坐在那里。我明白自己是在旁敲侧击探询她的事情。    
    “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我需要一个人来清理房间,同时做些洗洗涮涮的活儿。现在干活的一个女工总叫人不大满意。”    
    她明白了我是要给她一份差事。她僵直地坐着,两手摆在膝盖上。    
    “就你自己一个人吗?你说呀。”    
    “是的。”她低声呢喃。又清了清喉咙。“是的。”    
    “我给了你这样一份差事,你不能再上街乞讨了。我不准许这样。说来你在这儿必须要有个住处。你要是在这儿干活,可以跟厨娘合用一个房间。”    
    “你不明白。你们不会要我这样的。”她倚着拐杖。我知道她看不见。“我是……”——她伸出一根食指,另一只手握紧它扭动着。我不明白这手势意味着什么。“我能走了吗?”她径自就朝楼梯口走去,然后站在那里等我扶她下楼。    
    过了一天,我眺望广场,风儿在那边戏逐着一阵阵扬尘。两个小男孩在那里玩滚圆环的游戏。他们在风里滚动着圆环。圆环一会儿向前,一会儿慢下来,一会儿晃晃悠悠,一会儿向后滚动,终于倒了。两个男孩仰面朝圆环跑去,头发在风中向后掠去,露出清亮的额头。    
    我发现了那女孩,站在她面前。她背靠着老胡桃树林中的一个树桩坐在那里:很难看出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喂,”我说,碰碰她的肩。她摇了摇头。“喂,”我说,“别人都在屋子里呢。”我拿过她的帽子掸了掸灰又递给了她,帮她站起来,陪她一起慢慢穿过广场,广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守门人站在那儿,他用手护着眼睛朝我们看。    
    火点上了。我拉上了帘子,点亮了灯。她不愿坐那个板凳,放下了拐杖,跪坐在地毯当中。    
    “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我说这话有点勉强。我真的能原谅我自己吗?她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她的耳朵想必也这样,她根本就不需要老年男人和他们的微弱的良知,我在她旁边轻手轻脚地走动,告诉她有关不准流浪的治安条令,感到自己很恶心。她的皮肤在门窗紧闭的温暖房间里慢慢泛出亮光。她用力扯开外套,把脖子对着炉火。我意识到,其实自己跟那些折磨她的人之间没有多大差别;我陡然起颤。“让我看看你的脚,”我换了副沉厚的听起来像我自己的嗓音和她说话。“我瞧瞧他们把你的脚弄成什么样了。”    
    她既不推辞也不配合。我动手拨弄她外套上的系带和扣眼,接着脱下她的靴子。她穿的是男人的靴子。比她的脚大得多。脱出来的脚包裹在长布条里,都没有脚的形状了。    
    “让我瞧瞧。”我说。    
    她开始还不肯解开肮脏的裹脚布。我离开了房间,到楼下厨房里去,带回来一盆水,还有一把盛着热水的带嘴壶。她在沙发上坐着等我,光着脚,脚又肿又胀,十个脚趾又短又粗,趾甲里满是污垢。    
    她伸出一根手指摸到脚踝外侧。“这里断了。另一只也是。”她撑着两手身子向后仰,两腿伸展开来。    
    “这里受伤了吗?”我说。我伸出手指沿着她说的那个部位触摸一圈,没感到什么异样。    
    “现在没什么了。已经好了。也许天冷还会复发。”    
    “你得坐着。”我说。我帮她脱去外套,开始为她洗脚。一开始,她的脚有点僵硬,慢慢的就放松了。    
    我慢慢地洗着,从上到下,紧握着她肌肉紧实的一双小腿肚子;揉搓着她脚上的骨骼和肌腱;在她的脚趾缝间搓揉着。我变换着跪着的位置,转到她身侧,把她的脚夹在我的肘弯和腰际,这样可以用两只手一起来搓洗。    
    


第二章第二章(2)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动作的节律中。甚至把这女孩都置之脑后。对我来说,这是一段空白的时间:也许这会儿我根本就不存在。当我回过神来,手指间的动作松懈下来了,她的脚搁在水盆里,我垂下脑袋。    
    我把右脚擦干,又转到另一只脚,把她宽大的衬裤的裤腿卷到膝盖上去,尽力驱散自己的睡意,开始洗她的左脚。“有时候这房间会很热。”我说。她的腿压在我腰肋上的分量不轻。我继续洗着。“我会找一条干净点的绷带给你包脚,”我说,“但现在不行。”我把水盆推开,一边把她的脚擦干。我发现这女孩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现在我想,她是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我闭上了眼睛。一股沉重的力量让眼睛合拢来,去品味那种极美妙的晕眩感觉。我舒展身子躺倒在地毯上。马上就睡着了。半夜里醒来感到身子又冷又僵。火已经熄灭了,女孩走了。    
    *                     *    
    我看着她吃。她吃起来就像一个盲人,眼睛望着远处,凭触觉动作。她有一个好胃口,一个健壮的乡下年轻女子的胃口。    
    “我不相信你能看得见。”我说。    
    “我看得见的。我对直看过去是什么也没有,只是——”(她抚拭着面前的空气就像人家擦窗子似的)。    
    “一片模糊。”我说。    
    “是一片模糊。但我可以看见眼角外边的东西。左眼比右眼好些。要是看不见的话我怎么走路呢?”    
    “是他们干的吗?”    
    “是的。”    
    “他们干了什么?”    
    她耸耸肩不作声。她的盘子空了。我又给盛满了她似乎特别喜欢的炖豆子。她吃得太快了,一只手捂着嘴不停地打嗝,又微笑起来。“吃豆子好放屁。”她说。房间很暖和,她的外套挂在角落里,靴子放在下面,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罩衫和那条宽衬裤。她不看着我的时候,我只是她视觉边缘的一个灰色的来回漂移的人形;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一个声音、一种嗅觉、一处活力的源泉——有一天在给她洗脚时睡着了;第二天又给她吃炖豆子;再过一天还会——她就不知道了。    
    我让她坐着,两脚放在盆里,把她的长衬裤卷到膝盖上。现在两只脚都放在水里了,我可看出左脚比右脚更向内弯曲,所以她站立时须用脚掌外侧来支撑。她的脚踝很粗大,肿胀着,伤口处的皮肤发紫。    
    我开始洗她的身子。她轮流举起脚来让我洗。在乳白的肥皂沫里,我揉捏和按摩着她松弛的脚趾。不一会儿,我又阖上了眼,脑袋耷拉下来。这,是一种痴迷。    
    洗完脚,我接着洗她的腿。这样,她就得站在盆里靠在我肩上。我两手上下搓洗着她的腿,从脚踝到膝盖,从后面到前面,揉捏着、轻抚着、摩挲着。她两腿短而粗壮,像牛犊一样壮实。有时我把手指挪到膝盖后面,摸索着她的腿肚子,手指往肌肉中间抠进去。转而,我的双手又像羽毛般飘忽地伸到后臀间。    
    我扶她上了床,用一条暖暖和和的大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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