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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等待野蛮人-第14节

小说: 等待野蛮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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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趟旅途结束时我们将如释重负。彼此在相处中都已经有点厌烦了。    
    第四天,我们奋力穿越一处古老潟湖干涸的湖床,顺着东南方向走了几英里,随后来到我们以前挖的水井,周围还有一簇光秃秃的杨树枝。我们在那里休息了一天,煎了剩下的一块油糕,把最后一锅豆子煮成糊糊。积聚精力去对付最后一段也是最艰苦的行程。    
    我总是独自一人。那几个人在低声说话,我走近时他们马上沉默了。还没到家就开始的兴奋已经在艰苦的旅途上消耗掉了,不仅因为它的高潮已是如此令人失望——沙漠中与野蛮人的交涉谈判后紧接着便是按原路折回——而且,当初那女孩在场对男人们是一种性别激励,使他们暗中较劲儿,但现在这种激励已不存在,他们情绪低落变得阴郁易怒,有意无意地处处找茬:他们抱怨我带他们走的这一趟鲁莽无益的旅途;厌憎那些不听使唤的马匹;又嫌他们同伙那只烂脚拖延了大家的行程;甚至对自己也是一肚子的怨天尤人。我率先把自己的铺盖搬出帐篷,睡到星光底下的篝火旁,宁愿在外面受冻也不想在帐篷里和三个闷闷不乐的人一起忍受那种令人窒息的暖意。第二天晚上,没人打理帐篷,大家都在野地里露宿。    
    到第七天,我们已经艰难地走进盐碱地了。又死了一匹马。那几个人吃厌了每日单调乏味的豆子和面糕,要求把马尸拿来吃掉。我准许了,但自己不吃。“我还得和马一起走前面的路。”我说。让他们去享受自己的盛宴吧,别让我在这里妨碍他们想像着是在割开我的喉咙;撕开我的肠子;砸开我的骨头吧。也许他们事后会客气些。    
    我渴念着自己熟悉的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想念着很快到来的夏季、长长的夏日里多梦的午睡,黄昏里和朋友们一起在胡桃树下的谈话;小男仆送来茶和柠檬汁,令人惬意的姑娘们穿着华丽的衣裳三三两两地在广场上漫步,从我们面前走过。这些天里因为与世隔绝,她的脸庞在我记忆中愈益坚实起来,变成不透明的难以穿逾的一道屏障,她脸上就像给包上了一层隐蔽的壳。在盐碱地里踆踆举步时,有一瞬间我被一个念头悚然一惊:我可能已经爱上了那个来自邈远之域的姑娘。可是,现在我想要的只是在一个熟悉的世界里轻松自在地过日子,死在自己的床上,被老友们送往墓地。离城门远远的还差十英里的地方我们就辨认出凸起在天幕上的岗楼了,这时我们还在湖的南面呢,赭色的城墙从这里开始把灰色的沙漠隔为远处的背景。我扫了一眼身后的人,他们加快了步子,一脸喜不自禁。我们三个星期没有洗澡换衣服了,身上一股臭气,发黑的皮肤饱受风吹日晒满是皴裂的皱纹。我们累到极点,但步子迈出去还像个男子汉,甚至那个脚上缠着绷带一瘸一拐的男孩也挺起了胸膛。本来也许会更糟糕,谁知道?也许会更好些,但也许是更糟吧。甚至那匹塞了一肚子沼泽地烂草的马,似乎也恢复了元气。    
    田野里春天的第一批嫩芽开始萌发。一阵轻微的军号声传到了我们耳朵里,骑马的礼宾队列从城门口排列开来,阳光照得他们的盔甲闪闪发亮。而我们活像一群衣衫褴褛的稻草人,我要是早点吩咐大家在最后这段路上换上他们军人的行头就好了。我看着骑马的人靠近我们,期望着他们突然飞驰而来、向空中鸣枪、向我们欢呼。他们却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们根本不是欢迎我们——我突然意识到,没有孩子们跟在屁股后头跑:他们分成两人一组围住我们,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他们眼神冷冰冰的,对我的发问概不作答,只是像押着一队囚犯似的带我们穿过敞开的城门。到了广场上,看见那里的帐篷,听到喧嚷声,我们才明白过来:大部队开过来了,一场对付野蛮人的战争正在进行中。    
    


第四章第四章(1)

    一个男人坐在法庭后面我办公室的桌子旁。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不过从他那身紫蓝色上衣的徽章上看,此人隶属国防部第三局。一堆系着粉色带子的棕皮卷宗搁在他肘边,其中一个朝他摊开着。我认出了这些卷宗:里面都是税收、征兵一类记录,时间可追溯到五十年前。他在审查这些文件吗?想要找什么?我说:“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吗?”    
    他没理会我,两个严肃的士兵朝我投来警觉的目光,他们和那军官一样像是两个木头人。我根本不想抱怨什么。经过几个星期沙漠中的长途跋涉,被人撇在一边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另外,恍惚之中我不无欣喜地捉摸到某种迹象,那就是我本人和第三局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友好关系正在走向终结。    
    “我可以和乔尔上校谈谈吗?”我问。冷不丁又暗自一惊:谁说乔尔回到这里了?    
    他仍不搭理,继续装作在看那些文件。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有一副雪白的牙齿,漂亮的蓝眼睛。但空洞无物。我想。我在想像中让他坐在床上那个女孩旁边,让其身体因她的谄诱而由之摆布。在我的想像中,这种男人的肢体动作活像是机器,根本不知道身体有自己的节律。             
    当他朝我看的时候——他总会朝我瞥一眼的吧——就会透过那张英俊而不动声色的脸、透过清澈的眼睛,像演员似的从假面具后面朝我看来。    
    他从文件堆上抬起头。正如我想像的那样。“你去过哪里了?”他问。    
    “我离开这里出了一趟远门。所以当您抵达此地时我没能亲自在这里迎候。但现在我回来了,我将尽力听候您的吩咐。”    
        他的徽章表明这是一个准尉,一个隶属第三局的准尉警官:这意味什么?据说,最近五年来他们一直从事着拳打脚踢修理人的工作;他们对一般警察和通常的法律程序都看不上眼;也像我一样厌恶那种夸夸其谈的贵族腔的谈吐。但也许我看错了他——我离开首都已经多年了。     
    “你已经犯下了通敌叛国的罪行。”他说。    
    这就是答案了。“通敌叛国”:这是书本上的说法。    
    “我们这里是和平的,”我说,“我们没有敌人。”一阵沉默。“要不是我搞错了,”我说,“要不我们就是敌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本地的老百姓在和我们一起作战。”他说。我真怀疑他这辈子是否亲眼见到过野蛮人。“为什么你要跟他们同流合污?谁允许你擅离岗位的?”    
        我对这种挑衅只能耸耸肩膀。“私人事儿。”我说,“你一定要我的口供是吗?可是我无意讨论此事。除非要谈的是不能像看待门卫的活儿那样看待一个地区行政长官的职责。”    
        当我夹在两名卫兵中间走向禁闭处时,脚步异常轻松。“我想洗涮一下。”但他们没搭理我。去他的。    
    我知道自己的快意从何而来:我和这些帝国保卫者们的结盟算是完结了,我已经把自己置于这些人的对立面,纽带断开了,我是个自由人了。谁能不对此发出微笑呢?但这是多么危险的快感啊!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得到解脱。在我与他们的这种对抗后面还有什么原则性问题吗?难道仅仅是被新来的野蛮人中的一个逼视一番,桌子被他侵占;文件被他的爪子乱扒了一阵吗?至于这回的解脱,在我被抛弃的进程中算是到了哪一步?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以前的工作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比我自己更是我自己,我真的享受了全无束缚的自由吗?说来今年这段时光是我这辈子里最能支配自己生命的时刻。比方说吧,我喜欢哪个姑娘,心血来潮之下马上就可以把她当作老婆、小妾、女儿或是奴隶或随便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是,因为我对她不承担任何责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关我的事,除非我念头一转想要多事:这是不是压抑之下的自由呢?难道不想从那种禁锢中解脱出来吗?以我这种对抗姿态,实在没有任何英雄与崇高可言——我必须时刻记住这一点。    
    就是去年他们用作审讯室的同一个房间。我站在一边等着原先睡在这里的士兵把他们的被褥撤出来。我带去的那三个人,仍是一副衣衫褴褛的邋遢样儿,从厨房那儿探头探脑地打量我。“你们在吃什么?”我朝他们喊道,“趁他们还没把我关起来快给点吃的!”其中一个人端了一大碗热粥踢踢沓沓地走过来。“接着。”他招呼一声。卫兵们把我推进屋去。“等一会儿,”我说,“让他把我的铺盖卷带来,我就不再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们等在一边,我站在一小片阳光下一勺一勺喝着粥,活像一个饿鬼。那个脚烂了的男孩给我端来了一碗茶,脸上嘻笑着。“谢谢!我说,“别紧张,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只是听命行事罢了。”我把自己的铺盖卷和一张旧熊皮挟在胳膊下走进了囚室。煤烟的痕迹仍还留在搁过炭盆的那面墙上。门被关上,黑暗降临。    
    我睡了一天一夜,只是觉得这地方声音有点闹人,墙后面我脑袋对着的地方发出橐橐橐的声音,远处传来独轮车的轱辘声、干活的人的叫喊声。在梦中我又回到了沙漠里,穿过空漠的原野向着隐晦不明的目标跋涉而去。我润了润嘴唇,叹息着。“是什么声音那么吵?”卫兵送来食物时我问他。他告诉我,他们正在拆掉那些毗邻军营南墙的房子:他们要扩建军营,同时再修建一些适用的囚室。“哦,是吗,”我说,“是文明的黑暗之花开放的时候了。”他不明白我的话。    
    这屋子没有窗子,只是墙壁高处有一个烟囱孔。不过,呆了一天也许是两天之后,我的眼睛便已习惯了这种阴暗。当早晨阳光和夜晚灯光射进来、当门被打开,让我进食时,我还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最好的时光是在清晨——当我醒来躺在那里听着外面鸟儿歌唱、看着烟囱洞的那一方天空,一瞬间黑夜褪去,拂晓时分第一道灰色光线透了进来。    
    每天由几个当兵的给我送来限量的饭食,隔一天他们把军营院子大门关闭一小时,让我出来放风,活动一下身子。这时候总会有人扒在铁门的栅条上朝里张望,看这昔日掌权人沦落的景况。许多人都认识我,却没人跟我打招呼。    
    到了晚上,万籁俱静,蟑螂出来觅食。我听着,或许是想像着,那些身披甲壳的小虫啄着自己的翅膀、匆匆挪动腿脚穿过地板。它们被墙角那只大桶里的气味吸引过来,地板上有几小堆食物,当然毫无疑问还有这血肉之山也散发着新鲜和腐败的种种气味。    
    一天晚上,一阵羽毛般的轻柔之物掠过我的脖子,这动静把我弄醒了。从那以后我常在夜里惊醒,拼命地抽动,在自己身上掸来掸去,总觉像是什么幽灵鬼怪在用触须拂弄我的嘴唇、我的眼睛。这一来我就变得心神不宁:我开始警觉起来。    
    我整天盯着空空荡荡的墙壁看,不相信所有那些被他们关进来的痛苦和嗟伤会没有留下一点能让人察觉的痕迹;我蒙上眼睛,竭力把听觉调到可以听到无限微弱声音的程度,所有在这里受难的人的凄喊声一定还在屋里撞击着,从这面墙撞到那面墙。我祈求有一天这些墙壁被推倒,那些不平的回声最终能够离去;可是砖块之间被砌得如此紧密,此时此刻要对这些声音置之不理真是太困难了。    
    我渴望能有锻炼身体的机会,向往栉风沐雨的户外活动,双脚真正踏在大地上;能看到别人的面容,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两天的单独囚禁,我的嘴唇已经松弛而变得不听使唤了,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陌生起来。说真的,人不是为独处而生的!我懵懵懂懂地只是围着一日三餐被人喂食的时间打转,到时候狼吞虎咽就像一条狗。动物一样的生活使我变成了一头野兽。         
    然而,也只有在这种全然空白的日子里,我才能全身心去细细思量那些落入这墙内以后就不想进食、再也不能行走自如的男人和女人的命运。    
    


第四章第四章(2)

    不知哪个角落,有个孩子曾遭凶虐。我想起这个人,且不管她的年龄,反正还是个孩子,她被带进这里,在她父亲面前被弄瞎了眼睛;她看着父亲在她面前遭受屈辱;心里明白他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也许在这里时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得用其他方式觉察自己的危境:比方说听到父亲恳求他们住手的声音冲口而出。    
    想到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细节,总是让人心生畏葸。    
    从这以后她没有了父亲。她的父亲消失湮灭了,成了一个死人。一定是发生在这个时刻:当她和父亲被隔开的时候,那父亲受到审讯时——如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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