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我的自由-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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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薄薄的,显得很敏感。他儿时的照片上是金色的卷发(埃伦·泰瑞那个金发的小孩早就为伦敦的观众所熟知),现在看起来有点发黑了。他的眼睛高度近视,在眼镜后闪着金属的光芒。他给人一种细腻得甚至像女人一样娇弱的印象,只有一双大手、粗大的指尖以及两个像猿猴一样的大拇指,才让人感到他的力量。他常常笑说那是杀人的拇指——“亲爱的,可以很容易地掐死你”
我就像被催眠的人一样,任凭他将我的斗篷披在我小巧的白色图尼克外面。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飞奔下楼走到大街上。然后他就用标准的德语叫了一辆出租马车:“我和我夫人要去波茨坦。”
好几辆车都拒载,但最后我们还是雇到了一辆,于是我们就去了波茨坦。黎明时分我们才到了目的地,我们在一家刚开门营业的小旅馆前停了下来,进去喝了咖啡。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动身返回了柏林。
到柏林时,大约是上午九点钟左右。我们就想:“下一步怎么办”我们不能回去见我的母亲,只好去找我的一个叫埃尔西·德·布鲁盖尔的朋友。布鲁盖尔是个波希米亚人,她以十分理解的态度接待了我们,给我们准备了早餐——煎鸡蛋和咖啡,又让我在她的卧室里休息。我昏沉沉地睡去,一觉睡到了傍晚。
克雷格把我带到他的工作室。他的工作室位于柏林一座高楼的顶层。里面铺的是黑色的打蜡地板,上面到处是人造的玫瑰叶子。面对一位才华横溢的美男子,我内心的爱情火焰猛然旺盛起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我性情中潜伏了两年的那种撩人心魄的欲望一直蓄势待发,现在突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在克雷格身上,我发现了一种与我息息相应的气质,找到一种与我骨肉相连的血脉。他常对我大声喊道:“啊,你真是我的亲姐妹。”我甚至感到我们的爱情中蕴藏着乱伦的罪孽。
我不知道其他的女人怎样回忆自己的情人,我想,比较合乎常理的该是止于头部、肩或膀和手,然后是描述他的衣服。但是我一想起他,我头脑中便现出那天晚上在他的工作室里看到的情景:他那洁白柔软、光滑发亮的躯体,挣脱衣服的束缚,以全部的光彩出现在我的眼前,简直美不胜收,让我眼花缭乱。
也许,月亮女神最初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到恩底弥翁时,恩底弥翁想必也是这样身材高大、躯体洁白。海辛图斯、那西索斯以及勇敢智慧的珀修斯一定都是这个样子。克雷格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间的青年,倒更像是英国艺术家布莱克笔下的天使。他的美貌不仅使我的双眼矇迷离,而且我整个的身心都被他的美所吸引,与他拥抱在一起、融化在一起了。就好像两堆火焰相遇一样,我们两人合在一起燃起了一片熊熊的大火。我找到了我的伴侣、我的爱人、我自己——因为我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就像柏拉图在《费德鲁斯》中所提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人一样,两部分公用一个灵魂。
这不是一个青年向一个姑娘求爱,这是两个孪生的灵魂的结合。肉体的躯壳已随着心灵的陶醉而变化,世俗的狂热恋情已化为炽热的烈焰,缠绵交织,向着天堂升腾。
这种欢乐如此完美,我真希望在其中得到永恒。啊,那天晚上我那燃烧的灵魂为什么没能找一个出口,像布莱克的天使一样,穿过我们地球的云层飞到另一个天堂
他的爱是那么年轻,充满了活力和勃勃生机,但他既不是沉湎于肉欲不能自拔的人,也没有那种本性,他宁愿在充分的满足之前就抽身而退,把火热的激情转化成他的艺术魔力。
在他的工作室里,既没有睡床,也没有安乐椅,甚至连饭都没得吃。那天晚上,我们就睡在地板上。他身无分文,而我也不敢回家要钱。我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该吃饭时,他就赊购一餐,让人送到房间。人家来送餐时,我就躲在阳台上,人走了才爬出来同他一起吃。
可怜的妈妈四处打听,跑遍了所有的警察局和大使馆,她说有个卑鄙的家伙拐跑了她的女儿。我的经纪人也正为我的失踪急得快发疯了。许多观众都走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还是有几家报纸很聪明地在报纸上登了一条消息,大意是说伊莎多拉·邓肯小姐患了严重的扁桃腺炎。
两星期后,我们才一起回到了母亲住的地方。说实在的,尽管我情感狂热,但还是感到有点累,因为几天来一直都睡硬地板,而且只能吃他从熟食店买来的那点东西,或者等天黑以后我们偷偷上街买点东西吃。
当母亲看到戈登·克雷格时,怒吼道:“滚!该死的恶棍,给我滚出去!”
她对克雷格的仇恨简直到了顶点。
第五章爱情与生育(2)
克雷格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天才之一。他就像雪莱一样,浑身上下闪耀着火光和闪电。他的思想影响了当时整个世界的戏剧舞台。是的,他从没有积极地参加过舞台上的实践活动,总是远离舞台在一旁梦想,但他的梦想启迪了当今舞台上所有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他,我们就永远不会有莱因哈特、雅克·科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如果没有他,我们会仍然停留在旧的现实主义的布景中,每一片叶子依然在树上闪闪发光,所有的房门还都能开来关去。
克雷格是位出色的伙伴。他是我所认识的那种为数极少的人中的一个,他们从早到晚整天都处在亢奋状态。从早晨喝第一杯咖啡开始,他的想象力就燃烧起来,开始发出智慧的火花。与他在大街上的一次普普通通的散步,感觉就像在尼罗河畔陪伴着古埃及底比斯的博学的大祭司。
也许是因为他的高度近视,走着走着他会突然停下来,拿出铅笔和一叠纸,望着吓人的现代德国建筑——一座很新的所谓“新艺术实践”公寓,解释它是多么的美丽;然后就饱蘸激情地为它画速写。画出来的速写却像是埃及的邓德拉赫神庙。
在路上遇到一棵树、一只鸟或一个孩子,他都会为此而激动万分。与他呆在一起,你一刻也不会寂寞。他有时处于极度欢喜的折磨中,有时则走向另一个极端,完全沉浸在随之而来的另一种情绪中,整个心情的天空突然黑暗下来,恐惧充满了整个天空,好像连生命的气息都被抽空,只有无尽的痛苦充溢其中。
不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阴郁的心情却越来越常见了。为什么主要是因为每当他说“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时,我总是温柔地回答:“啊,是的,你的工作,太好了!你是个天才,可是你知道,我也有我的学校呀。”然后他就会一拳砸在桌子上:“是的,可是我还是要我的工作!”我接着说:“你的工作当然很重要。你的工作是绘制布景,但最重要的是活生生的人呀,因为一切都是从人的心灵放射出来的。首先是我的学校,在完美中行走的光辉灿烂的活生生的人,其次才是你的工作,为这个人绘制的完美的布景。”
这样的争论往往在雷鸣般的吼叫声中开始,以令人压抑的沉默结束。然后,我身上的女人本性会突然醒来,温柔地问他:“噢,亲爱的,我惹你生气了吗”他回答说:“生气噢,没有!所有的女人都是该死的讨厌鬼!你就是一个干扰我的工作的讨厌鬼。我的工作!我的工作!”
于是,他就会冲出门外,使劲地摔门而去。这摔门的巨响使我如梦方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总是一直等他回来,在他回来前,我就会在提心吊胆和悲伤不安中哭一整夜。这就是我们的悲剧。这种情景常常反复出现,使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不和谐,最后终至难以忍受。
我激起这位天才身上伟大的爱情,这是我的命运;我努力使自己的事业和与他的爱情和谐发展,两全其美,结果吃尽了苦头,这也是我的命运。在经过了几个星期疯狂的、充满激情的爱情生活后,克雷格的天才和我的艺术灵感之间开始了空前激烈的战斗。
“为什么你不把手头的工作停下来呢”他常常说,“为什么你老是想走上舞台胡乱地挥舞胳膊为什么你不呆在家里给我削削铅笔呢”
虽然克雷格比任何人都更欣赏我的艺术,但是他的自尊心,他那作为艺术家的妒忌心,使他永远都不会把女人看作是真正的艺术家。
姐姐伊丽莎白已经为格吕内瓦尔德学校组建了一个学校董事会,委员是由柏林市的名流和贵族妇女组成的。当她们听到克雷格的事后,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以严肃的口吻批评我说,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的成员,我这一校之长的道德行为和观念如此之差,她们不想再做学校的董事了。
她们推举大银行家门德尔松的太太来把这封信交给我。当她带着那封吓人的信来到我这儿时,她有点怯生生地望着我,突然放声大哭,然后把信扔在了地上,把我抱进怀里哭道:“请不要以为我在这封讨厌的信上签了名。至于其他的女士,那也毫无办法,她们将不再担任学校的董事了。只是她们还是挺信任你的姐姐伊丽莎白的。”
现在伊丽莎白也有自己的想法,可她没有公开说出来。现在,我终于看清这些贵妇的原则是:只要你不声张,什么事情都好办这些女人一下子激起了我的义愤,我利用爱乐协会的大厅对舞蹈作了一场专门的演讲,专讲舞蹈是追求自由的艺术。最后,我谈到了妇女问题,说只要女人愿意,她们就有恋爱和生孩子的权利。
当然,人们会说:“孩子怎么办”但是,我可以说出许多非婚出生的杰出人物的名字。这并不影响他们获得声誉和财富。撇开这点先不管,我自己想:如果一个女人认为一个男人如此卑鄙无耻,以至于一旦发生争吵,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她又怎么能与这样的男人结婚呢如果她认定他是个这样的人,那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呢我认为,忠诚和互相信任是婚姻的首要条件。不管怎样,我认为作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女人,如果我作出体力和健康上的重大牺牲而生了孩子,但是到头来,这个男人却依据法律说这个孩子属于他,而一年中只允许我探望孩子三次,要是这样,我干脆就不生这个孩子。
美国有一位很聪明的作家,他的情妇问他:“如果我们不结婚就生了孩子,我们的孩子对我们将怎样看”这位作家回答说:“如果你我的孩子是这种孩子,我们就不在乎他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任何一位有头脑的女人,如果她读了婚约,并决定缔结婚姻的话,那么她就应该承担起全部的后果。
这一演讲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有一半的观众赞同我的观点,而另一半则连声嘘我下台,并且把手头能找到的东西都扔上了舞台。最后反对的一半离开了大厅,我与支持的一半留了下来。我们就妇女的权利和不公正的待遇,兴致勃勃地进行了有趣的讨论,这个讨论可比今天的妇女运动激进得多。
第五章爱情与生育(3)
我继续住在维多利亚大街上的公寓里,而伊丽莎白则搬出去住在了学校里。母亲在这两个地方轮流住。从那时起,我那经历了贫穷和灾难、曾以非凡的勇气和毅力担当起所有磨难的母亲,开始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了。这可能与她的爱尔兰血统有关,也就是说不能像承受贫穷那样面对富贵。她的性格变得更加不稳定了,实际上,她经常是闷闷不乐,什么也不能让她提起精神来。自从我们离开祖国后,她第一次开始想念美国。她说这里的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美国的好,比如食物什么的,什么都比不上。我们带她去柏林最好的饭店,想让她高兴高兴。我们问她:“妈妈,您想吃点什么呢”而她总是说:“来点儿虾吧!”如果不是产虾的季节,她就会一个劲儿地数落起这个国家的不是:怎么连虾都没有然后她就会什么也不吃。如果碰巧有虾,她也会抱怨,说旧金山的虾可比这里的强多了。
我认为,母亲性格的转变,可能是因为她过惯了以前恪守美德的日子。多少年来,她把全部心血都献给了自己的孩子们。现在,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一个个离她越来越远。这时她才认识到,她实际上已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用在了我们身上,而自己则一无所有。我想,这是许多母亲特别是美国的母亲都有的想法。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她一直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