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晴雯-双飞-梁祝篇-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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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更是因为她生为“在家克父母,出嫁克亲夫”的断掌之人,一出生便克
死了生母。所以虽然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却仍是无人敢上门提亲。
江南的三月,仍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的,疲倦了一
天的喧嚣,早已入睡。只有打更的偶尔敲着梆子,拖着悠长的吆喝声在街巷中
蹒跚而过,“梆——小心……喽,梆——火烛……喽!”一句话还没吆喝完,
人却早已离得远远的看不见踪影了。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树梢,诱动着天幕中的千万颗星子,齐为深墨
色的穹苍点缀光华。
祝宅后苑的绣楼上,琴音似水。一个素装少女盘膝坐在窗前,一双玉手轻放
筝上,轻拨徐按勾抹挑滑。手纤美如明玉,如雪的皓腕上略微带着一点晕红的
血色。
一曲终了,少女轻咳了几声。
“小姐。”随着一声低柔的呼唤,一件披风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用不着回头,少女也知道这会是谁,这宅子里能和她这样接触的也只有银心
一人了。
“小姐,夜深露重,还是早点儿歇息了吧。”停顿了一下,银心面露难色,
“明天又是十五之日了,一早还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
柔柔的月光勾勒得少女精致细腻的五官更显得清丽可人,但她的眼角眉梢却
衔着一种与她的韶华全然不符的淡漠与幽凉。
半晌,她淡淡地开口:“知道了。”
“女儿向爹爹问安。”敛襟向祝公远施了一礼,祝英台看向一旁的腾氏,略
微福了福,“二娘。”
腾氏冷哼,“啪”的一声,重重地放下茶盏。
“嗯,坐吧。”扫了一眼腾氏,祝公远淡淡地开口。十几年来,他对这个女
儿一直都是若即若离。只有每月的朔、望之日才会让她一早过来请个安,其它
时候祝英台则呆在绣楼里,几乎是不出产。
祝英台低声道了谢,低眉敛目、双手交握端坐在一旁的墩子上,眼观鼻、鼻
观心,标准的大家风范。
“女红学得如何?书又念到哪里了?”想子想,祝公远随意找了个话题。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要求女红如何的出色,但到底是要懂些才好,
免得被人耻笑。而这些女儿家的事情原本不该是由他来问的,只是……想到去
世多年的原配,祝公远暗自感伤。
“女红,嬷嬷一直都有尽心在教。书刚念了《列女传》,如今正在渎《四书
》。”
腾氏听了,忍不住敝嘴,“哟——凭姑娘这容貌,如今又念了这些的书,将
来怕不是要进宫做娘娘了吧。”
祝英台冷然一笑,不去理会腾氏话中的讥讽,“英台庸脂俗粉,二娘谬赞了。”
“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打量良久,祝公远心中慨然。虽然除了正房倪氏
之外,他又继娶了腾氏为妾,但那也只是为了传承香火而已。在祝公远的心中,
最在意的仍是原配夫人倪氏。倪氏出身名门望族,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持重、端庄且修养极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而这些又岂是青楼出
身、以色事人的腾氏所能相比的。
腾氏坐在一旁,脸色勃然一变。虽说正房去世都这么多年了,可无论她在枕
畔如何软语相求,祝公远就是迟迟不肯将她扶正,原来心里仍然在惦记着那个
八成早已化成灰的死鬼。
不愿看到继母醋意大发的样子,祝英台淡然起身,退了出来。但远远的,仍
能隐约地听到从正房里传来的又哭又闹的嘈杂声。
从正房出来,祝英台却不急着回房,只是沿着长廊慢慢地走。
“小姐?”银心诧异地看着祝英台,“这是去后花园的路呀。”
“嗯,天气好,我们过去走走。”祝英台说得漫不经心,却难掩心中的郁闷。
此时正是江南春光明媚的时候,满眼的树木郁郁葱葱,堆翠似的长着新枝。
翠绿的柳树枝条,拖起一丈来长的嫩叶穗子,借着拂人衣袂的柔风,轻轻地在
长空中飘动。祝家的庭园是标准的江南式建筑,主体建筑与附属建筑、内部建
筑与外部建筑纵横交错,相互垂直,紧密相连。整个庭院占地颇广且布置得别
有匠心,呈现出一派“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格调。园内依势
曲折,通幽度壑,亭台、水榭等建筑均以曲廊相连,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后花园内花木扶疏,掩映着一座座小小的假山,山石都是特意从湖州运来的,
玲珑透剔、堆砌自然,深得“皱、瘦、透、漏”之神韵,一望便可知均是出自
大家之手。艳红色的鲜花,密密层层地分布在新枝上,经太阳一晒,散发出一
股浓郁的幽香。
蔷薇架的旁边搭着一座秋千架,祝英台走过去双手挽住两边的五色绳索,坐
在吊着的千板上,一来一去,缓缓地飘荡。她今天穿了件黄罗长夹衫,外面罩
了一件水青色的镶缎背心,下面露出簇新的缕金穿花百褶裙,脚踏齐云履,远
远看上去就像只大蝴蝶在和着柳絮花影,贴住秋千架子飞舞。
良久,绳索慢慢地缓了下来,渐渐地由缓而止。祝英台轻皱着眉头坐在秋千
上出神,却并不下来。
“小姐,”银心从衣袖里取出丝绢轻揩祝英台额头上的汗,“秋千打得太久,
累了吧?”
祝英台摇头,“还好,并不算累。只不过是觉得有些闷,出来散散心。”
“小姐,你说打秋千不累,可依奴婢看有些不然吧?看你今天才多玩了一会,
脸上就带了红色,额头上也沁出了汗呢。”
“什么奴不奴婢的,这些年来你我一向情同姐妹。这里又没有别人,不必避
讳什么的。”
“小姐———”
凄然一笑,祝英台轻抚自己的掌心,“什么小姐,不过是个不祥之人罢了。”
亲娘的早逝一直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父亲的若即若离更令她心痛。
“小姐!”银心吓了一跳,慌忙四处张望了一下,“这话要是被老爷听到,
不得了的。”
仰头望向天际,祝英台羡慕地看着那些偶然飞过的不知名的雀鸟。
那园外的天空,一直都是她所渴望的……
2 月无边,寂寞亦无边。
一袭月白素绸的单衣静静地站在窗前,祝英台轻抚了一下双臂,感觉到些许
的凉意……不知从何时起,她经常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地感到孤寂,午夜梦回之
际总是觉得有一双深遂的眼在痴痴地望着她。他是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
双黑若子夜的眼眸令她有种异样的熟悉,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占据着她的心
头,连带着也占据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小姐,”银心进来掌了灯,皱眉看着单衣的祝英台,“穿得这么单薄,会
受寒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回眸,“碧环叫你去做什么?”
银心怔了怔,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碧环这个昔日腾氏房中的陪房大丫鬟,如今早巳嫁给了祝府管家祝祥为妻;
更仗着有腾氏的撑腰,所以从来都不曾把祝府里的下人们放在眼里。可她又怎
能把这些告诉小姐呢?
祝英台担忧地看着银心,“她没有为难你吧?”
银心掩饰地笑笑,找了件家常穿的锦袍给祝英台披上,“怎么会呢?刚才是
老爷叫她来找我的。”
“爹?”
“嗯,老爷说要去义兴些日子,叫小姐明天一早不用过去请安了。”
义兴位于太湖的西岸,古称荆慈,秦汉两代叫做阳羡。三国时,孙权十五岁
那年曾在那里做过阳羡长,广揽东吴人才,兴办学馆,把阳羡的古寺旧庵都作
为习学的场所。归为晋朝以后,那里的文人墨客仍然经常云集在一起吟诗作赋,
其中更有不少隐居的高人。是个文化兴旺之地、求学习文之乡,更是江南的文
墨中心。
祝英台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的月色。她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绣楼
窗外的这一片天空而已。
铺好床榻了,银心又往香炉中添了——小块的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热,以使
室中不见烟尘。袅袅的香气轻缓地逸出,在室内慢慢地弥漫开来,有种植物雨
露的味道;仿若幽绿的翠竹叶脉散发的芬芳,又似甘露滋润着的蔷薇最初的那
一抹清香。
祝英台拉住正要离开的银心,“别走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吧,陪陪我。”
“好。”银心笑笑,出去拿了硬枕又进来。
“小姐,我常听人提起义兴那边有个什么洞的,听说连东海的龙女都在那里
弹过琴呢。”躺在床上,银心努力回想着平日里听来的种种传闻。
祝英台听了淡淡一笑,“是善卷洞。离义兴县城外四五十里有个螺岩山,相
传螺岩山中有间石室,名曰善卷洞。分上、中、下、水四洞,洞洞相连,洞洞
相通;洞内有天然石厅,穹顶奇峰倒挂,异石高悬,景致奇妙,瑰丽多彩。水
洞内有条溪河,曲折荡漾。到了这善卷洞,就如入了仙境一般,能使人流连忘
返。”
银心“哦”了一声,又拉着祝英台问了几句,没多久就独自去会周公了。
看着熟睡的银心,祝英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今晚她的梦中可还会再有那双漆黑的眼眸……
—片漆黑中,祝英台努力地摸索着,试图寻找出路。
“这边……到这边来……”恍惚间,祝英台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唤。她欣喜地
扑向声音来源,却蓦然觉得眼前一亮,已不见了黑暗,再看看四周,只见绿树
清溪,飞尘不到,当真是宛如人间仙境。又往前走丁一段,更是山青林秀,翠
竹葱葱,杜鹃红漫:古松林中,善卷洞三个字就刻在岩壁之上:祝英台看了又
惊又喜,迟疑了一下,便从洞口走了进去。
走进洞内,洞内是一片云雾弥漫。祝英台试着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正犹
豫着要退出洞口,忽然眼前红光一闪,一只大蝴蝶在她前面不远处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那只大蝴蝶不见了,云雾也渐渐散了,前面竟然出现一位书生打
扮的年轻男子。
晋代沿用汉朝的习俗,礼教大防最是严谨。祝英台看到前面忽然出现男子,
羞得满面通红,转身慌忙往洞口走去。快到洞口时,却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一
群彩蝶把洞口全都给堵住了。祝英台回头再看那书生,那个书生竟然也没发觉
洞里又多了一个人,连头也不曾回过,只是独个欣赏着洞中的景色。
渐渐地那书生身后也有了一群彩蝶,其中有一对大蝴蝶在祝英台与书生之间
时亲时分,时隐时现。不一会,两处彩蝶竟连成一条彩带。
蓦然,祝英台的身后传来一阵“呱呱、呱呱”的叫声。祝英台吓了一跳,回
头一看,原来竟是只大癞蛤蟆。最奇怪的是那癞蛤蟆的头上竟然还隐隐地显现
出一个篆体的“马”字,此刻它正在追赶一只美丽的大彩蝶。瞬息之际,大彩
蝶不见了,癞蛤蟆却向祝英台扑了过来。英台吓得“啊”的一声,连连倒退,
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便从石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石阶下的书生听到有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大彩蝶正从石阶上跌落下来。
书生愣了半晌,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大彩蝶,分明是个姑娘家。
“姑娘。”书生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想丁想,觉得似乎不妥,于是又把手
缩了回来。“你……没事吧?”
摇摇头,祝英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偏偏怎么也起不来。
书生见状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扶了她一下。
无柰地抬头道谢,怎料却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祝英台怔住,“你……”
书生见状,慌忙收回了手,施了一礼道:“是小生唐突了,但绝无恶意,还
请姑娘见谅。”
祝英台起身,敛襟回了一礼,“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相助之恩日
后定当登门拜谢!”书生想了想,道:“家住禹王归天处,独木头上刀分水。”
说罢,双手抱了抱拳,然后转身走向洞口的溪河边。溪中停着一叶“花舟”,
说来也奇怪,那“花舟”虽无橹无桨,但书生登上去以后,那舟竟然自己动了。
祝英台目送远去的书生,心中正感叹不已。突然,“呱呱、呱呱”的叫声又
再次在身后响起。祝英台回头一看,那只癞蛤蟆正在不远处趴伏着,一见祝英
台转过身来,便张开大口,就地一纵便跳上了她的胸前。祝英台吓得魂不附体,
连连大喊:“救命!救命呀!银心——”
银心吓了一跳,只看见祝英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眼睛还闭着,却脸色苍白
直伸着两只手在胸前乱抓。
银心连忙抬手抓住她乱抓的手,推了推她的身子,一迭声地轻唤:“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