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帷+番外 作者:司幽(纵横12.10.20完结)-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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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涯微微一颔首,目光落在她抱着的衣物上,眉头轻轻皱了下,峻声问道:“我今天一早去内宫大牢,听说你昨晚将贺再起放了,是怎么回事?”
“人是我放的。昨天的事是一场误会,贺统领只是一时失手,没什么错,所以我就把他放了,让他去做该做的事。”沉水坦然承认道。
“一时失手?没什么错?误会?”龙涯脸上难得地显出了怒色,“那么大一块石头从上头滚落下来,就算没人也会闹出大动静,一句失手就可以当做没有过错?他到底在上头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沉水冷静地打断他:“我知道,是我让他和天逍找个狭窄僻静的地方过招,好推测出那凶手身手如何,缩小搜查范围,只是没想到假山上有块石头年久失修,被贺统领一撞,竟然断裂开来,当时我就在附近,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说辞自然难以被龙涯接受,他眉头紧锁,一脸不满:“纵然是无心之失,也不应予以包庇,贺再起撞落巨石乃是事实,若不加以惩罚,往后内宫侍卫犯了错,全都推说是无心之过又该如何是好?”
“师父把我当傻瓜吗?”沉水同样沉下脸来,“是不是无心之过,一查便知,人会说谎,证据却不会,我查得出杀死侍卫们的凶手是谁,还会怕别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说谎?”
话一出口,就见对面龙涯的脸色瞬间白了。
082、用心
“我查得出杀死侍卫们的凶手是谁,还会怕别的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说谎?”
沉水一句话就让龙涯的脸色瞬间白了,反应虽是在意料之内,但还是令她内心唏嘘——师父哪怕不是凶手,也必然与此事有瓜葛。遂又问道:“师父身为禁军大统领,对王都内的人和事该都比我要了解许多,本也想去找师父打听,正好一并问了,师父可知王都内有什么人与内宫侍卫熟识,天生神力且又住在安庆坊附近的么?”
龙涯的瞳孔骤然一缩,表情也僵硬起来,喉结不安地上下一滑,声音干涩地道:“未、未曾听闻有这等人……”
沉水也便点点头:“此人心狠手辣,极短时间内便杀了六人,定不是普通角色,若窥伺着碧落宫里的人,倒是麻烦得紧,最近宫中的守备只怕还要加强,劳师父多费心了。”
龙涯只是不作答,默默地对她抱了下拳,领着侍卫们走了。
经过这番旁敲侧击,沉水基本已经肯定了天逍先前的猜测,龙涯十之八九就是杀死六名侍卫的凶手,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师父不可再信,已成为事实。戎马十年、为祥国立下汗马功劳的禁军大统领,建威将军龙涯究竟有什么理由非要杀死侍卫绑架魅音?她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龙涯见也未曾见过魅音,不该会对她下手,况且这姑娘的来历尚不明,贸然动手岂不是会适得其反?
魅音的身份说不定能成为解开这把锁的钥匙,但遗憾的是握着钥匙的两个人如今都不在了,沉水自嘲地耸肩笑了笑,抱着那件旧衣回了素竹小楼。
做衣服难,拆衣服可容易,沉水挥着剪刀将线头全给挑断,拆出一块块旧料子,平铺在新料子上,用划粉块勾下个大概轮廓,然后裁下来放着。由于不懂裁缝技巧,又没有省料子的意识,二十尺的细麻布愣是刚刚够裁出一身衣服所需要的料子,剩下的便被她一脚踢到了角落里。
裁料子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新的麻烦又来了,沉水望着那堆零散的布料,拼了又拼,也不知该怎么缝在一起,憋屈了一阵,还是摇铃唤来了含光,虚心求教。
含光一看那堆布料就险些晕过去,再将角落里那裁剩下的一团提起来,发现这上好的麻布竟是被公主裁得浪费至极,大块大块的边角,偏生又不够再用,只能将来留着打打补丁什么的,真真心疼,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公主忙活了两天,就裁出些料子?”含光在凳子上坐了,将那堆裁好的料子一块块提起来,分辨清楚哪儿是哪儿,然后用针将两两固定好,可算给她拼出了个衣服的形儿。
沉水赧然,分辩道:“那剪子不好使,我叫它往东,它偏要往西,剪坏了好多次,还有几次我明明是比着剪的,不知为什么剪下来却和原来的不一般大,我……”
含光忍俊不禁,解释说:“裁缝剪要将布料铺在案上剪才好,否则极易伤手,有时候控制不好,裁错了也是难免,公主过去没动过针线,就说该让奴婢们帮忙的,公主偏又不让。”
沉水艾艾不知说什么好,接过她穿好线打好结的针,另一手里抓着衣料,比划了一阵,不知该怎么下手,只得又问:“该怎么缝才好?”
足足折腾了大半天,含光在她裁好的衣料上用划粉块勾出了线,叫她沿着线缝,又教了种通俗易懂的针法,沉水满心欢喜地落了几针,觉得还不太难,便埋头认真做了起来。
“要我说,公主这回实在是用了心了,连个补丁也未曾打过,就要学着做衣裳,”含风正帮着含光整理沉水裁剩下那团麻布,将可以用的部分剪下来留着,口中啧啧道,“怎的就心血来潮了,要这么勉强自己。”
含霁笑嘻嘻地提着笤帚扫满地的碎布:“我可是想知道公主做衣裳是要给谁穿,你们可知道不?”含风含月俱是摇头,许是对她们几个小丫鬟的手艺信不过,沉水遇到坎儿总是传含光上去帮忙,偏偏含光又是个嘴巴紧的,任她们软磨硬泡,也没吐露半个字,还不许她们嘴碎到处说到处问,三个小丫鬟只好将好奇憋在肚子里。
而这时候的含光正在龙磐阁外等候,才会无暇管她们的窃窃私语。
看了沉水那日拿回来的旧衣,机灵如她已经明白了这衣服是做给谁的,一面佩服天逍能有这本事,让从不沾针线的公主亲手为他做衣服,一面又不免在肚子里埋怨他无情,公主这厢埋头忙了十来天,除了偶尔接见贺再起外,所有心思都花在这上头了,他倒好,一直也不来素竹小楼露个面,倒是成日地泡在龙磐阁里,也不知和小郡王是有多么深厚的交情。
眼瞅着衣裳也快做好了,含光见天逍还是没点服软的迹象,唯恐沉水一腔热忱反被泼冷水,便只得自己跑来交涉,想劝他也让一步,公主都为他做到这个程度了,身为面首,多少也该识趣些。
不多时,得了下人通传的天逍就出来了,脑门上一个红亮的肿包,八成又被玉止霜的机关给收拾了,他小跑下台阶,脸上毫无意外之色,问:“含光姑娘找贫僧有事?”
“有事,”含光只比沉水大一岁,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显得十分成熟,“大师还要同公主置气到何时?公主年纪还小,有时候会发发脾气,可心却是好的,大师怎就忍心一直避而不见,还不成要她亲自上门来道歉不成?”
天逍摸着下巴笑了,知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不愿多说,只道:“有劳姑娘操心,只不过贫僧不是在同公主置气,也没有故意避而不见,而是有些事要考虑,暂时不想再到公主跟前去讨嫌罢了。”
含光听了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大师对公主的心,我们这些做丫鬟的都看得出,公主又怎会不明白,但公主毕竟是公主,纵然知道错了,也难得拉下脸来道歉,大师过去也没少同公主吵架,没几天又和好如初,这回是怎么了?”
天逍笑了笑,不想再说,可含光却不依不饶地瞪着他,仿佛他不给个说法,就要叫人把他硬拖回素竹小楼去一样,只得无奈地道:“我对公主有心,但公主对我无心,再这么下去,不过是徒增伤悲。”
“公主对你无心?”含光像是听了个笑话般,啼笑皆非地摇头,“我伺候了公主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见她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连剪子也不大会用呢,突然心血来潮就要学做衣服,又是裁又是缝,足足忙了半个月,手指也扎得通红,眼也熬得通红,你当这是为谁?说她对你无心,你又对她用了多少心?”
天逍眼皮一跳,半信半疑地:“做……衣服?”
含光直是气不过,忿忿道:“可不是,连顶针也不会使,裁料子只差没裁掉自个儿手指头,还偏就不许我们帮忙,一定要亲自动手,大师可倒好,优哉游哉,和小郡王一块儿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我真替公主不值!”
天逍哑然失笑,听她将自己数落了一通,又附和几声,做出懊悔不已的样子,好容易才把含光给送走了,正摸着光溜溜的后脑勺咂舌,身后就传来玉止霜的话语声:“死秃驴,你又欺负我姐姐!”要不是守门的侍卫拦着,非得冲出来把天逍摁着打不可。
“怎么人人都觉得是我不对,”天逍惨兮兮地自言自语,挠挠头皮,看看素竹小楼的方向,又看看张牙舞爪的玉止霜,长叹一口气,“算了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姐弟俩一样的不讲道理,选谁都一样了。”
083、无恨
一连十几天,沉水都在素竹小楼里闭门不出,除了贺再起隔三差五来汇报调查近况外,竟是连个外人也不见,君无过来了两次,都恰碰上她做针线累了倒下小憩,只能悻悻而归。
“呼——总算差不多了。”
剪断了线头,沉水长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咔咔响,听上去有些毛骨悚然,便翻身下榻,在房里走来走去,舒展四肢活动腰身。
花了这大半个月的功夫,一件朴素的僧衣总算是基本完成了,她的针线活儿也做得越来越顺手,从一开始缝三针拆两针,到现在一口气能滚完一边袖口,进步可谓神速,也不再三不五时地戳得指肚流血,连含光那轻轻一捻就打个结的本事也学得有模有样,沉水从来不知道自己学习起女红来竟这么有天赋,提着衣领看了又看,不觉沾沾自喜起来。
再把另一只袖口滚好边,然后裁掉缝合处多余的料子,就算大功告成了。
就在她甩甩手,准备再加把劲儿一气呵成时,含月蹬蹬蹬上楼来,哭丧着脸道:“公主,画苑那边的丫鬟过来,说无论如何也请公主过去一趟。”
画苑?沉水一想,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寻点幽了,他性子冷,身份又暧昧,更兼之失去了利用价值,沉水只想好吃好喝伺候他到死也就罢了,平时就没怎么关心过他,这会儿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请自己过去?
“有说什么事吗?”反正手头的活计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出去走走也好,沉水点头应了,一边让含月伺候自己更衣,一边问。
含月嘟着嘴道:“听那丫鬟说,寻公子病得重了……”话还没完,刚换好衣服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的沉水就夺门而出。
接近年关,天气变得愈发寒冷,沉水披着一身紫貂皮大氅,坐在床边尚有些发寒,再看怏在被窝里面无血色的寻点幽,忍不住叹道:“你又何苦折磨自己,这么冷的天,也不让生个炉子。”
寻点幽咳嗽着,每一下都像是要把最后的力气给耗尽一般,含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就怕他这病会传染,便拉了拉沉水的袖子,小声道:“公主,万一是痨症可麻烦,别离他太近的好。”
“别胡说,没这事儿。”沉水斥了句,不想寻点幽病得有气无力,却还是听到了她们的话,苍白的脸上浮起冷笑,说话也夹杂着冰碴子一般生硬:“我一介……亡国俘虏,何劳公主……亲自前来探视,就是……死……也与公主……没甚相干,莫兜了一身、一身病,咳咳咳咳……还要怨到我、我头上来。”
沉水没得感到好笑:“不是王爷么,怎又自暴自弃,说自己是亡国俘虏?”见他额上暴起青筋,只是无力说话,便又好言安抚,“说句玩笑话罢了,你别放在心上,安心养病是真的。祥国与华国虽是宿敌,但你我之间却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也知你心无恶念,只是病了这么多年,脾气才会这般恶劣,看着你受罪,我心里也不好受。”
寻点幽躺着喘了一阵,方又才道:“与当初祥国大军铁蹄踏碎我华国大好河山之日,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痛苦相比,这点病痛算得了什么?仅为一己之私,就让千万华国将士尸骨埋荒外,好一个玉寰舒……好一个歹毒婆娘!”
他这一骂,含月和画苑几个本就不待见他的丫鬟们顿时就怒了,纷纷争着骂回去,什么病秧子亡国奴的,还有骂他不是东西只会对下人摆臭架子,有本事怎不见他领军打仗之类,寻点幽脸色白得吓人,死死咬着牙关不发一语,被褥间一双拳头握得死紧。
还好沉水及时喝止了丫鬟们的躁动,将她们都撵到了门外,又替他将被子拉起盖好,见他目光闪烁,似乎欲言又止,就问:“有话说?”
寻点幽冷冷抿着唇,只作未闻,沉水不由笑起来,自顾自道:“你心里恨我,恨我娘,我懂,亡了国,谁心里也不会好受,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你若能把自己折腾死了倒也罢了,这样活受罪,痛苦的还是自己,就算我会替你难过,其他人眼里,你仍然是愚蠢的。”
房里一时静下来,沉水见他不愿搭理自己,陪了一会儿也就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