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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节

雪中悍刀行-第7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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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打头阵的董家杀手掠过邻近屋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一刀斩下,徐凤年也没有怎么在此地一鸣惊人的想法,更不愿意就这么暴露实力,毕竟要在城中长住。于是有模有样跟那杀手过招起来,双方打得那叫一个有声有色,“好不容易”才一拳轰杀那名杀手,其余董家杀手毕竟不是董铁翎这种二品小宗师,眼看有杀人立功的希望,虽然直觉告诉他们没那么简单,但还是前赴后继奔杀过来,徐凤年来者不拒,然后跌宕起伏很有悬念地一个一个宰掉,期间更有街上的董家骑卒不分敌我地射杀屋顶两人,也都给那厮“惊险万分”看似差之毫厘地堪堪躲过,这场景看得那董铁翎几乎气得吐出几口老血来,见多了假扮顶尖高手的货色,哪来这么一个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一般高手”的阴险王八蛋?等到了折了四十几条人命后,老人终于肉疼起来,也不愿画蛇添足坏了那王姓年轻人亲手布局的西域大业,咬着牙一声令下,在今夜外城战事中所向披靡的董家儿郎顿时快速撤退。当他转身背对那座屋顶向内城掠去的瞬间,突然一阵背脊发凉,老人似乎能够清晰感受到那个年轻酒鬼的眼神,董铁翎万分确定,此人就算不是离阳年轻一辈中的一品高手,境界修为肯定也差不远了。
  就当董铁翎以为脱离险境的时候,身边就有人与他并肩而行,用再地道纯正不过的姑塞州腔调对他说道:“带句话给你的那个幕后主子,还想接着玩的话,我铁木迭儿在北凉境内倒是新练出几剑。”
  董铁翎丝毫不敢放缓脚步,所幸下一刻就不复见那人身影。
  晏雁只觉得眼前一花,眨了眨眼后,那个本以为是借酒浇愁失意酒鬼的外城年轻人,仍是纹丝不动站在她眼前。
  然后她看到那人拿手往脸上一抹,刹那间就换了一副略显生硬古板的脸孔,如鬼披人皮夜行阳间,只是随着他手指在脸上轻轻推抹过去,很快就像个“活人”了。
  晏雁吓得后退几步。
  徐凤年当初在舒羞制造脸皮的过程中也学到些皮毛,比起舒羞的生根和入神两种境界,差了许多火候,不过在夜幕中糊弄常人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徐凤年也不介意在这个女子面前泄露了这点不痛不痒的根脚,不过要是她那个妹妹在场,徐凤年也会多个心眼,笑着看向见到鬼似的她,柔声道:“就任由你妹妹在街道上挺尸着了?想来你们两人暂时也没了安全的去处,在董家让人来辨认我的身份前,你不妨把她抱回屋顶,念在你两次豁出性命‘救我’的份上,我总归会在天亮前周全你们姐妹二人的性命,至于天亮以后怎么办,是留在城内等死,还是出城逃命,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那女子小心翼翼看了眼徐凤年的影子,看来真的不是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她这才如释重负,轻轻跃下屋顶,抱回妹妹,她盘膝而坐,动作轻柔抱着妹妹,慢慢的,她终于忍不住咬着嘴唇抽泣起来,低敛的眼眸,本就水灵,此时愈发水雾蒸腾,她既有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愤恨和痛苦,也有为至今亲人而怜惜和凄苦。
  而她蓦然察觉到那个古怪人物就坐在她不远处,一口一口轻轻喝着酒。
  然后这栋酒楼的正对着的街道上,清辉洒落的月色下,遥遥出现她一眼就看出精悍到了极点的七八骑扈从,众星拱月一般护卫着一个锦衣貂裘的年轻人。
  晏雁顿时怒极,恨不得跳下去就提刀杀了那个让妹妹坠入深渊的魔头,比起那个更换脸皮的“酒鬼”,街上那个人,更像是披着人皮的歹毒厉鬼!
  徐凤年轻声道:“借剑一用。”
  不等晏雁答话,妹妹晏雁那柄佩剑就离鞘飞到了那人手中,他横剑在膝。
  只听街道上那人在两百步外就停马,抬头朗声问道:“铁木迭儿,敢问那位大乐府先生如何了?”
  徐凤年没有说话,轻轻握住剑柄。
  大风过边城,呜咽角声哀。
  那人重重冷哼一声,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徐凤年看着那队人马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意外,不曾想还能在这里遇上熟人。
  正是当年北莽境内那个随意出手就是一块六蛇游壁玉佩的阔绰青年,棋剑乐府的年轻俊彦王维学,但是另外一个身份就更加值得咀嚼了,北莽粮草重地宝瓶州持节令王勇的独子。这家伙竟然来西域搅动浑水了?徐凤年脸色阴沉起来,如果说是王维学担心棋剑乐府前辈的安危,或者说是想要在凉莽战事中捞取偏门功绩,才在这座城中翻云覆雨,徐凤年并不担心什么,可如果说是曹嵬骑军被北莽谍子无意间发现了蛛丝马迹,那徐凤年就只能违背跟澹台平静的约定了。
  徐凤年伸出手指随意一抹剑身,长剑飞回晏燕身边的剑鞘,轻声问道:“他就是你妹妹看上的人?什么时候到的城内?”
  晏雁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第一次见到此人是去年开春,至于他什么时候进入城中,我就不知道了。”
  徐凤年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没到最坏的地步,那时候曹嵬骑军尚未动身赶赴西域,至于王维学这个北莽大腿极其粗壮的二世祖有没有察觉到那支骑军的动向,应该同样是奔着西域僧兵来的,徐凤年对烂陀山不陌生,那里山头林立很正常,但是那些当时在自己眼前说得上话的枯槁老僧,有几个显得没有那么佛气,倒是有几分火气,现在就知道为何了。他徐凤年可以亲自去山上为西域画一张大饼,那么北莽自然也能先见之明地秘密拆台,甚至画一张更大的饼给烂陀山,起哄抬价谁不会?只要能让北凉吃瘪,想来北莽是很乐意让烂陀山去待价而沽的,大不了就让这档子事拖着耗着,对于北莽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
  要不然顺道又顺手地宰了那个王维学,打着借兵烂陀山的幌子将董家连根拔起?大不了跟那个闻到腥味的拓拔菩萨,在西域来一场转战千里好了。
  徐凤年闭上眼睛,权衡利弊。
  晏雁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公子是中原人氏吧?”
  徐凤年笑道:“祖籍辽东锦州,不算中原人。”
  晏雁不是那种与人相处八面玲珑的女子,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接下话头,就这么冷了场。可是她想到天亮以后自己跟妹妹二人的惨淡前景,就让她呼吸都艰辛困难,只想着分心,想要跟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又行事诡谲莫测的人,随便说些言语,才能不让自己崩溃。
  徐凤年眺望远方,没来由有些感慨,略带自嘲地柔声道:“我以前认识一个离开家门行走江湖的女子,如你一般,也很侠义心肠,我曾经跟她一起走去北莽,一路冷眼旁观,看着她吃了很多苦头,还告诉她一些类似福祸无门唯人自招的无聊道理,她也倔强,最后我帮了点忙,如今也不敢确定对她是好事是坏事。”
  徐凤年转头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改变主意了,只要我在城内一日,你们就安生一日。要说理由,还真有一个,那就是这个江湖,没了你们这些真正的女侠,哪怕高手如云,那也该是多无趣啊。”
  然后徐凤年苦涩道:“这个江湖,已经没有很多老人了。”
  晏雁凝视着他,眼神清澈。
  徐凤年冷不丁笑问道:“怎么,觉得我跟那董老色胚是一路货色,其实是垂涎你们姐妹的美色?差别只是那老不修喜欢用强,我喜欢玩弯弯肠子那一套?好吧,我承认,被姑娘你看穿了。你啊,是才逃狼群又入虎口,还赶紧哭?”
  晏雁嫣然一笑,梨花带着雨,别有风情,轻声摇头道:“我知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徐凤年后仰躺下,“说说城里的事情吧,你拣选有趣的说好了,比如那座小烂陀山。”
  她嗯了一声,嗓音轻灵起来,脸上悲苦神色淡了几分,不是柳暗花明的那种欢喜,而是彻底认命的那种,她身边这个都不知道姓什么的人,她知道他没有腌臜心思,但更知道他只是这座城或者说她们生长地方的一个过客。但是她仍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公子可能已经听说山上有座从来没有谁能够转动的转经筒,但也许还不清楚其实山脚有个外号鸡汤禅师的老和尚,很有意思,不是咱们西域人,是个念中原禅法的外来和尚,如果有人去茅舍问禅,老和尚必定先请吃一罐香喷喷的鸡汤,他自己不喝,看着别人喝,然后给人说些质朴道理,所以才有这么一个绰号。”
  徐凤年轻声道:“中原有一脉禅宗的确有这托钵行乞天下的做法,自称乞儿,只求一个真字。一钵千家饭,独身万里游,最后这个老和尚到了这西域,煮起了鸡汤给人喝?不过我很好奇,那煮汤的鸡,是谁杀的?”
  她愣了一下,无奈道:“这我怎会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
  徐凤年打趣道:“姑娘你好像没什么佛性啊,就算真见着了鸡汤和尚,也少不了被棒喝一声痴儿,说不定连鸡汤也喝不上一口。”
  她无言以对。
  徐凤年笑着补救道:“那有没有名人轶事传到你们所在的外城?”
  她点头道:“当然,听人说很多年前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马贼大摇大摆进了内城,喝上了老和尚的鸡汤,就问他这种人能不能也成佛。老和尚说当然,只要放下屠刀便可。那个靠杀人起家的马贼就笑了,说他杀人从不用刀,嫌麻烦,都是双手锤杀敌人的,有个屁的屠刀?你猜老和尚怎么说?他说啊,那就先拿起屠刀,再放下。你又猜怎么样?很多年后那个马贼果真带着一把刀回到山脚,当着老和尚的面丢掉那把刀,哭着说他想放下了。后来那个年过半百的马贼就自己重新拿起刀剃光了头发,又放下刀,从此以后他就在老和尚身边当了和尚,一心向佛。”
  徐凤年轻声道:“此放彼放,此方彼方,此岸彼岸,此生彼生,确实是真的放下了。”
  似懂非懂的她讶异道:“公子你还真信这事啊,其实连我心底也不大信的。”
  那个越来越让人不明白的家伙没有说话,于是她就接着说道:“还听说那个鸡汤老和尚喜欢唱一支莲花落的曲子,曲子本来没有名字,只不过百余唱词,有半数都是莲花落三字,内城外城才给按上一个莲花落的曲名。然后就有人去喝了鸡汤,问老和尚他既然修禅几十年了,那莲花落没落呢,老和尚就很遗憾地告诉那位似乎存心刁难的访客,说他自己心中莲花未落啊,不过等到哪天终于落下了,他也就能修成正果了,然后也就不再煮鸡汤喽。新近传到外城的趣事是,有个外乡人硬闯入内城到了山脚,也不喝那鸡汤,只问老和尚是不是与他师父一般,是那什么世间天人,很是奇怪……”
  她自顾自说着,没有察觉到那位公子听到后来,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她更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屋顶又多了一个双手空空的男子。
  徐凤年坐起身,也不去看身后那个当时弃剑背尸远去西域某座大山的人。
  那人冷笑道:“现在才知道你真是聪明,我师父胜过了他,你又胜过了我师父,本该接下来就得轮到你被新人镇压,所以你宁肯不当天下第一人,干脆就舍弃了自身气数,只当那位置更加安稳的四大宗师之一。”
  徐凤年淡然笑道:“你有一点说错了,当年你师父没有赢他,我也一样没有胜过你师父。他们两人,只是对自己身处的江湖,或者说我们这些外人眼中的江湖,无所牵挂而已。事实就如你所想,不说境界高低,仅论战力强弱,你师父便是对上八百年前的吕祖,也可一战。哪怕武评九人,加在一起联手厮杀,你师父一样是想杀谁就杀谁,这才是真正的武夫极致。至于你师父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去想,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大可以重新拿回那柄菩萨蛮,找我报仇。”
  王仙芝徒弟之一的木讷男子,武帝城楼荒沉声道:“我要带走那个叫余地龙的孩子。”
  徐凤年摇头道:“就算我肯,他也不会跟着你走的。再者,与其靠人,不如靠己。”
  楼荒沉默片刻后,平静道:“我赢不了你。”
  徐凤年笑道:“那就只能等着我死了。至于是在这西域还是去北凉,都随你。你只要不投靠北莽,我都不管。”
  本就在这座城内住下的楼荒,身形一闪而逝。
  徐凤年沉默不语。
  百年江湖,只有同处一个年代但却先后登顶的两个人,能算是独立山巅,四顾无人。
  李淳罡是自觉输了,王仙芝是自认赢了。所以李淳罡是洒脱下山,王仙芝却是昂然登天。
  都是以后江湖百年甚至千年都再不会有的大风流。
  但是,江湖大风流可遇不可求,江湖人却不可无侠骨,千年以前千年以后都是如此。
  此时此刻,至今犹然不知、以后更不会知晓自己是那天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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