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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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轻皱起眉头,没料到她竟然会不知道自己嫁给了他,甚至于还以为自己是奴婢?
近日陪在她身边的人,到底都跟她说了什么?她是否知道他是个病痨子、短命鬼?
然而,亲都成了,再想这个又有何用呢?他该做的是与她说清楚,让她知道她自个儿少夫人的身份。
嫁给他这个随时都可能会撒手人寰的夫婿,对她已经够不幸了,至少该让她享有展家少夫人身份该有的待遇。
「妳不是婢女。」他对她说。
「我当然是!」小如意瞠眼叫道,害怕失了这个身份,就必须退还大老爷当初买下她的那些银两,她没有钱呀!
「妳今天坐花轿来嫁给我了。如意,妳知道坐花轿和嫁给我是什么意思吗?」
她眨了眨眼,又摇摇头,注意力立即被转移。
「我看过新娘子坐花轿,娘说那是成亲,只有新娘子才能坐花轿,娘不知道婢女也可以坐花轿。」她天真的回答。
「婢女只有在成亲当新娘子那一天才能坐花轿,如意。」他告诉她。
小如意再次眨了眨眼,傻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看样子她有点懂了,但他最好还是跟她说清楚一点比较好。「今天妳坐花轿来嫁给我,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婢女了,如意。」
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婢女了,如意。
风轻吹,床边的薄纱轻轻飘动。
睡在铺上的人轻轻翻了个身,嘴角带笑的从梦中醒来,睁开眼。
透过薄纱看向窗外,天边才微露曙光而已。
还早。
如意不由自主的再度闭上眼睛,留恋着方才梦见当年与相公初相见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才九岁,对成亲的事懵懵懂懂,以为自己「坐花轿」是去当婢女的,想起来还真好笑。
可是少爷却没有笑她,还很认真的告诉她他们成亲的事,今后的她就是展府的少夫人,是可以被人伺候、而不用伺候别人的。
他所说的话每一句都让她听得似懂非懂的,却又听得好开心。
他跟她说:「妳高兴想吃多少东西就吃多少,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不必到厨房生火打水煮饭,也不必做事干活。」
「那我要做什么?」她问他。
「妳可以在府里玩。」他告诉她,「在花园里赏花、亭台池榭上观鱼、假山怪石间玩捉迷藏,也可以在后园里放纸鸢,妳想做什么都行。」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高兴得拍起手来,因为她最喜欢玩捉迷藏了。
还有纸鸢,她从来都没玩过,只有一次跟爹到城里一户有钱人家卖鱼时,看见府内的小孩在玩,那是她第一回看见纸鸢在天上飞,那美丽的景致让她永生难忘。
听说有纸鸢可玩,她乐得忘了一切,缠着他乱问一通,话也多了起来。
「少爷,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爷,你为什么一直躺着,你要睡觉了吗?可是如意还不想睡耶。」
「少爷,陪我说话好不好?」
「少爷,你为什么这么瘦呀?」
「少爷,你是不是都没有吃饭才会这么瘦,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少爷,我娘说有饭吃要感恩,不能够浪费。」喂他吃了一口饭,却被他呕了出来,她义正词严的告诫他。
「是不是躺着不好吃饭?那我扶你坐起来。」
见他没有意见,她使尽力气扶着他从床上坐起来。
「少爷,你好重。」她累得气喘吁吁,他却开始一连串的咳嗽。
她立刻跑到桌案旁倒了杯水,再跑回来,等他咳得没那么厉害时,把水递给他。「少爷,喝水。少爷,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娘说生病了就要吃药,虽然药很苦,但娘说良药苦口。」
他又咳了起来,一阵强过一阵,而且开始从口中吐出了红红的血,让她愈来愈不安,愈来愈害怕,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少爷,你流血了,痛吗?我去帮你找大夫,可是大夫在哪里呀?我……我去找大老爷,你等我、等我喔。」
长廊上吊挂着一整排大红灯笼,喜气洋洋,也照亮了后院。
园里树影幢幢,清幽如梦,知了夜唱,虫声唧唧,却遮不住厅前酒宴正热的喧哗人声,让初来乍到的小如意准确无误的跑到了大厅。
厅里的人她都不识,她急得不得了,干脆豁出去的大声喊道:「少爷在吐血!」
一时间,厅里的人全动了起来,有人往厅外跑,有人往厅内跑,慌慌乱乱、跌跌撞撞的撞倒了她,却没人理会她。
人来来去去,她爬起来又被撞倒,想跟人回房里看少爷,却因为脚短跟不上人家,而在后院里迷了路。
艳红红的灯笼到处都有,房屋栉比鳞次,长廊纵横交错,走这头走那头都不对,她愈走愈累,看见一个亭子,亭里有长椅,爬上去躺下来休息一下,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梦中似回响着自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
你等我,等我喔……
再度醒来,天已大亮。
霞光穿过窗棂,洒进屋里,照进稍嫌简陋却洁净的屋内。
如意猛然从卧铺上翻起,处在半梦半醒状态中的她,迷迷蒙蒙的注视着眼前的床边纱帐好一会儿,这才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糟了!」她蓦然轻喊一声,急忙下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昨儿个和东大街悦来客栈老板约了辰时要将咸鱼干儿送过去,这下惨了,她要迟到了。
没时间梳妆了,她用一根簪子迅速地将长发绾起,以清水洗脸让自己精神后,立刻走出卧房朝厨房走去。
她得在出门前弄点东西吃才行,否则一忙起来就会忘了吃饭,然后饿得全身无力,到时别说是做事了,可能还会昏倒在半路上。
她记得昨天福婶多塞给她的馒头还有一个没吃,拿它来填饱肚子,待会儿送货到悦来客栈后,再跟小二哥买点东西,带着路上吃。晚一点她还得去采买新鲜的鱼货和腌渍要用的酱料。
在厨房找到馒头,她配着开水将馒头吃了,然后走到屋外,将一瓮瓮娘家祖传、风味独特的自制咸鱼和鱼干搬上车。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能生活不虞匮乏,靠的全是当年娘传教给她的这门独特的腌渍手艺,她真的很庆幸自己记得那些繁复的步骤。可见多学点,总没错。
使劲的打开旋轴坏了的小门,把车子推出去之后,再将门关上。她上街卖鱼去。
第二章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即使过了十年,林安城也一如往昔般繁华热闹。
东大街林立着许多饭馆、酒馆、客栈,还有几间花院青楼,是雅士们最爱流连之处。
西门街则是城里的商业大街,沿街开了布帛、米粮、纺织、瓷器及南北货商行等店家,还有钱庄,是有钱人最多的地方。
不同于东大街与西门街的热闹,南环街聚集的多是低阶层的市井小民、摊贩与工人,那里无奇不有,无所不卖,只要想得到的物品,那里统统有,而且价格一定比在东大街或西门街上便宜至少一倍以上。
如意到东大街悦来客栈的后院交了货、收了款后,将车子寄放在客栈后院的马房里,钻出了胡同,来到南环街采买所需物品。
「如意,妳来啦!今儿个需要些什么?开张单子给我就行了,妳不必在这儿等,我弄好叫小二哥给妳送过去。」认识多年的南北货商行老板娘总是这么热情,让她倍感温馨。
「那就谢谢妳了,老板娘,这两条咸鱼不成敬意,请妳收下。」如意微笑的将早先写好的单子与咸鱼一起递上前。
「哎呀,怎好意思老吃妳的鱼呢?」老板娘呵呵笑道。
「只是两条咸鱼。」
「什么只是两条咸鱼,妳不知道妳腌渍的咸鱼都成了悦来客栈的招牌菜之一了,一条难求呀。」老板娘夸张的说。
如意嫣然轻笑,「老板娘,妳太夸张了。」
「一点也不夸张,难道最近客栈金老板没跟妳增订鱼货吗?」老板娘一本正经的问道。
「是有,但鱼产也有季节性,金老板要的鱼已经过季了,我只能向他道歉了。」
「傻如意呀,大伙之所以喜欢妳腌渍的咸鱼,是因为它的味道与众不同,跟鱼儿的种类没太大关系,妳怎会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呢?有什么鱼就腌什么鱼给他呀。」
「金老板要的鱼是做生意的,我不能让他因为买了我的鱼反倒坏了他客栈的招牌。」她微笑的解释。
「妳这个人呀……」老板娘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老实敦厚的个性,只能摇头。
但也因为她这心无城府、吃苦耐劳又老实敦厚的个性,才会让团结又排外的南环街不知不觉的接受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还对她照顾有加。
不过说起来历不明这件事儿,近来有个传言,说这如意姑娘好像是城里商贾大户展家的少夫人,也不知这传言从何而来。
有钱人家的夫人怎么可能会出来抛头露面做这种小贩呢?要吹牛也该要先打个草稿呀。
「那么我要的东西就麻烦妳了,老板娘。」如意揖身道。
「放心交给我吧。」
「谢谢。」她微笑挥手,转身离开。
老板娘目送着她离开。
「那就是传言中的展家少夫人如意姑娘吗?」一个老顾客走到她身边问道,目光定在那愈走愈远的身影上。
「妳也听了那可笑的传言了?」老板娘转头看向平日在街头摆摊卖面的林大婶。
「是呀,真的很可笑是不?」林大婶说,「别说是展家的少夫人了,就连展家的婢女都鲜少来咱们这南环街了,堂堂的少夫人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当个小贩在卖咸鱼」
「就是,也不知道这谣言从哪儿传来的。」
「说到展家,我还真的挺想念展家老太爷的。他生前虽然在生意上计利锱铢,斤斤计较,但每年铺路造桥的善事也做了不少。可是现在老夫人当家,简直是一毛不拔。」
「也不能怪她,少了男人当家,光是如何打理生意、守住家产好留给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家来的儿子,就够她伤神了,又怎会有空去想到要做点善事回馈乡里呢?」
「这么说也是啦。」
「哎呀,光忙着聊天,都忘了问妳需要什么了,林大婶?」老板娘蓦然想到。
「对喔,我是来买面粉的。」林大婶也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老板娘随即扬声唤来店里的伙计替林大婶送面粉,并将手中如意交给她的单子交代给另一名伙计。
南环街人来人往,小贩的喝声没停过,热闹也没停过。
日头正炽,已近午时。
林安城内的首富之家占地宽广,主楼不提,光是后院的院落便分为梅园、兰园、竹园和菊园四大院。
梅园是展老爷与夫人的住所,展老爷谢世后,现在只剩展夫人住在那儿。
兰园原是二夫人与小姐们的住处,不过因为二夫人早已逝世,小姐们又都出嫁,现今也只有小姐回娘家时才听得见热闹的人声。
竹园也一样沉静好多年,那是展家少爷居住的院落,原本是该有个少夫人居住在那儿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那儿也闲置了下来。
至于菊园则为客院,府中有来客时,多宿在菊园的厢房里,那里光是厢房便有十间之多。
各个院落拥有独立的花园造景与亭台,虽不比府中后花园那般宽敞豪华、一望无际,倒也小巧玲珑,幽静雅致。
辰时刚过不久,展家主母所住的梅园里蓦然响起一片骚动之声,叫喊声一路从展家主楼延伸到梅园,直至展夫人的住所。
「夫人、夫人,天大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呀!」
展夫人正在书房里看账本,王执事候在一旁等候吩咐,听闻外头的喧扰,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房门。
丫鬟杏儿匆匆走进书房内,一脸遏制不住激动与兴奋的神情。
「外头在吵什么?」展夫人皱眉问。
「夫人,黄总管差人来报,说是少爷回来了。」杏儿迅速地说道。
「什么?」展夫人又惊又喜的猛然从座上站起身来,「妳说齐儿回来了?」
「是。」杏儿用力的点头,「听说少爷人正在大厅呢。」
闻言,展夫人二话不说,立即快步走出房门,匆匆朝大厅走去,王执事和杏儿则紧跟在后。
大厅热闹非凡,府里的人闻讯全都来了,来看这位离家十年的少爷,传言说他早已过世,只有展夫人仍怀抱着一丝希望,不愿放弃等待当年病入膏肓的儿子总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