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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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往前推,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细微又充满震撼力。我端着面走向洗手池,一路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背后,背变
得好热好热。
等站在上行的扶梯上,拿出手机看时间——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在六分钟之内。我打开他手上的购物袋,把躺在袋
子里的瓶装水和微波炉杯子扶起来,小心地放下杯面进去,一边让他帮忙:“帮忙把手垫在底下,不然面要歪了。”
“看这里,提好袋子别把面歪了出来!”我装好面,把购物袋回他手上。
检票入场的时候他又朝我眨眨眼睛,提着塑料袋的手故意小幅度地晃了晃,另一只手从我身后绕过来搭在肩上,捏
捏我,脸上带着蒙混过关的得意表情。
大屏幕上播着一段一段的广告片,夸张的画面和音效不时逗得身边爆发出笑声。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广告的内容,
攥着对方的手等待场内完全熄灯,就好像获得提名的人等待奖项揭晓那么紧张。
派拉蒙电影公司群星环绕雪山的标志终于出现在大屏幕上,天花板四周的暖色灯光渐渐黑了下去。他眼睛看着前
面,却弯起手肘悄悄捅了捅我,我把折叠着的一次性叉子轻轻掰直递给他。
“真开心,我长这么大从没在电影院里偷偷吃过面!”他小声在我耳边说。
我故作担心地问他:“我们泡面的水好像没有沸腾,会不会吃得拉肚子?”
“对啊,好像是不太安全。不然我帮你吃掉?”
“还是不要了吧,有难同当,要拉就一起拉吧。”
“啊?看不出来你是这么开放的人,你要跟我去男洗手间一起拉?”
“不是你跟我去女手间吗?”
因为在吃面,他低头也只能勉强看清面杯的位置,小叉子太软,面半生不熟,吃起来费力又不敢出声,完全不知道
自己吃进去的是什么,我们却觉得很快乐。吃完后我拿出纸巾,他接过纸巾包却不抽纸出来,反而抢过我擦完的那一张
翻过来擦自己的嘴。
我正在收拾两个空杯,见状要去抢回他手上的纸:“你这个大邋遢!”
“干吗,我这样做是环保!”他一本正经地躲过我,把纸扔进空杯里,然后放一只手指在嘴边,“嘘,动作小点,
别影响大家!”
偷偷吃完面的我们正襟危坐看完了整场电影,一直到散场都还能闻到空气中有泡面的香味。
他走在我身后,双手扶着我的肩,低下头小声说:“闻到没有,到处都是你的海鲜面的味道!”
“谁说的,全是你的红烧牛肉面味道!”
“你记得我吃的是红烧牛肉面?”他大吃一惊。
“怎么了?”
“哦,我没注意到我我刚才吃的什么面,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带我家钥匙……”
灯光下,他的白衬衫上浅灰色的细条纹不那么明显,卷起的袖子整整齐齐停在前臂尾端,肩部细小的褶皱安静又温
和。不管他之前有过多少次恋爱,不管他跟我做过多少件曾经跟别人曾经跟别人做过的事情,去过多少次恋爱,不管他
跟我做过多少件曾经跟别人做过的事情,去过多少个曾经跟别人去过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院里偷吃泡面,而跟
他一起完成这件事情的人,是我。
就因为这件心血来潮的小事,我内心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独占的快乐。
那天晚上,他把我带回来家。
他已经拉开了厚的那一层窗帘,只剩下米色半透明的薄纱盖在窗前,阳光透进来时被滤过了锋芒,只剩下温和的颜
色。他的大书桌上摊着电脑、剃须刀、手机、PSP、相机以及它们的电池和充电器,桌侧的室内晾衣架上毛巾睡衣和穿
过的衬衫横七竖八地搭着。
见我醒了,他坐过来摸摸我的头:“把你吵醒了?”他穿着灰色小格子睡衣,洗得很干净,领子边缘起了几个毛
球。在我想象中,男人在家都是穿旧T恤大裤衩和夹脚拖鞋到处走的,没想到他居然穿着干净的睡衣。
我有点冷,缩了缩身体把被子裹上来一些,才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收拾好行李要准备上班了,今天还不知道几点回来,明早五点多就得走,”他帮我把被子裹紧,“我起来的时候
你睡得很香,这么大一张床,你缩在上面只有很小一丁点。”
“那你有没有一种拐卖幼女的感觉?”
“得了吧,幼女哪是你这样的人?人家好歹也能有两颗青春痘,你就两个大熊猫。”
“还不是因为你!我在认识你之前从来就没有十一点以后睡过觉,最近几个月总是跟你聊电话聊到凌晨几点,最夸
张的一次是挂上电话就看到天亮了!”
“哇,你真是乖孩子。”
“现在你是不是受良心谴责了?拐卖的不是幼女而是乖孩子……”
“No;只拐不卖,你是我的了。”他伸手就往我鼻头上捏。
我穿好衣服爬起来,踩着被子跑到床的另一边去穿拖鞋。他已经把桌上那一天堆东西都奇迹般地塞进了旅行包,开
始一件一件地鉴定衣架上那些衣服究竟是可以穿的还是要洗的。
屋里乱得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房间角落里翻到一个帆布的折叠收纳桶,拖到他面前:“要洗的扔进来,还要穿
的挂在那边,跟刚洗好甩干的分开不同层,已经干了的收到衣柜里去!”
“这也能被你找到,女人真是比忍者神龟还强大!”他说着,不客气地就往收纳桶里塞待洗的衣服。
“我还没说你呢,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装精英,家里乱成这样。”
“我需要装吗?我本来就很干净!”
“哎,没想到你这种貌似精英的CBD男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这不是有你了嘛!”
“不是吧?给我两把钥匙就想把我关在你家当清洁工?”
“今天可是你自告奋勇要劳动的,不怪我。好了,我去洗个澡准备出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好啊。那谁先刷牙?”
他一句话都没有答,冲进了洗手间。没过两秒钟,拿着牙刷杯从门后伸出头问我:“锤子剪刀布,谁输谁在厨房刷
牙,怎么样?”
“懒得理你,我去厨房刷。你就一次刷牙洗澡忙完了出来吧!”我过去接牙刷,看见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
我在厨房的洗手池边刷牙,听着旁边洗手间的水流声有种莫名的踏实感——这或许就是我曾经很向往的平稳又幸福
的生活,每一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身边的人,每一个早晨都能听到这样的水声。
不知道是否有别的人站在这个位置刷过牙?她是不是跟他用锤子剪刀布争过洗手间?除了我,还有谁在这里感受过
这样的早晨?
“你可以进来洗脸,我关上浴室门了,不会淋到你!”他在里面叫我。
洗手间灯光很亮,而整体浴室在角落里,半透明的毛玻璃完全不用担心看得见人。我抬头看到镜子前的洗脸架,底
下一层是洗发水和沐浴露,上面的瓶瓶罐罐都是男士护肤品,有些还没开过封。
我好奇看了看,问他:“你的装备比女人还齐全,怎么很多都不用?”
“嫌麻烦,”他的声音跟着水流声一起传过来,“买东西的时候总是容易相信女人,有时候只是想买个洗面奶,
结果一到专柜就被忽悠着买了一整套我我连顺序都搞不清楚的东西。”
这个理由让我啼笑皆非:“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专柜小姐还不开心死!”
“以后有你陪我买,就不用担心这点了!”
“你当我是米澜,能给你什么专业建议?”
“不然你早一点连人带装备搬过来,让我不会因为洗脸架空虚而再买东西。这个建议好不好?”他似乎是在要求我
同居。
“你赶紧洗澡吧!”我觉得水温变高了,耳朵很热,脸很热,额头也很热。如果搬来这里,每一天早晨都会像今天
一样……
他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考虑考虑吧。”
“噢。”我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
我们一起挤地铁上班,早高峰人多得让车厢缺氧,扶手和吊环都被人占满,我扶着他的手臂。他一直把我送到站,
才到对面坐返程的地铁去公司。恋爱刚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乐此不彼地重复一些原本以为很傻的举动,每一点快乐和
担忧都太卑微,只为一些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自己却觉得很重要的事。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刚刚走到开端就以为那是
幸福的全貌,哪怕只愿意停留在这里不想继续深入,时间也会将我们推向前去,推进未知又必须经历的一切。
回到宿舍,我才发现昨天的战场有多壮观;衣柜开着门,裙子和衣架摊在床上,一双高跟鞋倒在鞋柜旁,一叠作业
纸堆在沙发里,两只拖鞋分别朝向不同的方向躺在床脚边。我曾经庆幸一直生活得稳定和规律,如不知道今天这一课是
每个人都躲不过的,如果不曾在十七八岁时碰上让你手忙脚乱的恋爱,到了二十多岁也依然要像小女生那样回到不知所
措的年纪。
昨天一口气上了八节音乐史,今天只有晚上有课,而且是全年级这学期的第一次演奏课。音乐学专业的学生主修乐
理、声乐、作曲和钢琴,在普修阶段选修乐理课程的本来就少,选手风琴的更少。学生来齐了,阶梯教室还空着一大
半。我坐在阶梯教室前排,看着自己的学生背起琴笨拙地向台下鞠躬,坐下调琴谱架的高度,开始演奏。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学琴十五年都是在老师面前单独完成演奏的过程,一直到技巧成熟得完全可以面对观众
才会站在台上。因为缺乏面对观众的经验,我第一次参加比赛紧张得要命,上台开始演奏了两个小节忽然感觉拉不动,
这才发现原来是忘了打开下面的风箱扣。
此时此刻,台上的女生正在进行《威尼斯狂欢节》,这首曲子并不复杂,只有六级水准,但它难在控制风箱,同时
也很考验手指的力度、节奏感和演奏者的情绪。显然她已经很熟练,演奏起来却总有种放不开的紧张,节奏向被风箱拉
扯着一路往前赶。
我握着铅笔的手不由自主跟着节奏轻轻敲,直到演奏完毕才发现自己的铅笔尖戳到了名册上,留下一个一个浅淡的
小圆点。我用橡皮擦去圆点,在名册上对应的位置记分数和意见。
亦卓跟我之间的关系就像无法完全驾驭乐曲的演奏者,虽然不失和谐,却人人都看得出破绽。我不是他的对手,亦
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节奏,并不吃力,只是被动。
两节演奏课一直继续到十点多才结束,最后是教师演奏示范的环节。教室里的掌声开始由零散到整齐,大概他们都
在期待下课前的最后一首曲目。
走上台才注意到教室后排多了一个人,亦卓靠在椅背上看着我,十只手指交叠放在膝上,他右边的座位上搁着一个
深灰色旅行包。我低头看看自己,德国产的120贝司四排簧HONOR在灯光下外壳漆黑发亮,我感觉左手指尖有一点出汗,
又小又滑的白色圆形贝司键也变得粘腻起来。根据学生的平均水平,我选的示范曲目是斯卡拉蒂《C大调奏鸣曲》,它
技巧不复杂,情绪很饱满,演奏甚至可以变成一串带有记忆的习惯性动作,我脑海里会暂时出现空白,看不见身边一切
事物的存在,被音符关进某个狭小而静止的时空,那里面没有思考,没有视觉,只有听觉和惯性。
“你拉琴的样子真性感!”亦卓躺在我宿舍的懒人沙发里,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神情盯着我收拾衣柜。
见我只是笑笑不答话,他又接着强调:“是真的,我从没见过你那个样子,完全不像平时那种安全无害的温柔,而
是充满杀伤力……怎么说呢?就好像哪怕下一秒钟这栋楼要倒下来都不关你的事一样,整个世界在你面前就是空气!”
“你的意思是很自我陶醉?”
“不不不,我没表达清楚。你记不记得《Titanic》?沉船之前那一瞬间海水冲进来,四个音乐家还若无其事地站
在船头拉小提琴,你给我的就是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见过你身上会散发这么强大的气场,这种时候坐在台下连偷偷讲话
都不敢!”
“这么夸张?我还是觉得《海上钢琴师》比较适合我……”我把刚刚收下来的干衣服分类叠好放进衣柜里,一边跟
他说话。
“哇,对啊,1900演奏完后在琴弦上点烟的镜头实在是太有感觉了!完了,你让我心情很激动,睡不着怎么办?”
“你不是明天一早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