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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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活儿也不指望他老人家。祖父乐 得什么事也不管,只管吃他的饭,听他的戏,
享受他的晚年。
姑父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利干涉祖父听戏,但我想,姑父对祖父那样热衷于听戏
肯定是有看法 的。姑父粗暴地干涉姑姑听戏,等于间接地表示了对祖父的不满。姑
父在祖父面前这样牛里 牛气,似乎也在显示他不听戏是正确的,他才是一个真正会
过日子的人。姑父本来就不爱听 戏,为了反对姑姑听戏,他以身作则似的,干脆拒
绝听一切大戏和小戏。有人喊姑父去听戏 ,他就讲自己的观点,说听戏有什么用,
一个粮食子儿的用处都没有,这个耳朵听,那个耳 朵冒,跟刮一阵风差不多。听戏
连刮风都不如,一阵风刮到脸上,脸上还凉的,听戏脸上连 凉凉的都不凉。姑父还
说:听戏是“闲气号儿”,听不听都能过,有听戏的工夫还不如干 点活儿。说来不
得不承认,姑父的确是一个本分、多能、勤劳的人。他不光种庄稼种得好, 还会用
高粱壳子酿醋,酿出的醋一大缸一大缸的。抓一点儿空,姑父就挑起醋坛子游乡卖
醋 去了,进庄一声“装醋噢”,吆喝得高亢嘹亮,恐怕比戏台上的“二红脸”的唱
腔都不差。 醋水子一坛坛卖出去了,换回了钱和粮食。姑父把粮食蒸熟、发酵,做
成酒酿子,用粮食再 生钱和粮食。我们那里把酒酿子叫成甜浮子酒,姑父用大麦、
小麦、大米、小米都能做成甜 浮子酒。甜浮子酒一般是做在大斗盆里,麦米经过发
烧,变得稀软,浸出了汁子。汁子越浸 越多,能把粘成一坨的麦米漂浮起来。把成
坨的麦米中间掏一个洞,洞子里的汁水霎时就泉 满了。用小勺舀出汁子来尝,滋辣
辣的甜香味儿一下子让人满口生津,由不得人不喝上一碗 两碗。姑父的父亲母亲都
死得早,作为他们家的长子,姑父靠自己的双手,靠诚实的劳动, 把三个弟弟养大,
并一个一个给他们娶上了媳妇。当然,这里面也有我姑姑的功劳。姑姑从 没有把抚
养姑父的那些弟弟当成额外的负担,她对姑父的每一个弟弟都很好,作出的是母亲
般的牺牲。换句话说,姑父娶我姑姑算他走运,他娶到了好人家的好闺女。若换了
别人,人 家才不会心甘情愿地替他养活那一窝子弟弟呢!后来我想到,姑姑那么任
劳任怨,那么一直 受到婆家弟弟们和弟媳妇们的尊敬,定是与姑姑爱听戏有关。姑
姑看到戏里一些受苦受难受 委屈的好人,会不知不觉地和自己联系起来,受到潜移
默化的影响。这样来看,姑父不仅不 该反对姑姑听戏,而应该鼓励姑姑听戏才对。
祖父的态度令我失望,他带我去姑父家走亲戚期间,迟迟不就因姑姑听戏挨打
的事向姑父提 出交涉。好像他来走亲戚就是为了接受一顿招待,并不负有为姑姑出
气的责任。祖父也曾提 到过他新近听的几出戏,这不能理解为祖父所施行的一种迂
回战术,祖父几乎是一个戏中人 ,提到戏只不过是他情不自禁而已。直到午饭快吃
完了,祖父也没提到姑姑。尽管如此,我 注意到,祖父每提到他听过的戏,姑父就
眉头微皱,一副不屑于听的样子。姑父这种傲慢的 样子激起了我的不快。在堂屋的
饭桌上吃饭只有祖父、姑父我们三个人,我突然意识到,为 姑姑讨回公道的使命落
在我身上了。我当时年纪还小,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害怕姑父 。姑姑到我们
家走亲戚时,曾搂住我跟我母亲说笑话,说谁要是敢欺负她,她就找她的娘家 侄子
给她出气。姑姑的娘家侄子就是我,我记住了姑姑的话,把姑姑的话当真了。于是
我质问姑父:你干吗不让我姑姑听戏?
姑父大概忽略了我的存在,没料到我会向他提出这样只有大人之间才存在的问
题,而且我的声音又是那么大,态度又是那么严正,姑父一时愣住了。他看着我,
恼不是,笑也不是,露 出了少见的窘态。
我正要把打姑姑的事揭露出来,继续向他追问,祖父严厉地喝住了我。说来祖
父的表现真让 人气恼,他不但不支持我,不帮我说话,反而贬低地把我说成小孩子,
问我怎么跟姑父说话 呢!
由于祖父在中间插了一杠子,姑父缓过神来,他以不跟我一般见识的口气说:
没事儿,小孩 子说着玩呢!就这样,在祖父的掩护下,打人的家伙没受到任何惩罚
就滑过去了。
父亲是有办法的,镇上再唱大戏时,父亲派母亲把姑姑接到我们村来了。我们
村离镇子近一 些,把姑姑请回娘家就近听戏,是合理合情也合乎礼仪的,姑父说不
出什么。
姑姑暂时脱离了姑父的势力范围,没有了后顾之忧,听戏听得十分尽兴。姑姑
听戏抗干扰的 能力很强。集镇上唱大戏,环境是相当嘈杂的。人群上方播洒着阳光,
滚动着尘埃。戏场外 围,小贩们各展喉咙,叫卖食品的声音不绝于耳。戏场内,有
嗑花生的,有呼朋唤友的,有 故意瞎起哄弄热闹的,也有借听戏之机有情男女聚头
的。离着老远,就能听见戏场里人声沸 腾,热闹非常,戏台上唱着一台戏,戏台下
仿佛上演着更大的一场戏。就是在这样糟糕的条 件下,只要弦子一响,演员一上场,
姑姑马上就进入到戏里面去了。她眼里只有角色,耳朵 里只有念唱,心里只有剧情,
别的就是晴天打雷似乎也跟她无关了。
姑姑听戏的样子不是很好看,表情不是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一点也不丰富。
说得不好听 一点,姑姑听戏的样子有点傻,不如平常日子亲切灵秀。戏台上的人物
笑,姑姑不笑。戏台 上的人物哭,姑姑也不哭。眼看感动得不行了,姑姑赶紧眨眨
眼皮,把湿眼窝子搌干。姑姑 好像使劲和剧情对抗着,生怕稍微一放松,就会被剧
情感染得一塌糊涂,听戏听不下去。还 有的时候,姑姑的心思像是被戏台上的戏引
导着走远了,走进了戏外面的戏。那戏外戏里面 ,姑姑大概就是其中一个角色了。
听完了戏,姑姑无话可说,回到我家还沉默着。母亲问她今天的戏唱的是哪一
出。姑姑一开 口,说的是与戏无关的话,她说:嫂子,我想去给咱娘烧点纸!正好
清明节快要到了,闺女 给娘烧纸也是应当的。母亲给姑姑收拾了一个纸筐,说想去
就去吧。姑姑来到旷野里祖母坟 前,摆上供,点燃纸,刚叫了一声“俺娘”,就扑
在地上哭起来了。姑姑高腔高嗓,大鸣大 放,后面的拖腔也很长,可以说哭得十分
奔放。姑姑不识字,她听了那么多戏,没人听她唱 过一句戏,人们还以为她嗓子不
好呢。听姑姑这么一哭,人们未免有些吃惊。原来姑姑的嗓 子这般惊天动地。
我长大后,离开家乡到外地讨生活,对姑姑听戏的情况知道得就不多了。有一
年,我回家看 望母亲。听母亲说,姑父生病了,病得还不轻,母亲让我去看看姑父。
母亲把我给她买的点 心、罐头之类,分出一部分给姑父,又建议另外买了一篮子油
条给姑父带去。姑父躺在床上 ,胡子拉茬,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都五月的天气了,
姑父还盖着厚粗布被子。见我去了, 姑父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让他只管躺着。我问
姑父得的是什么病。姑父说是高血压。姑父一 说,我就有些想笑,高血压算什么大
病,值得这么躺在床上大养。我告诉姑父,城里血压高 的人有的是,人家该干什么
还干什么。我劝姑父不必在床上躺着,该起就起,该动就动,无 事时到田里转上几
圈,管保身上就轻松了。姑父大概以为我是安慰他,苦着脸,对我的话将 信将疑。
姑父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我见他叹息着摇摇头,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中午,姑姑
要给我擀一顿好面(麦面)条吃,可是,家里盆底朝天,一点好面也扫不出来。其时,
两个表 哥结婚另过,表妹也出嫁了,只剩姑父姑姑老两口在一个锅里耍勺子。小生
意不许做了,分 的粮食又不够吃,姑父家的日子陷入窘境。大表哥听说我去了,从
他家里挖了半瓢好面,算 是借给我姑姑。面条太稀,姑姑往锅里放了不少油条。姑
父好久没吃到这样好的饭食了,他 坐在床上,姑姑给他盛了一碗又一碗,他一连吃
了三大碗,吃得大汗淋漓。吃完了饭,姑父 就从床上起来了,到院子的墙根蹲着晒
太阳去了。我问姑父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好些。姑父 说好些。
吃过午饭,姑父的一位在队里当干部的堂弟让我到他家去一趟,说是有话跟我
说。他是告我 姑姑的状,说姑姑不好好伺候生病的姑父,把姑父一个病人丢在家里,
自己还去听戏。
又是为听戏的事!
我一听就把脸拉长了。我懂得的,这事我万不敢顺着他的话说,一句话说软弱
了,他就有可 能在我走后辖治姑姑。我必须从姑姑娘家侄子的角度出发,站在维护
姑姑尊严和利益的立场 ,毫不客气地把他的话堵回去。于是我说:姑姑和姑父是几
十年的夫妻,姑姑待姑父是最好 的,在姑父面前,谁也代替不了姑姑。和姑姑相比,
你们都是外人,谁都没资格对我姑姑说 三道四。我不惜对一个乡下人搬出外交辞令,
说谁家夫妻之间没有点小矛盾,那是人家的内 政,人家会自行解决,外人无权干涉。
谁无端干涉,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当然要 说到姑姑听戏的事,我说姑姑
听戏,那是她的自由。有人唱,就有人听。以后我还打算把姑 姑接到城里听听戏呢!
我本来还想威胁姑父的堂弟两句,见他瞠目结舌,脸上已有些不堪, 就把话打住了。
我想起来,姑父饭前对我欲言又止的肯定也是这个话,也是想说姑姑听戏的事。
亏得姑父把 话咽下去了,他倘是说出来,我也会让他不痛快的。他一辈子揪住姑姑
爱听戏的事不放,骂 也骂了,打也打了,都是年已垂暮的人了,还想怎样?难道非
要把姑姑改造得跟他一样不听 戏才罢!
临离开姑姑家,我心里仍有点不踏实,担心姑父堂弟之类的人让姑姑受委屈。
大表哥送我到 村头时,我把担心说出来了,并对大表哥说:谁敢给我姑姑气受,我
们就不饶他。大表哥让 我放心,说谁也不敢!大表哥说到他父亲,也就是我姑父。
大表哥说他父亲也是自作自受, 因为他父亲年轻时对他母亲太不好了。大表哥当然
比我更了解他们家的情况,他的话让我心 沉,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年姑姑在祖母坟前
大哭的情景。
几年后姑父才死了,他不是死于高血压,是因别的病死的。
母亲到城里来过年,我问母亲,姑姑现在还听戏不听?母亲说:咋不听,听。你
姑父死了, 没人管她了,她听得黏着呢!
2000年4月2日写完于北京和平里
幸福的面纱
湘君
——“幸福”有时是一层薄薄的纱,当它蒙住我们双眼的时候,我们视而不见。
在他初恋的时候,他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沉醉于爱情的漩涡中。工作对于他只
是生活的一小 部分,没有很高的期望,他把他的理想放进了一个名为“爱情”的梦
里。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的“理想”枯萎了,离开他的人说,“爱情不能没有面包,
没有目标的人是无法承诺将来 生活的人。”在他的生命里有了一次对于男孩来说的
重大转折,他开始变成一个有目标的人 ,并为此定了目标,不是很高,这是他迈向
成功的第一步,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再度与那个离 开他的人相遇,他希望那个人会后
悔当初的决定。为了他的目标,也为了忘却枯萎的“理想 ”,他离开了熟悉的城市,
远走他乡,希望有一天荣归故里。
在那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小城市里,有一天,他遇见了他的同乡——一个希望通
过出色的工作 来证明已独立的女孩。“同在异乡为异客”,他们渐渐地熟识起来,
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他不会谈论他还未做的事,但
是对于这个红颜知己,他会常常 谈论起他的目标,那是他付之心血和努力去攀援的
第一个山坡。那时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挠他坚定的信念;
偶尔他也会说起他曾经的“理想”,他以为那个 离他而去的人将是他生命中最爱的
一个,当时他的暗淡眼神有些忧郁,仿佛一片薄云遮住了 明亮的月光。
内向的她慢慢地成为了他唯一的听众,在他明亮和暗淡的眼神里踱来踱去。她
有些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