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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憔悴三年短篇集-第8节

小说: 憔悴三年短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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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取过销匙,立刻跑到律师处。

  律师是一个姓吴的小姐,得知前因后果,马上说:“我替你们办手续去开启

  保险箱,不过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约多久?”

  “半年左右。”

  那么久。

  燕玲说:“我要好好照顾母亲,这件事,给我极大启示,世上,只有母亲会那样爱我。”

  “你的确有个好母亲。”

  更令子康困惑的是那位甄先生的异能。

  燕玲却笑说:“你见过人做纯数没有?”

  “见过,纯数,又称抽象算术,许多时英文字母代替数目字,可是,会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解码,找到答案。”

  “我猜,甄先生在冥界找人,也用同一样方式,会者不难,他有这种天赋。”

  子康说:“也只能这样形容?”

  “我母亲进展很好,她已能与老友去搓搓卫生麻将,扰攘近三年,总算接受人死不能复生这个事实。”

  子康深深叹口气。

  半年很快过去,银行保险箱被开启,小小的箱子拉出来之际,子康屏息。

  里边摆着一套古董手表,为数十来只,燕玲知道哥哥有这些收藏品,他去世后一时不见可是不以为意,像子康一样,她并不重视身外物。

  然后,是一张照片,珍重地收在小小银镜框里,那是他与一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合照,背境是旧金山金门大桥。

  “这是谁?”

  “不知道。”

  “可有听他说过?”

  “没有,恐怕是大学里的同学。”

  “也许已经分了手。”

  “去查查看。”

  “随它湮没好了,这真是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燕玲叫子康在表中挑选一只自用。

  子康挑一只小小镶钻晚装表,并且立刻上了发条,戴在手腕上。

  “小健康,哥哥─向喜欢你。”

  子康不由得又落泪来。

  “我们刚刚好了,你又哭。”

  这将是她们、心上永恒的一个伤疤。

  杨鹏展的遗物只有那么多。

  杨伯母说:“那位甄先生真是灵得不得了,不过,他打算卖掉房子移居英国。”

  子康心一动,卖房子?

  她非常喜欢那幢老屋。

  翌日,她驾车到甄宅去。

  果然,看到房屋出售的牌子。

  她一迳上楼按铃。

  那位老佣人来开门,甄先生自室内迎出来,有点讶异,“我算到新屋主姓李,没料到是你。”

  子康笑笑说:“祖父剩了些钱,我想用之置业,非常喜欢这里,望君子成人之

  美。”

  “没问题,详细情形同我房屋经纪说好了,屋子太旧,并不十分受市场欢迎。”

  子康很高兴,“还希望连家具杂物一并让给我。”

  “旧家具,我愿意奉送。”

  女佣又捧出红枣茶。

  窗外那幅海景,是子康要买下这幢房子的原因。

  稍后子康告辞。

  那甄先生忽然说:“李小姐,你是聪明人。”

  子康微笑,“不见得,心直口快,一味够鲁莽而已。”

  甄先生也笑,隔一会儿他说:“找到杨鹏展的女友左凝姿没有?”

  “谁?”

  “左女士育有一子,现居旧金山,你们没去找她?这对杨老太来讲,应是好消息。”

  子康怔住,“你怎么会知道?”

  甄先生笑笑,“此事旧金山大学同学知之甚多,并非一个秘密,他们二人因小事闹翻,一直未能和解。”

  “我马上通知燕玲,着人去找她!”

  甄先生颔首。

  子康终于沉不住气,“甄先生,你真是半仙,抑或推理技巧过人,为人特别聪明?”

  甄先生笑笑,反问:“你说呢?”

  子康答:“两者都有吧。”

  “对于某些事我的确是相当有灵感。”

  “请举个例。”

  “李小姐,你未来夫婿,双姓端木。”

  “我不认识双姓人士。”

  他笑笑,不欲多语。

  子康知道他已破例说多了几句,不好意思再探问。

  在阳光底下看,他只是一个相貌端庄,衣着整齐的年轻人,并无异相。

  燕玲得知消皂,立刻只身飞往旧金山寻人。

  而子康,也顺利买得她喜欢的房子。

  半个月后,燕玲在长途电话中激动地告诉子康:“我找到了左凝姿。”

  “左女士是否带着一个小男孩?”

  “天啊,子康,那四岁大的孩子长得同大哥一模一样。”

  “母子环境好吗?”

  “非常好,左女士十分能干,是一名电脑程序专家,可在家工作,一边照顾孩子,她且有能力雇有家务助理,生活完全不成问题。”

  真叫人放心。

  “她本人与杨家已无瓜葛,可是愿意携子回来一见家母。”

  “那太好了。”

  燕玲在那边饮泣,“那孩子……真可爱……”

  姑姑看侄子,当然可爱到极点。

  电话挂断了。

  秘书进来说:“李小姐,陈经理说,大家合作请新来的工程部主管午餐,你也凑一份子吧。”

  “好好好,反正要吃饭。”

  “每人一千。”

  “这个价钱吓坏人,吃龙肉?”

  秘书只是笑。

  “罢罢罢。”

  子康付现钞,还嘀咕:“怎么剩钱呢,嗳,将来凭什么养老呢?”

  秘书不去理她。

  “对了,”子康忽然想起来,“那新同事姓什么?”

  “他姓端木,双名向荣。”

  子康怔住。

  端木。

  她不认识姓端木的人?

  现在她认识了。

  
  









女神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憔悴三年》

  许亚光在下班之后习惯到附近的酒馆去喝一杯啤酒。

  那间酒馆叫熊与牛,地方干净,也没有另类顾客,所以深受一般白领欢迎。

  出来的时候不过七时多,亚光往停车场取车。

  车子停二楼,他开了车门,刚想进车,就听见有女声高叫“抢东西!”

  许亚光倒底年轻,见义勇为,立刻巡声追出去,只见一女子被推跌地上,那不法之徒手拎女装手袋,正往楼下窜去。

  亚光自幼练咏春,身手敏捷,他飞身而上,手一长,已经搭住那人的肩膀。

  那人一惊,立刻把手袋掷还,仓促中亚光看到他是一个面目瘦削猥琐的年轻人。

  这种在大都会阴沟中生活的青年是很多的,他如老鼠般灵活,脱手逸去。

  手袋已经打开。

  亚光回转头去,发觉女郎仍蹲在地上。

  她摔破了膝头,正在流血,但即使面孔扭曲,仍不失秀丽。

  他去扶起她,取过无线电话用。

  “不不不,别报警。”

  亚光看着地。

  “我认识那个人。”

  “那更要绳之于法,他说不定会回来。”

  “他是我弟弟。”

  亚光愕住。

  女郎颓然,接过手袋,发觉皮夹已经为人盗去。

  “谢谢你。”

  “应该的。”

  她挣扎着站起来。

  “可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这位好心的先生,不必了,”她深深叹口气,“幸亏手袋中文件未失,他取去的只是现钞。”

  亚光退后一步,他猜想女郎身分复杂,故此也不打算请教尊姓大名。

  他扬扬手就走了。

  过几天,也就忘记这件事。

  他的小中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关祥文回来度假,他得尽地主之谊。

  祥文毕业后整家移民往旧金山,安居乐业,两个年轻人都觉得不能在一起打球吹牛是生活上至大损失。

  亚光去接飞机。

  看到祥文,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搂住。

  祥文的家人在身后看到,只是笑。

  “他俩似亲兄弟。”

  可是亚光与两个哥哥的感情不如同祥文亲。

  人夹人缘,无话可说。

  当下他俩肩膀搭肩膀走出飞机场。

  亚光把车匙给他,“车子给你用。”

  “谢谢,你别担心,有人接载我。”

  “谁?”亚光一怔。

  “朋友。”

  声音那么鬼祟神秘,一听就知道是指异性朋友。

  亚光大奇,“你人在旧金山,朋友怎么会在此地?”

  “她回来不久。”

  “呵,”亚光点头,“原来如此。”

  “适当时候,我会介绍给你认识。”

  “什么叫适当时候?”

  祥文哈哈大笑,“待你老了丑了,不再是一项威胁的时候。”

  亚光是既好气又好笑。

  他知道祥文脾气,只要不去理他,不到三天,他准会回转头来求他去见见那个女孩子。

  他们痛痛快快地聊了一个晚上,约好周末去打球。

  祥文说:“来,让我告诉你,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

  “咄,你的异性朋友多如天上之星,要听她们的历史怕要花十日十夜。”

  “这个不同,我们打算结婚。”

  “啊,恭喜恭喜。”

  “你语气十分揶揄,何故?”关祥文悻悻然。

  “因为你决定结婚的次数不下十次八次。”

  “喂!”

  “你天生热情难自弃,我身为老友,十分了解。”

  “她与众不同,你听我说──”

  “每次你都遇见与众不同的异性,真幸运。”

  关祥文并不生气。“你呢?你可有蜜友?”

  “我不是易相处的人。”

  “不如就我家小妹吧,你们自小谈得拢。”

  “不行,”亚光说:“你的妹妹,等于是我的妹妹。”

  “是,”祥文承认,“太熟稔了。”

  亚光说:“适当的时候,我请你俩吃饭。”

  关祥文似自言自语地说:“使我着迷的,是她的眼神,永远若有所思,且盈盈蕴有泪意。”

  亚光十分讶异,老友几时变得如此诗情画意?讲话如吟诗一般,也许,他是真正恋爱了。

  第二天,下班,他照例到熊与牛喝一杯,回停车场取车。

  有人在他车子附近等他。

  亚光见是一位妙龄女子,有点奇怪,“这位小姐,有什么事?”

  女子笑,“你忘记我了。”

  亚光模模耳朵,是有点面熟,这该是谁呢。

  “上个星期,我在此被人抢去手袋。”

  呵,是她。

  今日衣着光鲜,化妆亮丽,态度从容,不认得她了。

  亚光向她欠欠身。

  “我在此等你,是想向你道谢。”

  “不用,举手之劳。”

  她笑笑,“未请教尊姓大名。”

  亚光只得给她一张名片。

  她珍重地收好,“我叫裘安。”

  亚光大方地问:“可想吃晚饭?”

  她笑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亚光见过许多标致的女孩子,她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她笑起来,不知怎地有一股凄然之意。

  亚光不大懂得吃中菜,他陪她到一家意大利菜馆坐下。

  她歉意地解释:“舍弟不肖──”

  “不是你的错。”

  她沉默半晌,“这顿饭,应当由我来请。”

  “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了。”

  她给他看膝盖上的疤,“丝袜都遮不住,他后来回家,抱住我痛哭。”

  “只得这个弟弟?”

  “是,父母早逝,由我把他带大。”

  亚光不语。

  都会中这种故事也是极多的,不知怎地,由她说来,特别动人。

  这时,邻桌有人朝他俩看来,目光好奇。

  亚光故问:“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而尚未知道的吗?”

  裘安嫣然一笑,“我是一名演员。”

  “你是指女明星?”亚光讶异。

  她自嘲:“小明星,故此你不认得我。”

  “那么,他们又为何认识你?”

  “他们喜欢看电影。”

  亚光不禁笑起来。

  裘安是个美女,大眼睛高鼻子白皮肤浓发,身段均匀高佻,打扮清淡雅致,对着她已是一种享受,女演员又特别懂得一颦一笑,叫身边的人舒服熨贴。

  一顿饭下来,亚光的戒心已经除下。

  他送她返家。

  在门口,又看到那不良青年。

  他分明染有毒癖。

  只见裘安与他轻轻谈几句,又付钱给他。

  那青年看了亚光一眼,转身离去。

  亚光缓缓走近,双手插在口袋里。

  “我知道不该纵容他。”

  亚光不发一言。

  他相信她已经做到最好。

  她又叹息一声,转身上楼,但是没有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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