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幽华 作者:凡嚣-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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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吟霜开口，声音悦耳得犹如他的琴声，“请问有何吩咐？”眼前此人，是否会是念持口中的冥帝么？念持倒是糊涂了，冥帝乃是魂魄入了凡世，他修为远不及冥帝，如何能推算出此人是否是冥帝？更何况，他本就不善卜术。再者，即便眼前之人当真是冥帝转世，他又能如何？不过是有幸得见冥帝凡体，如此而已。
廑澍抿唇，面容有些阴冷，“你先下去。”当时一时冲动，竟脱口而出将此人从鄜王爷那里要了过来，现下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吟霜却也善解人意，施礼退下。
一曲《高山流水》被吟霜弹奏得极是柔和，宛若林间溪流正缓慢流淌，在中途又蓦地拔高，仿佛溪流正自高出奔腾而下，气势磅礴。十指急抚，琴声急泻，激越的琴声连绵不绝，忽的停顿，他十指下沉，一声终响，余音不绝。
吟霜似乎挺满意自己改编的这曲《高山流水》，微笑的模样更是灿烂上了几分。
“琴师，那边那位琴师，过来一下可以么？”远远的，有人唤他。
他抬头，见是一位宫装历任正朝他招手，于是走了过去。近些才发现，对方竟是位方及碧玉年华的少女，“公主找我？”
梨落点头，“嗯，本宫听见你在弹琴，你是廑澍哥哥的琴师罢？”
吟霜微笑，“是。”
“可以为我弹一首曲子么？”她目光闪闪。
他颔首，“请说曲名。”
“《长相思》。”他说，声音低缓，“琴师，这曲《长相思》据说会弹奏的人不超过五个，而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弹奏给我听过，你会么？”
吟霜想了一下，“也许可以。”她捡了路边干净的山石坐下，开始抚弄“栖梧”，试了试音，她微笑，勾起了一连串清澈的音色。
梨落睁大了眼睛，神色之中透露出了复杂的情愫。
舒缓清澈，一阙《长相思》竟通透至此，他用指尖勾动琴弦，颤音一如颤动的心弦。琴声变乱，似是毫无章法，又在瞬间戛然而止，她的手指压动琴弦，音色低缓，悲伤得像是孤寂的世界正在哭泣。琴声一转，幽幽绵长，正乃相思之情浓溢而出。
吟霜尚未往下弹奏，双手已被人抓住，他愕然抬头，对上了一张神情变幻不定的丽颜。
“念持是你什么人？”少女急切地问。
“公主……”
“回答本宫！念持是你什么人？！你认识他是不是？！他人在哪儿？你告诉本宫，他人在哪儿？”梨落的声音扬高，失了皇家应有的仪态。
吟霜微低下头去，似是微笑，“念持是……在下的朋友。”
“那么他去哪儿？”她急急问。
“一个公主去不了的地方。”
梨落松开手，“你是说——念持他……死了？”她的脸上失了血色，一片惨白。
吟霜摇头，“非也。只是，毕竟殊途，此生可否再见亦不得而知。”
“那么……他果真没骗我了……他是个仙人……”梨落喃喃道，“他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他是回仙界去了是不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但我不甘心，我等了他三年。以后，也还会等下去，我要去找他……琴师，不，仙君，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好么？求您了！”她软了态度，声音里透着哭腔。
吟霜像是叹息，但笑不语。
“仙君，求求您了！无论怎么样都好，请让我见见他，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梨落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
吟霜虚扶住了她，“公主不必如此。”
“仙君……”
“念持愿不愿意见你，并非我一言便可成的，一切皆要由念持决定。”他淡淡地说。
“我只想看看他，只一眼便好，仙君，求求您。”她跪在了地上，潸然泪下。
“公主，您……”吟霜微蹙眉头，终于是点了点头，“好罢，我答应您，找念持来。”
“谢谢，谢谢你。”梨落拭着泪，又哭又笑。
吟霜抚琴，召来仙鹤。他一手按琴，一手抚着无比顺从乖巧的仙鹤，轻声说了几句。仙鹤扑了扑翅膀，他微笑，拍扶了它一下，它振翅飞离。
梨落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手绞着手帕，微微用力地咬着唇，期待地望着仙鹤飞去的方向。
一个时辰之后，一道人影直接出现在了吟霜的面前，“吟霜，你找我？才下来不过半个多月罢？莫不是……梨落？”念持睁大了眼，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立着的少女。人界三年的时光，已令得当初稚气的少女成长为而今的动人模样，但不论梨落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那就好像，是一种本能。
“若不是仙君找你，你是否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梨落的声音发抖，“念持，你好狠的心，我等了你三年，你竟不闻不问……”
“不，不是的……我，我……”念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梨落逼近，“梨落，我只是……”
“没有理由！我也不要听你的理由！你是仙人，为什么不可以带我走？”她泪眼汪汪，似乎又要垂泪。
“这不行，我……吟霜你别走！帮我解释一下啊！“念持叫住了欲离开的吟霜。
吟霜只得留下，从未见过如此词穷的念持，他叹息，“念持，你也该说清楚了。”他转向梨落“公主，仙界亦有仙规，人仙殊途，仙界是容不了凡人的。”他温温和和地解释说。
梨落喊道：“那、那我可以修仙啊！你们也并非天生就是仙人罢？”
念持皱眉，斟酌用词，半晌才道：“修仙并不简单，亦是需要机遇与天分的，梨落，你也许——”
“我不信！一定有办法的！”梨落哭泣起来，“我要和你在一起，念持，我不要你离开我！”她上前，一把抱住了念持。
念持自成仙以来，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立刻红了一张俊脸，不知该将双手放在那里才好。
吟霜见状，微笑了一下，掉头走开。念持他——会是公主的良人罢。
“梨落在干什么？”廑澍忽而从一旁出现，“吟霜，你能告诉我么？”他问。
“大人……”他的表情变了一下，复又微笑，“公主是在与在下的朋友谈话。”他轻描淡写道。
“是么？谈话至于抱在一起么？”廑澍冷笑。他并非关心梨落，对于那些李姓的皇室中人，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感，梨落不过是那些人之中相较之待他稍稍好上一些，但他还不至于会去过问她的事。他不过是想刁难吟霜，看看他的脸上会不会出现微笑以外的表情。
他低下头去，“吟霜不知。”
廑澍眯眼，“是不知还是不便说？”
“大人明鉴。”
“好个吟霜，竟伶俐至此。”廑澍盯着面前清丽的男子，一字一句地说到。声音却是平静得不带任何怒气。
“吟霜只是觉得，自己并非当事之人，无法谈论他们之间的事。”吟霜怀抱古琴，声音温和平缓，“吟霜先行退下了。”他弯腰行礼，退至一边，再慢慢走了开去。
第三章 红线遥相系，未觉是天意（下）
厢房之中，仙乐绕梁，檀香袅袅。
清越的声音随着琴声响起，“你同梨落公主谈好了？”念持抓了抓头发，“算是罢。吟霜，你这回怎如此‘热心’呢？”他尚未调整好心态就重又见到了她，这下进退维谷了。思及此，他不禁抱怨起了吟霜。
吟霜轻笑，“是公主苦苦相求，我才不得以出此下策。念持，待到你相通，人界又该是几度春秋了？公主毕竟只是凡人，又能等多久？”他淡淡地问到，指尖在琴弦上移动，乐声未有间断。
念持尴尬地笑了几声，“吟霜……”
“若你真不想与公主过这几十年，便早些回去罢，毕竟未经天帝许可，你也不能在人界久留。”吟霜低头抚琴的姿态极是清雅，说着这话时，他依旧是那副清浅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何心思。
念持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吟霜抬头，“念持，你可知你此次方才度过的劫是为何？”
念持闻言，再度抓了抓头发，“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莫名其妙就被天后召了回来。”
天后……吟霜蹙起了漆黑细长的眉，“念持，你可否想过会是……情劫？”
对方摇头，“没想过。”
吟霜半侧过头来，“或许，你可以去问一个人。”
“月老？”他随口提了个人，他平日里无事也常去月老那里与月老喝酒谈天，关系算是不错。却没想到吟霜竟是点了下头，念持不禁变了脸色，“别，别开玩笑了。”
吟霜微笑，“我未曾说笑，念持，我可曾骗过你？”
念持犹豫了一下，一转身便失去了踪影。
吟霜转回头去，他一侧的发丝垂落下来，触及了琴弦，致使琴音之中出现了一丝几不可闻地杂音，他用手指抚开了发，继续抚琴。阳光下，他宛然是谪仙似的存在。
房中，琴声依旧。
两天之后，念持再度出现。手中握着的，是一根泛着晶莹红光的丝线。
“红线……”吟霜终于停止了抚琴，“月老给你的？”他问。
“嗯，致使——尚未系好。仙人无姻缘，月老让我自行决定。”念持扯着这根长长的红线，有些发愁。
这倒是像那个性格闲散的月老会做的事。吟霜问：“念持，你可想好了？”
念持皱眉，“吟霜，你说月老为何给我这根红线？他的姻缘簿上分明没有仙家的名讳。”
吟霜将长发理至耳后，露出了白皙的耳朵，半透明的血肉感，“世事难料，何不再去见梨落公主一面，好确定自己的心意？你我苦修多年，位列仙班也不过一千多年，凡心未定，返下天去也无不可，至多损失了这一身的修为罢了。”
“吟霜，你、你竟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莫非你也是……”
他不做回应，仅是道：“念持，快些去罢。”
念持想了一下，道：“红线放你这儿，带着去不方便。”
凡人又见不到这仙家之物……虽如此想着，吟霜仍是颔首，“好。”也许念持是担心弄掉了这红线也说不定。
念持将之放在了案几上，然后出了厢房。
吟霜看了一眼正闪烁着莹莹红光的丝线，伸手触了一下，红线在他触碰到的瞬间，闪了一下，化作无形。他惊了一下，同时左手小指处一阵疼痛。
他正欲查看，有人抠门，并旋即从半掩的门外走入。
“大人。”他起身。
廑澍只觉左手小指微疼了一下，但旋即便与往常无异，他权当是错觉，并不在意，“有人要见你。”
吟霜低头不语。他隐约猜到了来人会是谁。
“是你从前的主子，鄜王爷。”他习惯性地冷笑，“有什么话，慢慢去谈罢。我也不打扰了。”他侧过身去，身后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鄜王爷。
鄜王爷一个箭步从了上来，“吟霜！”
他微微弯了弯唇，“王爷。”
“本王要带你回去！”鄜王爷急急道，目光灼亮。这些天来，他反复思考，依旧无法放下吟霜，他要将吟霜带离这里，留在自己的身边！
廑澍出了厢房，像是没有听见。
“廑澍，你给本王站住！”鄜王爷扬声道。
廑澍一顿，继续往前走。
“本王送你十名舞姬琴师，你将吟霜还给本王！”
不理快，已是快要走出这个院落。
“二十名！”鄜王爷追着廑澍走。
“鄜王爷，吟霜可是父皇赐下的，我可不敢随意送人。”他终于开口，声音中满是嘲讽。
鄜王爷怒道：“但吟霜原是本王府上的琴师！”他走到廑澍的面前，与廑澍对视。
廑澍不答话，视线投向了抱琴立在房中的吟霜，“你怎么说？”他问。微微扬着英气的眉头。
吟霜抿唇，慢慢自厢房中走出，于两人面前立定，“吟霜现今是大人的琴师，自不会随意离开。”他说，十分恭顺。
闻言，廑澍看向了脸色铁青的鄜王爷，“王爷可听见了？请回罢。”
“吟霜！”鄜王爷低喊，伸手去拉他的手。
吟霜从广袖中伸出一指，遥遥一点，鄜王爷吃痛，收回手去。
“王爷请自重。吟霜不过区区琴师，不值得您如此费心。“他平淡地说到，双手拢回了广袖中，姿态清绝，未束的长发披散开来，丝绸般夺目美丽，乌亮柔顺。
鄜王爷眼眶一红，径直冲了出去。
廑澍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落在了吟霜脸上，“为何不走？若你开口说要走，我也许拦不住鄜王爷。”他冷声问。
吟霜弯唇，樱色的唇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他垂眸，眸光盈盈，“大人是想赶吟霜走么？”
“你之于我，仅是父皇所赐的琴师罢了，但对鄜王爷而言，似乎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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