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枝-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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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后上了主峰天都峰,白鹤山庄就建在天都峰顶。
庄中亭台楼阁、雕栏飞檐,全是按着江南园林的模样建造,甚至引峰顶雪水建一座池子,养十多种奇花异草在内。
聂小香左顾右盼,好奇之下忘了此时已在峰顶,天寒地冻要人命,红绡引二人曲曲折折穿回廊绕小径进了花厅,下人送上热茶,她啜一口温润喉咙才起身道:“两位稍待,我去请我师尊。”
人去半日不见回来,却有两个美貌婢女来领着两人去休息,聂小香见这两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小妞一路红着脸直拿眼偷瞧聂三,心里大为不爽,一连冷笑了几声,笑完又觉十分恼火,狠狠掐了自己好几把。
聂三抱着她穿廊绕树,只是抿嘴不做声,眼底冷冷的淡漠中还带着厌恶。他讨厌白鹤山庄,讨厌谢明月,却不得不留下请他救聂小香。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却只有谢明月能救聂小香。
。
第二天清早,聂三独自一人去青鸾峰麒麟洞祭拜姨母,聂小香坐在窗前有气没力地嗑瓜子,既不惊慌也不焦急。习练落月掌后内力反噬,西山岛一战彻底闭生门开殁门,奇经八脉重伤难治,她反而灵台清明,但觉人生也不过如此,病歪歪活着,过一日算一日,倒像是向天借了岁月时日,不由格外珍惜。
嗑着瓜子扶着墙四处晃荡,见庄中花木荫荫十分好看,都是江南少见的品种,越看越觉得稀奇新鲜,不知不觉摸进了旁边院落。
天都峰虽寒,奇花异草却开得格外繁茂绮丽,聂小香一路看一路赞叹,拨开一丛火红茂盛的重瓣大花待要绕过去时,眼一抬瞧见花丛后的冶艳春宫,登时双目暴突。
红纱如火,白衣似雪,纠缠一处,是赤 裸 裸的香艳春景。
聂小香黑白分明的眸中忽地跃上促狭,往嘴里丢一颗瓜子,若无其事道:“对不住,打扰了。”
释怨
聂小香往嘴里丢颗瓜子,若无其事道:“对不住,打扰了。”
被搅了好事的正是白鹤山尊主谢明月。
聂小香自认为见过许多美人,唐婉吟脱俗清丽、红绡娇艳妩媚,就是男人之流如苏星海沈清风也都是英俊挺拔丰神俊秀的人物,但谢明月却是雍容华贵到了极致的俊美,他只稍稍抬头,明亮星目犹闭微睁,满园冶艳花木顿时为之黯然失色。
压在谢明月身 下的红衣娇艳美人与他黑发交缠极尽chan绵妩媚之态,柳眉杏眼满面春情,虽惊却也不避让,聂小香认出那是红绡。
谢明月不愧是谢明月,身下美人衣衫半褪,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撞见ye 合也不觉尴尬,竟还掉头淡淡地朝花丛这里看来。
聂小香原是促狭地想吓唬两人,臊他个一时半会不 举,不曾想谢明月不以为忤,脸皮够厚,够不要脸,却还抬头勾唇微微笑道:“何事?”
只短短两字,声音却是华美醇厚,如缎如酒,令人听了心中颠来倒去地□,聂小香手一抖,半把瓜子从指缝里漏下,自己倒替这老色鬼先臊了脸皮,只好硬着头皮指了身边最近一丛开得火红热烈的大花道:“这花好看得紧,我想问问叫什么名儿?”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谢明月却眼瞳微微一缩,看着她极认真道:“绣春。”
聂小香手再一抖,不动神色地嘿嘿笑着道一句原来如此,扶着墙便慢慢往外走,心中不免猜疑惶惑,此绣春与彼绣春不知有什么关联?这姿容华美之人必定就是谢明月无疑,果真不负风流艳名,竟连座下徒弟也不放过……
这一面想着,后脚跟还未离开这僻静小院落,身后便悉悉索索一阵衣袂之声,莺莺娇声断续起伏,聂小香顿时面红耳赤,不由暗骂谢明月老不休不要脸,厚颜无耻□熏心,边走边骂,骂得口干舌燥听不见那冶 艳声响才停了。
花丛后,半晌云消雨歇,谢明月眼底不见一丝迷乱,目光远远落在那丛火一般艳丽的绣春花上,许久没作声,红绡起身替他整理衣袍,见他神情间竟是异常的温柔,不由一颗心像是泡在陈年酸菜缸里,酸了个透。
十四年前上山,谢明月就像红绡心中一抹皎洁的月光,白鹤山虽冷,这月光却是温暖的;直至师徒渐成情人,亲密无间颈项相交,她却始终触不到谢明月的真心。
。
午后谢明月请聂小香与聂三往前厅喝茶。
茶是白鹤山才有的碧瓮茶,清冽中奇香若有若无,是难得的佳品。
谢明月优雅,聂三沉稳,端茶轻啜的姿势都是一等一的从容,一等一的好看,就如同细瓷茶具中盛的是琼浆玉液,需得慢慢品味一般。
聂小香是个例外,满手瓜子壳往桌上一推,鲸吞牛饮灌完一盅茶水,再倒一盅咕咚咚喝下,连喝四盅不带喘气,红绡在旁看着十分心疼,因碧瓮茶的茶叶生长在青鸾峰冰雪中,极难栽种成活,又只取嫩叶的芽心泡茶,端的是金贵珍稀,给雅人喝是品茗识香,给聂小香嗑瓜子解渴用那就是牛嚼牡丹,很煞风景。
谢明月却毫不在意,高声笑道:“小堂主果然豪爽。”看向聂小香的目光中不觉带了些新奇与愉悦,堂中另两人都是一惊。
聂小香只当自己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丐帮大会后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天王老子也是镇定自若,便挥挥手接着埋头嗑瓜子。
谢明月笑一笑又对聂三道:“聂家三少爷驾临敝庄,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声音自是与聂三的清冷不同,优雅华美,字句间却含着莫名笑意。
红绡一怔,聂小香也竖起耳朵。十多年前叶兰幽去世时聂三曾发誓再不上白鹤山,今日破了例,谢明月这老狐狸必定不放过挤兑他的大好机会。但聂三毕竟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只淡淡道:“谢尊主知道我的来意。”
谢明月见他虽是有求于人,却不减一分气势,不由笑了笑,修长指尖轻抚茶盅道:“若我不救你徒弟又如何?”
聂三意有所指地平静道:“为了绣春刀,你不会不救。”
谢明月一双墨染也似的瞳中慢慢升起悠远怅然之色,似回忆似感慨,放空了情绪一般出神良久,提起精致细巧的茶壶给聂三倒满:“情根深种,你也不比我好几分。”
红绡悄悄转过脸,眼中有凄然之色,聂小香却一个激灵,险些将瓜子壳扎进舌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心中笑道:分明是个老色鬼,偏要扮痴情汉,好笑,好笑!
抬头见聂三默默看着自己,不由又生出一丛莫名邪火,冷冷地扭过头去,却又听见谢明月笑道:“能让你聂三少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只有心爱之人。”
堂中蓦地一静,谢明月呵呵轻笑两声,修长手指沾了茶水在紫檀木桌面上画个心形,慢慢道:“明早来烟风亭,我给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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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烟风亭。
烟风亭在庄后半截断崖之上,峰顶大风凛冽,清早头顶的烟霞却是赤红如火,分外壮观。
谢明月一身雪白衣衫迎风猎猎,颇有遗世独立苍凉之感,见聂三面对坐下,从石桌下取一壶热茶,一人一盅倒上,再不言语。
待烟霞散尽,红日喷薄而出,他才自天边收回目光道:“聂小香是清影的女儿。”
聂三面上轮廓立体如雕,目光却是极淡:“是。”
二十年前谢明月错恋秦清影,叶兰幽错爱谢明月,纠葛缠绕是理不清的江湖旧事,聂三年少轻狂,在姨母病榻前得知真相,从此讨厌谢明月。
谢明月淡淡看他一眼,像是洞悉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你讨厌我无妨,聂小香的命可是拿捏在你手中。”
聂三却忽地笑了:“我不信你不救她。”
茶已凉透,谢明月随手往雪中一泼,重又执壶满上,轻啜一口道:“你太过自大,沉璧,别忘了她终究不是我女儿。”
谢明月眼尾微微勾起,含一点精明算计的笑,聂三心如明镜,知道这老狐狸不会轻易松口,便开门见山道:“你要我做什么?”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满月,谢明月支颔慢条斯理道:“宫中藏玉璧一面,为年初时北疆进贡,据说大如孩儿脸,温润光滑,雕工细致。”
“沉璧,你随意进趟宫,取来给我瞧瞧。”
聂三不作声,谢明月笑得像足了老奸巨猾的狐狸:“若你不敢,这桩买卖就算了。十年八年内,或许还能勉强找到另外的人续上聂小香的奇经八脉。”
末了,施施然起身道:“不过,这十年八年内,聂小香怕是早已香消玉殒,魂投鬼门……”
“好,我依你。”聂三再不迟疑,“明日我就下山。”
从后山回转山庄,聂三在庄后雪地里见到了聂小香。
天都峰顶积雪不浅,聂小香大字状扑在积雪中,冻得脸色发青好似腊月里的萝卜,只恨自己好奇心重,偏要跟来烟风亭偷听,庄外茫茫一片雪原,自然是没有树木墙壁可扶,一脚陷进雪堆绊个跟头便毫不意外地嵌进了积雪。
初时还喊了几声,却都被风吹散了,谁也听不见。
风冷雪寒,冰冻彻骨的感觉并不比当初奇经八脉重创时好受,聂小香四肢无力,只觉得脸上仅余的一点热气都被积雪吸了个一干二净,不由心中哀嚎抑郁道:糟糕,等白鹤山的人找到这儿,怕是我早就冻成了冰碴子,脸皮也要粘在雪地里头了。
稍一动,感觉脸皮果然冻在雪中,不由越想越觉伤心,一面上下牙格格相撞一面悲愤不已,哆嗦着嘶哑道:“江湖上二皮脸的人多如牛毛,想不到小爷到死却还要做个没脸皮的冻死鬼,啊呸!”
刚呸完,落下件袍子盖住全身,聂小香脸皮被冻着没法扭头,只好拼命斜着眼睛往上瞪,却见聂三在她身边屈膝蹲下,将双掌贴住她背后灵台脑后百会两穴,源源不断输入内力,才片刻功夫她就逐渐感觉浑身如同浸在温热泉水中,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温暖畅美。
此时有了力气骂人,呸呸两声,冷眼斜着聂三道:“谁要你给我输内力的,小爷就喜欢埋在雪地里头扮雪狐!”
天都峰顶上自然是没有雪狐,聂三瞧她眼瞳黑白分明,滴溜溜转着就和上山时偶尔见到的小雪狐一般的机灵模样,不由淡淡一笑,仍旧是继续给她体内输内力。
不多时,聂小香浑身冒起腾腾热气,担心已久的脸皮也逐渐剥离积雪,终于能左右扭头四望,见自己困在雪中狼狈无比,像足了被翻了肚皮的王八,而聂三便是曲膝微蹲,也有竹倾松摇的孤傲气势,不由心中再生莫名怒意,挣扎着爬起来火大地推他一把道:“谁要你救我!”
聂三猝不及防被推倒,见她手脚并用爬出雪坑,歪歪扭扭姿态极滑稽,不知为何心中一松,伸手将她拉回,用褪下的外袍紧紧裹住。
聂小香憋着一肚子火气,一面拼命扭动如虫一面大声嚷道:“放开放开!放开!”
蓦地一双手臂圈住她,聂三眉宇间冷冷淡淡,却又有莫名的情绪暗藏,低声道:“你别动,让我瞧瞧冻伤没?”
聂三手指还未伸到跟前,聂小香忽地大怒道:“小爷冻不冻伤关你什么事!”
“小香……”聂三刚开了个头,又被打断,聂小香怒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我死不死!”
聂三一怔:“小香,我是你师父……”
“屁!屁!”聂小香急红了眼,怒道,“师父个屁,聂连环那王八蛋要杀我,天蚕丝都指到我心窝口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师父会帮着他想一掌拍死我!”
聂三怔住,当时救人心切,他确实是运起七成内力相抗,却不知聂小香忽然之间内力尽散,硬生生接下了他势如风雷的一掌。
他是想救聂连环,却误伤了聂小香。
这当口,聂小香怒极攻心,明知他并非有意,却撒气一般强行把罪名压到聂三头上,见他不言不语面有愧色,蓦然之间灵台清明,于震怒中察觉她最怨愤的不过是聂三并未将她当成至亲之人,月余的怨气大半是伤心,剩下的却是赌气。
离间
风吹透骨冷,气消殆尽,烦躁与压抑却上心头,聂小香解开了这个心结,却无法忘记娘亲临死疯狂而痛苦的眼神。
明知聂三是为救她拔剑,明知铸剑山庄灭门并非聂三一人之过,但那连天火海、猩红血泊她终究忘不掉。恩情,血仇,割与舍一向难做抉择,聂小香却是个懒人,眨了眨眼睛忽然长吁一口气,冻得青紫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慢慢道:“你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仇人,咱俩谁也不欠谁。”
聂三抱着她踏雪疾行,刀刻一般冷峻的面容上神色安静,只一怔便道:“好。”
回庄后红绡命人端来热烫姜汤驱寒,聂小香捏着鼻子皱眉灌下,跳进被窝中将自己裹成个肥胖大茧,半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