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披肩之谜-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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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根。埃勒里也用同样的可耻手段来回报主人的如此款待。
在眼前的现实里,埃勒里发现自己所陷入的是另一种两难:要偷听还是不偷听。偷听,对主人的恩情当然是种可耻的回报;然而偷听,对侦探工作而言却是必要的。埃勒里心中的交战其实是他到底优先当个客人呢,还是当一名侦探?在机会很快逼到眼前时,他很快有了决定:客人,只是他表面的身份罢了,或是某种特殊状况下的一份伪装,他的天职是尽可能竖起耳朵去听更多的可能真相,而过往他曾如此四下倾听,并且因此而得到对破案的启示。他很了解,这比之于堂皇正大地寻求一句正确无隐的实话,对宛若寻求圣杯的探案工作,往往要得力多了,也有价值多了。
现在这情况其实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得在此稍纵即逝的电光石火间跟自己的良知拼搏一番。他先下到显然空无一人的房子底层,仿佛巨大洞窟的起居室空空荡荡;书房,他探头进去,一片漆黑;天井亦然,一个鬼也没有。埃勒里顺势走入花香扑面而来的花园,奇怪人都哪儿去了,眼前只剩一个孤独的月亮。
至少,他认为只有他一人在此,他一直如此认定,直到他听见这条掺杂贝壳的石子曲径有人走来,并夹着女人的嚷泣声音。花园茂密得很,灌木很高大,他飞快闪身到树丛里。跟着是男人讲话的声音,埃勒里当下懂了,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戈弗雷先生和太太走在隔几个弯道的路上。
戈弗雷讲话声音很低,尽管置身此情此景,却也仍不改他惯有的挞伐意味:「斯特拉,我得跟你谈谈,有人犯了法,事情很严重,你必须告诉我相关的真相,或至少让我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这么说你懂吗?」
埃勒里的内心交战只在弹指之间,接下来,他可是拼命想听到任何一个字。
「哦,沃尔特,」斯特拉·戈弗雷抽抽搭搭地哭,「我——我好高兴,我希望跟别人谈谈,我真没想到你——」
这是个自白的好时刻,月色轻柔,整个花园有一种氛围,召唤人卸下心中的重担。
百万富翁低咒着,是一种比平时要松软些的低咒声。
「看在老天爷分上,斯特拉,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我觉得结婚到现在,你好像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上帝知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而你更清楚,我也从来没跟别的女人有过牵扯。是有关马可这废物,是吗?」
她的嗓音低沉,而且仿佛随时会岔开:「沃尔特,你是什么都给我,只除了关心你根本不理我,我嫁你那时候你还很浪漫,而且你——你也没这么胖,女人需要浪漫,沃尔特……」
「浪漫!」他对此嗤之以鼻,「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斯特拉,你不是小孩子,这玩意儿套罗莎或那个柯特小子还适用,但你跟我——我们早该把这丢在一旁了。我是这样,你也应该这样,麻烦之所以永远跟着你,正因为你始终长不大,你难道不知道,像你现在这把年纪,别人都当祖母了?」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中仍存在一丝不太确定之感。
「我永远也不要把这丢在一旁,」斯特拉·戈弗雷正式哭出来,「这就是你不了解的地方,你不了解的还不止这个,」她的声音稳了下来,「不只因为你不再爱我,而是你根本就把我逐出你的生活之外,沃尔特,如果你对我的关心有你对朱仑那糟老头十分之一的话,我——我就开心死了!」
「不要乱讲,斯特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沃尔特,我敢发誓,是你把我逼到——」
「到哪里?」
「逼到——这一切一切,这可怕的一切,马可……」
他沉默了好久,埃勒里都要怀疑他是否早拂袖而去了,但戈弗雷哑着嗓子说道:「我懂了,别人都认为我聪明,但我真笨,你跟我讲这话的意思是——斯特拉,很可能我会宰了你!」
她喃喃自语:「很可能我会自杀。」
花园里起了凉风,整个世界飒飒作响,埃勒里仍藏身其中,感激涕零地谢谢老天及时唤醒他,空气中有启示之味,谁也不知道——
百万富翁平心静气地问:「多久了,斯特拉?」
「沃尔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从——从今年春天。」
「就从你刚认识他开始,嗯?我真是个蠢猪,他没费什么手脚就把我沃尔特·戈弗雷的宝贝老婆给钓上了?真他妈的混蛋,瞎得跟只笨蝙蝠一样,妈的就在我眼前……」
「这——这一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我想,」她嘎咽地说,「如果他不……哦,沃尔特,那天晚上你对我太坏了——太冷酷了,完全不理我,我——他送我回家,我一直拒绝,但……路上,他掏出随身的小酒瓶,递给我喝了一口,后来又喝了一口,然后——我不知道,哦,沃尔特——他就带我回他公寓,我去到那里,我——」
「斯特拉,还有其他人吗?」百万富翁的声音森冷得跟钢一样。
「沃尔特!」戈弗雷太太惊骇地声音一扬,「我发誓……他是第一个!惟一一个,我不要再这样子下去了,哦,我必须跟你讲,现在他——他已经……」埃勒里几乎还可看到她的肩膀颤动起来。
矮胖男人开始来回踱起步来,鞋子踩在碎石子小路上喀喀作响。让埃勒里惊讶的是,这拿破仑式的小矮子的反应居然是叹气!
「好吧,斯特拉,我想这件事我们都有错。我常想,男人要发现他老婆对他不忠时,他会怎么想,你在报上会读到的——带把左轮,把子弹射进她的脑袋里,然后自杀……」戈弗雷顿了一下,「但这于事无补,他妈的王八蛋,这于事无补。」
她怯怯地说:「我跟你讲,沃尔特,我绝没爱过他,这只是——你知道我说真的,在事后我很想自杀,尽管他——是他灌了我酒。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是被他骗的,而且他——哦,他真的好可怕。」
「因此,你才邀他到这里来,」戈弗雷仿佛自语,「我一直纳闷,我这笨脑子始终想不透,你过往只会邀几个糟人到家里来,但这小子完全不一样,而且居然是你的情人!」
「不,沃尔特,不是我邀他,当时,我已经跟他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他——他逼我,要我邀他来……」
石子路上的脚步声停了。
「你是说是他自己一定要来,是吗?」
「是啊,沃尔特……」
「好极了,」他声音阴沉下来,「他邀请自己,吃我的食物,骑我的马,摘我的花,喝我的酒,还睡我的老婆,真他妈的有一套!……那其他人呢?慕恩夫妇,还有邋里邋遢的康斯特布尔女人——这些鬼又从哪里冒出来?像过往一样当布景的,还是有其他目的?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斯特拉,也许你还不知道事情利害,但你会让我们所有人掉到地狱里去,如果让警方查出你和他——」
此刻,有女人衣衫飘动的猎猎之声传来,快,而且突如其来,埃勒里知道,是她扑到她丈夫怀里去了。
埃勒里缩了下身子,此情此景再偷窥偷听的确让人不舒服,就像站在尸体前看人解剖一般,但埃勒里一咬嘴唇,更削尖耳朵听着。
「沃尔特,」她如泣如诉,「抱紧一点,我怕。」
「没事的,斯特拉,没事没事,」戈弗雷说,一遍又一遍,温柔但很机械,「我想你不会有事的,但你得把所有事讲给我听,其他这些人怎么回事?他们是哪来的?」
她好半晌不做声,只有灌木丛那头传来咔嚓一响后,她这才开口,声音非常沙哑,每个字都像埋在呼吸里一般。
「沃尔特,这些人来这里之前,我一个也没见过。」
埃勒里完全感觉出戈弗雷的悚然一惊,它从一阵无来由但充满甜味的风中传来。戈弗雷诧笑起来,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有办法说出有意义的话来。
「斯特拉!」终于,他气急败坏地问,「你这怎么可能?那罗莎认得他们吗?或者戴维?」
「不,」她近乎悲吟,「不。」
「那他们怎么会——」
「我邀了他们来。」
「斯特拉,你讲清楚!现在,抬头看着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完全不认识他们,那你怎么可能——」一直到这一刻,他还犹如蒙在鼓里。
「马可要我邀他们来。」她凄凉地说。
「他要你——他把这些人的名字连同住址给你?」
「是,沃尔特。」
「没讲理由?」
「没有。」
「那他们来了之后呢?再怎么讲,他们也不该把这个邀请视为理所当然——」
「我不知道,」她缓缓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就这么奇怪——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梦魔,康斯特布尔太太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从一开始她就演戏,好像我从小就认识她一样……」
戈弗雷的声音又浮现出惯有的钢铁之质:「从一到这里就这样?她一来就见到马可了吗?」
「是的,我认为她——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很害怕,看起来不像她以前不认识他,不,我绝对感觉得出,他们彼此认识——尽管她见面时装得很像——但忽然见到马可,让她不得不大吃一惊,马可则很冷静,也——装得很像,我介绍他们时,他真当她从未见过面一般……问题是她一下子没法反应过来,她怕——她真的怕得要死。」
害怕?埃勒里阴沉地想,她怕的和你怕的是如出一辙,斯特拉·戈弗雷女士,此时此刻,你还不肯把事情全讲出来;此时此刻,你仍然还害怕,斯特拉·戈弗雷女士,因此你不敢讲出来。
「这个老肥婆,」百万富翁思索着说,「当然,有可能……那慕恩夫妇呢?」
斯特拉的回话显得忧心忡忡:「他们也很奇怪,尤其是慕恩太太,她——她真很可疑,她只是个廉价的演员,沃尔特,就是你在小报上会读到的,最典型的那种钓凯子的歌舞女郎,照说,这种女人还有什么能吓到她,但她第一眼见到马可时,她一样吓个半死,我们——我们是三个走在深渊边缘的女人,而且还蒙着眼睛,我们每一个都怕,怕得不敢讲话,怕得不敢呼吸,怕把秘密泄给谁——」
「那慕恩呢?」戈弗雷直截了当问。
「我——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沃尔特,你不可能搞懂他的,他很暴躁,很粗俗,又那么强壮,而且他从不让你知道他想些什么。从来家里之后,他的行为举止完全吻合他这类型的男人,他也认真地『社交』,社交!」
「他怎么对待马可?」
她有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哦,沃尔特,这可以说很好笑,我得告诉你,当另一个男人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时……彼此会暗中较力。慕恩很讨厌马可,正眼都懒得瞧他,只有一回,有天晚上马可邀慕恩太太到花园散个步,我——我看到慕恩先生那种眼神,把我吓得直发抖。」
又安静了好半晌,然后,又是戈弗雷先生平稳的声音:「好,这对我而言看来并不难,你们三个女人,分别在不同时间和他有了关系,他于是逮着你们的把柄,觉得有机会敲诈到一个愉快的夏天,享受美好、干净而且高级的假期,这卑鄙的老鼠!但他还要你邀其他人来……我要弄清这事,还有罗莎死里逃生这件事。对了,他一定也诱拐了罗莎和他发生关系,他妈的该死的家伙!我的女儿怎么可以——」
「不,沃尔特,」斯特拉·戈弗雷悲坳地大叫,「他也许跟她调调情……我确定没别的——罗莎不会,罗莎她不会的,沃尔特,我一直陷在自己的难题中才瞎了眼没注意到,其实厄尔的态度应该早让我察觉出来才对,这可怜的男孩气成这——」
埃勒里听见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小心拨开树枝,一枝细枝子咔嚓断了,但那边的两人并未察觉。月光下,两人紧靠着站在小路上,女的比男的高些,男的抓着女的手腕,他那专横且丑陋的脸上有着极奇怪的神情。
「我说过我会帮你,」他清晰地说,「但你仍然不肯彻底说出来,我知道你害怕,但单单只因为害怕,就让你甘心成为这该死妓男的玩物,是吗?只因为害怕——或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我不知道的这个原因也正是其他两个女人害怕的原因,是吗?」
然而,冥冥中存在着某种更大的力量,保卫着权益受到侵害的主人,也让窥听一事适时而止。
有人从小路另一头走来,走得不快,迟缓的步伐显示此人心事沉重,忧烦不己。
埃勒里当下隐身到更浓密的灌木丛后面,造化弄人注定他这个晚上听不到斯特拉·戈弗雷的最终回答了。他缩着身子,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他刚刚隐身的小路另一头。
戈弗雷夫妻也听到了,他们理所当然静了下来。
是康斯特布尔太太,她晃荡晃荡地出现,像个苍白而巨大的鬼魂,身穿怪诞的黄色麻质衣服,月光下裸露的肥膀子如同大理石。她的步子拖着,石子路被刮着喀嚓喀嚓响,梦游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