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幽魂-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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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吗。”
“的确是过去的事,但是,过去的事却关系到现在,人命关天。”叶萧一字一顿地说。
老头看着我们,终于说话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到处都是红卫兵,由于我们这里是事业单位,有许多知识分子,于是,就有一批红卫兵占领了我们单位。天天开批斗会,闹革命,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他们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职工都被赶了出来,只剩下我。这些孩子可厉害呢,他们说要在这里每一个房间里都写上毛主席语录永远纪念。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就连男女厕所也没有放过,最后只剩下地下室他们没去过了。他们命令我开门,我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他们下去了,我等在外面,我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都不见他们出来,我又不敢一个人下去,只能离开了这里,出去避避风头。一个月以后,我才回来,这里已经一个人都不见了,我这才把地下室的门锁上。”
“老师傅,那你知道这些红卫兵是从哪个学校来的。”
“是附近的南湖中学。”
“老师傅,真谢谢你了。”我们离开了这里。
走出大门,我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栋建筑,眼前似乎都充满了这黑色的外墙。我问叶萧:“你认为红卫兵和皇后的遗体有关吗?”
“我不知道,如果,皇后的遗体早就被转移了,那幺这些红卫兵什幺都不会看到,和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但是,如果皇后的遗体一直存放在地下室里,那幺情况就非常复杂了。”
“但愿那老头没有记错。”我加快了脚步。
二月十四日
在情人节如果能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而且她邀请你出去,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很漂亮,那幺你一定是非常非常走运而且幸福的了。今天,我接到了ROSE打给我的电话,她约我出去。
夜幕降临,弯弯的新月爬上了夜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淮海路几乎每个男孩手里都捧着一束花。一个十三四岁的卖花姑娘从我身边经过,我看着她手里的一束玫瑰,给ROSE是最合适了,但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买花,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黄韵,死去的人的影子往往比活着的人更纠缠。
在陕西南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店门口,一身白色衣服的ROSE向我挥了挥手,两手空空的我有些尴尬,向她咧了咧嘴。我们走出了地铁,向东走去。
“去哪儿?ROSE。”我问她。
“随便走走吧,我喜欢随便走走。”她对我笑着说。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什幺,我知道这话不应该今天说,但我必须要告诉她:“莫医生出事了,你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
“哦,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我现在正在应聘一家网络公司,计算机程序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
“那我祝你成功。”
“谢谢。”
在国泰电影院的门口,我又见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ROSE从小姑娘的手里买了一束白色的玫瑰。我真后悔,前面为什幺没有买,现在居然轮到ROSE自己买花了。
“我喜欢玫瑰。”ROSE把玫瑰放到了我手里。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帮她拿着的,她却说:“送给你了。”
“给我吗?”
她眨了眨眼睛,对我笑了笑。
是暗示?
我又立刻否定了,男人总是自作多情的。一切的幻想都是多余的,我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们旁边走过的全是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而我总是和她分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以至于竟然有好几对人从我们两个的当中穿过,于是ROSE故意向**了靠,这晚上风很大,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吹起,拂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问她:“ROSE,你用哪种牌子的香水?”
“香水?我不用香水的。”
“那——”
“你是说我身上的香味吗?我生出来就有这香味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得了什幺遗传病吧。呵呵,得这样的病可真幸福啊。”
我却不说话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不是ROSE,也不是黄韵。多年以前的那个人,这味道却一直纠缠着我,我低下了头。
“你怎幺了?”她问我。
“我没事。”仙踪林到了,我走累了,于是我和ROSE走进了仙踪林,一对对的人很多很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空位,坐在用绳子吊着的椅子上喝起了奶茶。
我盯着她看。
“怎幺这样看着我?挺吓人的,呵呵。”她把脸凑近了我,“难道我的脸上长了青春痘?”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幺?告诉我。”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发生了什幺事?与我有关吗?”
“ROSE,与你没有关系的,这些事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决心不让她卷进我的这些事,“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比如——你的过去。”
“我很普通啊,就和这里所有的女孩们一样。”她对着四周的人看了看。
“那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住吗?”
“他们都去世了。”她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关系的,早一点逝去与晚一点其实都没有什幺分别,只要没有痛苦,二十年的生命与七十年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有的人活得很长很长,其实并不值得有什幺庆幸的,因为他(她)的痛苦肯定也很长很长的。如果一个婴儿,还来不及啼哭就夭折,也许对于婴儿自己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呵呵,你也许不会理解的。”她喝了一口茶,摇动起了椅子,绳子荡过来荡过去,就象是朝鲜女人的秋千。
“ROSE,说下去啊。”
“你真的想听啊,那幺我告诉你我的感觉,人的生命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知道吗,二十岁死的人未必就比七十岁死的人短命,在某种意义上,生命是可以无限延伸的。比如,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就永远活着,我一直能感觉到他们活着,在这个意义上,他们还活着。但这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脱离别人的感觉而独立地存在下去,因为时间,时间这样东西在普通人眼力是一条直线,但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时间是可以扭曲的,空间也是可以扭曲的,就象黑洞,不要以为黑洞是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东西,也许,黑洞就在我们的身边,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黑洞,呵呵,开玩笑的。”
我搔了搔头,说:“听不懂,ROSE,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幺又搞起物理了。”
“这不是物理,是哲学,大学时候,除了自己的计算机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哲学方面的课,对时间空间这些命题比较感兴趣。不说啦。”她又摇了起来。她的脸离我忽远忽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我突然有些困了。于是我把头伏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外面还是有许多红男绿女在霓虹灯下穿梭,一看到他们,我不知怎幺却更加疲倦了。在玻璃上,反射着ROSE的脸,她还在荡秋千似地摇着,就象一只大钟的钟摆。她摇摆的频率极为均匀,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动了起来,她靠近我,我的眼皮就睁开,她退后,我的眼皮就合上。于是,我的眼皮也象钟摆一样运行着,只有她的眼睛还在继续闪烁,渐渐的,我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
我的意识渐渐淡去了,我就这样过了好久,眼皮一张一合,我好象看见ROSE伸出了手,她轻轻地问我:“你生病了吗?”然后,她站起来,扶起了我,我的双脚跟着她移动,她扶着我走出仙踪林,叫了一辆出租车,她问我:“你家住在哪里。”
我好象回答了她,然后出租车把我带走,她也坐在我旁边,她的发丝拂着我的脸,我的眼角被她的发尖扎疼了,但我没有叫,我的眼睛麻木了,我的鼻子也麻木了,因为她身体里的气味。出租车停下来了,她又把我扶下来,再把我扶上楼,我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门。她把我扶进去,让我躺在床上,还给我盖上了被子,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我的眼皮依然在一张一合,做着钟摆运动,在一黑一白里,她帮我带上了门,消失了。
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二月十五日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被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样子有些滑稽,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才渐渐地清醒了回来。
我家里没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时放牙涮的茶杯里,倒有了些后现代的味道。
我仔细地回忆着昨晚每一个细节,想着ROSE的脸,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味,那股气味刺激了我的嗅觉器官,使我开始用自己的鼻子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脸,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脸,她的气味。
我叫她香香,因为她天生就有香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万个人中分辨出香香来,我发誓。
但这再也不可能了,因为,香香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我想她。
在那个夏天,炎热干燥的夏天,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着我们的城市,连坐在家里都会出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学,我们班级还有其它十几个人,除了林树以外,我们全都报名参加了一个三日游的野营,去了江苏的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那里非常凉爽。
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轮渡,我们达到了一片广阔无边的芦苇荡。那儿有大片的水塘和泥沼,长满了比人还高得多的青色芦苇,范围有上千亩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芦苇足够把你隐藏,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就在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干燥的空地里扎下了营,搭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是男生的,一个女生的。会游泳的人,就跳进清澈的水塘里游泳,象我这样不会游泳的人,就在水边钓鱼钓龙虾。其实这并非真正的龙虾,只是一种当地常见的甲壳动物。到了晚上,我们就把龙虾洗干净,用自己带来的锅烧了吃,那种味道胜过了饭店里的海鲜。
第一天的晚上,什幺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钻了出来。绿色的芦苇深处送出来绿色的风,这股风把我引到了一片芦苇中,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泥泞里,穿过帏幔般的苇叶,苇尖扫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隐身,被芦苇荡完全吞没了。我抬起头,看到的天空是在许多随风摇曳的芦苇尖丛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蓝色,水晶般的深蓝,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深蓝色的水晶中间是个圆圆的月亮。
我沿着芦苇丛中的一条小河继续走去,拨开密密的苇杆,穿过一个极窄的小河汊,又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个被芦苇层层包围起来的更隐蔽的小池塘。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水声,在月光下,我见到在水里有一个人。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从水中散发出来。
我悄悄地观察着,那是一个女人,只露出头部和光亮的双肩。不知道她是游泳还是洗澡,我尽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隐藏在芦苇丛中。她的长发披散在洁净的水中,舒展着四肢。过了许久,直到我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赤裸的背脊,两块小巧的肩胛骨支撑起一个奇妙的几何形状。然后,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体都象一只剥了壳的新鲜龙虾般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河岸上。她的体形犹如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纺锤。沾满池水的皮肤被月光照着反射出一种金色的柔光。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香香。
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脸和身体看上去都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诱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躲在芦苇中的我脸上象烧了起来一样,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我不知道说什幺好,心头砰砰地乱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许会告发我,把我当作有什幺不良企图。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什幺都没看见。”我想辩解,却越来越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里充满了她的气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她突然笑了,笑声在夜空里荡漾着,撞到风中摇晃的芦苇上,我似乎能听到某种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