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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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盖》一
《掩盖》一(1)
曲江河万没想到,他苦苦追查长达六年的惊天大案,竟是被一只卷毛狮子狗给拽出来的。
金岛秋天的海滩,显得格外的寂寥空旷,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与这座半岛的海岬交汇,勾勒出海湾优美的弧线。在这天与海的交接处,兀立着一艘巨大的轮船,大船背倚着高高的山崖,那山崖势如鲸背,余脉逶迤,鲸尾一样连接着沧海市的城区。
盛利娅是那种令人眩目的美貌女人,她有一半俄罗斯血统,端庄典雅中含着娇柔妩媚,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披在圆润光滑的双肩,深陷的眼窝中闪着大而明亮的黑眼睛。年纪轻轻的她已然是巨轮集团副董事长的身份,此刻,她正摆着各种优雅的姿势让《沧海商报》的记者夏中天尽情拍摄。娇小的她一袭白衣,更衬托出身背后“鹰头礁”的宏大。“鹰头礁”状如大鹰,通体黝黑,下有空洞,顶端的石块向两边分开,活像苍鹰的两只欲飞的翅膀,被当地渔民奉为神明,一年一度的鲅鱼节都要在这里举行祭祀活动。
谈笑风声间,鹰形礁石里边突然传来了盛利娅爱犬的狂吠。礁石孔洞的缝隙中,狮子狗一边呜咽,一边扒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心存疑惑的夏中天钻进了礁石的穹窿之中:绿毛犬舔吃的是一小截树枝木叉状的东西,他抬脚踢了一下,不料那尖尖的物件竟刺痛了自己,俯下身子仔细一看,吓了一跳。那件突出物是人的一个大脚趾,由于海水的浸泡和小狗的舔食,已经露出森森的白骨。他急忙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沙砾,惊得他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裸露出的半截脚拇指下边,是一块完整的混凝土块,这混凝土块又和礁石连成一体,浇铸得严丝合缝。显而易见,里边是一具死尸。
没有任何迟疑,夏中天立即拨通了110。
几分钟后,几辆警车呼啸而至,第一个跳下警车的是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曲江河,他的身后跟着短小精悍的刑警队长卓越。
曲江河很快发现夏中天正忙不迭地举着闪光灯拍照,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劈手夺过相机,三下五除二把胶卷抽出来扔给了卓越,回头又对着身后的民警大喊:
“自由市场啊这是!谁放他们进来的,马上给我把人轰出现场,无关人员一律退出警戒线。”
盛利娅迅速打量了一眼对方。这人黝黑颀长,相貌平平,但眉宇间透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甚至有几分霸气。
夏中天上前几步,晃着自己的记者证走到曲江河面前:“局长,我是报案人,就不能享受一次特别的恩准,允许做一下独家报道。”
“天王老子也不行,不要记吃不记打,”曲江河一摆手,差点把夏中天手中的机器碰摔在地上。他扫了一眼夏中天旁边的盛利娅,口气更加凛然:“马上和这位女士退出现场。有事警方会找你。”
一位女警察向两位报警人人做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引导手势,朗声说到:“我们需要取一下你们的报案记录,希望二位配合。”
女警有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贝蕾式警帽下露出时尚的短发,端庄大方,皮肤微黑,透着健康和青春活力。挺拔合体的警服,越发衬托出一种女性警察特有的飒爽英姿,使得眼光极为挑剔的盛利娅也不免顿生几分好感。她还注意到,女民警说话时扬起两道弯弯的秀眉,左眉弓处有一个明显的黑痣。
在临时搭起的警用帐篷里,女警察做完笔录,又十分熟练地提取了小狗的组织液:“真是只乖乖狗,还是稀有品种,真漂亮!”她把宠物递到盛利娅的手上,“我看过你训练的美人鱼模特队的表演,全省一流。我叫梅雪,下次再有专场演出,别忘了告诉我,好吗?”
盛利娅牵着狗,和夏中天一道走出帐蓬,一眼又瞥见了曲江河,不经意地回头,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目光也正在射向自己。
曲江河通过梅雪很快得知,盛利娅现在是巨轮集团掌管时装、餐饮和首饰加工几个行业的副董事长,并且和董事长孟船生关系非同寻常。曲江河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艘巨轮,那里正是金岛矿区和通往市区干道的连接点。午后的阳光洒在沟峪纵横、丘壑起伏的金岛上,一座座开采金矿的井架和塔台,对应着星罗棋布的金矿坑口,清晰可见。
《掩盖》一(2)
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是名不见经传的贫瘠渔岛,因海滩沙砾细白,被人称作白沙岛。自从岛上发现了金矿石之后,天南海北的淘金者潮水般涌来,金岛一下子热闹非凡起来,五光十色起来,成为闻名遐迩的年产万两产金区,遂正式被沧海市政府辟为金岛区。
金岛从此也变得躁动不安,围绕着金矿开采的流血案件不断发生,凭曲江河的掌握,这些案子多多少少都与这艘大船有关。
鹰头礁的尸体连同混凝土块已被切割下来,准备带回局里作进一步分析处理。在凿切的过程中,曲江河意外地发现:混凝土中还夹杂着少许的细碎木屑。曲江河略一思索,要求在海滩现场上的民警以鹰头礁为圆心,划出两公里的半径,把那艘大船和通往市区的滨海大道全部列为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建筑工地和打制渔船、家具的大小单位,以发现疑点。
仇金虎被派往大船排查线索。东北汉子,长得膀大腰圆,满脸青胡子茬,是那种走路一阵风,说话像敲钟的刑警。因在队里开起玩笑时老爱用胡子扎人,被弟兄们起绰号为“胡子”。仇金虎性如烈火,是个扎人的主儿,可在曲江河面前胡子却翘不起茬,因为他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比他年轻不少岁的局头儿。曲江河知道他的脾气,去大船前反复叮咛:大船是市里保护的重点企业,去了要多个心眼儿,只摸情况,少添乱。
常言道冤家路窄,赶到大船的仇金虎还未上船,就吃了闭门羹。船上的保安称巨轮号是政府重点工程,不经刘市长批准,拒绝接受任何检查。正在交涉中,从船舷处又下来一个警察,顶门杠似的横在门口。
仇金虎耐下性子打量对方,顿觉这人面熟,只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打过交道。他想套个近乎,好让那人通融,便问道:“老弟是哪个单位的,不认得我‘胡子’仇金虎么?”对方瞟了他一眼,毫无买帐之意。“我就认这里是市里挂牌的保护单位,没有市上的令,啥虎也不好使!”
胡子急了,大嚷:“你这小子八成是个‘二警察’吧,全局四千名弟兄谁不认识我仇金虎,除非你是个冒牌货!”那人也叫了真,蹭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工作证。仇金虎扫了一眼照片和姓名,竟火燎似的心头一亮。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大猇峪血案中被他追捕的重要犯罪嫌疑人邱社会!那年,这家伙打死人外逃,仇金虎奉命蹲坑守候,为抓他仇金虎翻墙跌倒在粪池里,还闪了腰,贴了一冬天伤湿止痛膏!真没想到,如今马鳖成了精,当年的杀人者竟当了警察,还他妈的是二级警督,居然和自己这出生入死的铁血警探平起平坐!
此时他早把曲江河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上去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怒目圆睁,活像一尊黑煞。“邱——社——会,我操你祖奶奶,你睁大狗眼看看我是谁?苍天有眼呐,又让你撞到老子枪口上!”邱社会的脸被勒得煞白,他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个暴怒的警察,显然软了下来,可还是没有松口。“没有刘市长的话,兄弟不敢放行。”“好小子,你裤裆里有卵子就在这儿撑着,我今儿非抓你个倒攒四蹄不可!”胡子一回手,身后民警递过了手机,他立即拨通了曲江河。曲江河接了胡子电话,二话未说,驾起一台崭新的美国悍马,飞快驶来。
大船越来越近,只见它昂首天外,俯视海滩,突兀孤高。船舷处万国旗随风猎猎飘摆,偶有汽笛声响,真像是一艘升火待发的远航巨轮。可沧海市人都知道,它并不是一艘真正的舰船,而是一座庞大的固定建筑。在曲江河眼里,这是一座随时充满火险隐患的违章建筑,因为它是用几万方楸木材料打造而成的。可连曲江河也不得不承认,木船的设计充满着大胆的奇思妙想:它的船体如同航母,且造型逼真,完全按中国传统的木工工艺,参照宋代的《营造法式》要诀建造,整个船身竟没有使用一根钉子。大船的实际功能据说是为了迎接旁边滨海大道的通车剪彩仪式,届时将在这里举办盛大的激光水秀晚会。眼下船内设立着各种高消费的餐饮、娱乐项目。这艘船的主人,正是巨轮集团董事长孟船生。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曲江河从未到此光顾过。
《掩盖》一(3)
曲江河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邱社会:中等个头,前额宽而凸起,腮部咬肌发达,因而显得脖颈粗大,警服显然不合体,紧绷绷地穿着,衬衣领口敞开着,帽子戴得不伦不类。由于刚才被仇金虎一阵折腾,已经没了底气。“你是哪个分局的,在这里干什么?”曲江河低沉着声调问,那双鹰隼似的目光却盯住对方胸前的警号。“我是矿、矿山公安分局调、调来做保卫工作的,我认、认识你,前天还在、在在电视里看、看你讲话。”邱社会佯装着结巴,心里却在打主意。“我明白告诉你,附近出了案子,作为一个真正的警察,你应该明白你的职责。你敢阻拦办案,先关你的禁闭,明白不?”“我明白,明白,我……我马上给领导打个电话。”邱社会完全懵了,一时搭不上话,“胡子”一把把他拨拉在了一边。
就在曲江河一只脚踏上舷梯时,只见邱社会脸上的表情骤然发生了变化。一辆奥迪车悄然而至,有人开门下车,径直向这里走来。“江河局长,”没等曲江河转过头来,那人已热情地用手触到他的肩头,“你这家伙真是请你不来,不喊自到哇。”大凡干公安时间长了的人,操控面部肌肉的能力是一流的。曲江河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灿然,马上和来人紧握了一下手。此人正是沧海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刘玉堂,他面色红润,气宇轩昂,眉宇间洋溢着稍稍夸张的热情,合体的西服包裹着宽厚的肩头,紫红色的领带系得非常端正,有着那种中年人仕途得意的自信和帅气。紧随其后的是巨轮集团董事长孟船生。
“江河,你难得到大船来,看样子是有任务?”刘玉堂像是很随意地问。
“刘市长,我还没来得及汇报,海滩那边发现了一具可疑尸体。我们正在附近调查访问,顺便也到大船了解一下情况。”“哦?是不是在大船上发现了什么?”刘玉堂显得十分关注。
“只是例行调查。”曲江河据实以报。“那就马上进行。”刘玉堂显然松弛下来,“大船不是禁地,也决不能藏圬纳垢,没有理由不让执法机关履行职责。”他亲近地拍拍曲江河的肩头,似有满腹的苦衷。“江河,这政府的活儿不是人干的,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咱哥俩也难得一见。今天晚上法国客商要到大船的凡尔赛宫用餐,司市长出席,你也别走了。”刘玉堂拽着曲江河就要上舷梯,并回头招呼身后的孟船生。
一直立在刘玉堂身后的孟船生立即上前,一脸谦恭地要和曲江河握手,可对方插在裤袋里的手动也没动。“孟老板这里可真是戒备森严呐。”曲江河不无嘲讽地扫了一眼退到暗处的邱社会,转回头斜视着孟船生说,“你这儿啥时候也配上警察啦?”“岂敢岂敢,今天实在是有些误会。小弟我晚间会向您解释和赔罪。”孟船生一个劲儿地道歉,脸上透着真诚。
眼前的对手曲江河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单以貌取人,你就会觉得此人和街上叫卖海鲜的鱼贩子没有两样:身材消瘦,略微有些探腰,因为过度劳累面色显得未老先衰,头发散乱,加之常年海风的吹拂,发梢显得灰黄。两只眼睛却机警有光。曲江河还发现对方穿着有些特别,灰色风衣里边套着白色的西装,连领带和皮鞋也是白色的。
刘玉堂看出孟船生的尴尬,便再次招呼曲江河上船。“江河啊,有事儿咱饭桌上说,今儿晚上船生做东,还有法国客商。你换上便衣,咱们一起上去看一下情况,孟董事长,你先回避一下吗?”曲江河看看自己穿的警服,又扫了一眼孟船生。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刘玉堂的用意,便向对方敬了个礼:“市长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做一下外围的调查,就不再上去了。”他转身向仇金虎他们做了个收队手势,快步离开了大船。
“就这么便宜他了?”回来的路上,仇金虎瞪圆了大眼,对曲江河这番举动表示质疑。
“性急能吃热馒头?你抓人的证据呢?”曲江河一手握着方向盘,头也未回,抓起车载台送话器,拨通了省公安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