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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雪地上的女尸等6部短篇-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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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



  赫尔克里·波洛颇为欣赏地打量着这幢楼房,接着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右边是一家工厂大楼和一排琳琅满目的商店,对面是简陋的公寓房。 
  他的目光又转回这幢叫做诺思韦的私人住宅,这像座古老的历史遗物——气势宏伟却又舒适宜人。一块块修剪整齐的绿油油的草坪环抱着这威严的楼房。这个让人仿佛回到中古时代的建筑早已被现代化的伦敦城市的喧嚣嘈杂所淹没遗忘了,五十岁上下的老伦敦人也说不清这幢房子的确切位置。 
  尽管房子的主人是世界首富之一但却鲜为人知。金钱可以在公众中大肆宣扬,也可以堵住公众的嘴。本尼迪克特·法利,这幢房子的主人,行为古怪的百万富翁用金钱选择了后者。他本人也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但他频繁出现在董事会上。他那瘦削的身材,鹰钩鼻子,刺耳的声音使所有的董事会成员都俯首贴耳,除此之外他又是出了名的不可恩议的人物。人们知道他吝啬得出奇,但有时又令人难以置信地慷慨,甚而还知道他私人生活的小节——他喜欢穿那件缝缝补补已有二十八年历史的晨衣;每顿必吃白菜汤和鱼子酱;对猫讨厌之极。总而言之,在公众眼里他是个令人费解的人物。 
  赫尔克里·波洛也听说过这些,这是他对他即将拜访的人了解的全部。装在他衣袋里的那封邀请信并没有使他对这一人物了解得更多一些。 
  他默默地审视着这个充满了浪漫伤感色彩的旧时代的标志后上了前门的台阶,按响了门铃,扫了一眼小巧玲珑的手表——要在以前还是那种大挂钟似的笨重手表呢。表上指针正好指向九点三十分,赫尔克里·波洛的时间观念向来很强,一分也不会差。 
  片刻间门开了,一个毕恭毕敬的男佣出现在他面前,其身后是灯火辉煌的大厅。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在家吗?”波洛问道。 
  男佣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下波洛,不带有任何挑衅的意味,但却很威严。 
  “En gros et en detail,(法语:适度得体。 
  ——译注)”波洛暗自赞叹道。 
  “您预约了吗?先生。”语气温文尔雅。 
  “是的。” 
  “您的姓名,先生?” 
  “赫尔克里·波洛。” 
  男佣鞠了一躬,站到一边。波洛走了进去,男佣在他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这时男佣没有从来客手中接过礼帽和手杖,而是多了一道程序。 
  “对不起,先生。主人吩咐我看一下给您的邀请信。” 
  波洛小心谨慎地从衣袋里拿出那封折叠的信递给男佣,后者扫了一眼便又鞠一躬还给了波洛。波洛把信放回口袋里。信写得很简单。 
  诺思韦别墅,w。8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亲爱的先生: 
  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要聆听您的建议与指导。如果方便的话请于明天(星期四)晚九点三十分按上面地址来访。 
  忠诚的 
  雨果·康沃西 
  (秘书) 
  附言:来时清随身携带此信。 
  男佣极其娴熟地接过波洛的礼帽、手杖及大衣挂起来,然后他说道:“请您到康沃西先生的办公室。” 
  他领着波洛上了宽宽的楼梯,波洛跟在后面颇为欣赏地看着周围缤纷绚丽的艺术品。他在艺术上的品味并不是很挑剔。 
  在二楼,男佣敲了敲一扇门。 
  波洛的眉毛轻轻地扬了扬,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据他所知一流的男佣进主人房前是不用敲门的——毫无疑问这是位一级男佣。 
  或许这是和这个古怪的百万富翁打交道的第一个信号。 
  里面传出的声音不知在嚷什么。男佣推开了门,大声说道(波洛又一次感到与正统规定的微妙偏差):“先生,您约的人来了。” 
  波洛走进房间,房间面积很大,布置得却很简朴,有点像普通工作人员的房间。屋内有档案柜,参考书,几把安乐椅,一张醒目的特大号写字台,上面摆放着一摞整齐地附着标签的文件。房间的四角昏暗,屋内只开了一盏放在一张小桌子上的台灯,旁边有把安乐椅,雪亮的灯头拧向门口,这样进来的人会被照得格外清晰。波洛眨了眨眼睛,意识到灯泡至少也有一百五十瓦。安乐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带补丁晨衣的瘦削的人——本尼迪克特·法利。他的头向前倾着,透露出与众不同的个性;他那突出于脸部之上的鹰钩鼻子像只小乌;额前的一缕白发像飞起的白鹦鹉。他不信任地审视着他的客人,厚厚的眼镜片反射着光芒,似乎光源来自于镜片后闪闪发光的那对眼睛。 
  “晦,”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尖厉得有点儿刺激人的神经。“晦,你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愿意为您效劳。”波洛礼貌地探了探身,随即把一只手放在椅背上。 
  “坐,坐。”老头烦躁他说。 
  波洛就了座——他顿时笼罩在一片灯光中,台灯后的那个老人似乎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 
  “晦,我怎么能知道你是赫尔克里·波洛呢?”他粗声粗气质问道,“告诉我,嗨?” 
  波洛又一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递给法利。 
  “是的。”百万富翁敷衍他说道,“是的,这是我让康沃西写的。”他把信叠起来又递给波洛:“那么你就是那个家伙,是吧?” 
  波洛摆了下手说道, 
  “我向您保证我就是赫尔克里·波洛!”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笑了起来。 
  “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金鱼时常常这么说!这么说实质上就是欺骗,你要知道!” 
  波洛没有回答。法利突然说道: 
  “你可能认为我是个疑神疑鬼的老家伙,嗨?我是的。不要相信任何人!这是我的格言。你有了钱就不能相信任何人。不,不,绝不能。” 
  “您想,”波洛试探地问道,“咨询咨询?” 
  老人点点头。 
  “找一流的专家,不管多少钱。波洛先生你会注意到我没有让你开个价钱,我不会这样做!事后给我寄张收据。我对这种事从不马虎。牛奶场的那些傻瓜笨蛋们想抬高价钱从我这儿赚一笔,一磅鸡蛋比市场价高两便士。他们骗人的手段多着呢!我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身居高位的人却不能与这种小人相提并论,他们富有睿智,并不用这种雕虫小技赚钱。我就属于这一类人,在这一点上我很自信。” 
  波洛没做声,他歪着头认真地听着。 
  但他平静的面容下却隐藏着极大的失望。他不能坦率他说出自己的这种奇怪的感觉。面前这人慷慨陈同一番似乎在证实公众对他的印象,波洛感到很失望。 
  “这个人,”他心里厌恶地想,“倒像是个江湖骗子———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他结识过许多百万富翁,其中也不乏古怪之人,但在他们面前他都会感到一种威慑力,他们自身散发出的那种内在力量使他油然产生敬意。如果他们穿带补丁的晨衣,那是因为他们有这种癖好。但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晨衣在波洛看来简直就像是舞台上的戏装,而且这人也像是舞台上的木偶。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波洛都确信是故意装出来吓人的。 
  他又淡淡地问道:“您希望咨询咨询,法利先生?” 
  百万富翁的举止马上又变了。 
  他身体向前探了探,声音低了八度,嘶哑他说:“是的,是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的意见……什么都要最好的!这是我做事的原则!一流的医生……一流的侦探——我择优而行。” 
  “但我有些不明白,先生。” 
  “那是自然的,”法利厉声说道,“我还没告诉你呢?” 
  他身体又向前倾了倾,突然蹦出一个问题:“波洛先生,你对梦有研究吗?” 
  波洛眉头扬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这个嘛,法利先生,我建议您读一读拿破仑写的《梦》这本书,或者向住在哈利大街(哈利大街:英国伦敦一街道。 
  许多著名的内外科医生居住于此。——译注)年轻的应用心理学权威咨询一下。” 
  本尼迪克特严肃他说:“我找过他们……”过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起先是低语而后声调越来越高。 
  “同样的梦……夜夜相同。告诉你,我担心……我担心……同样的梦:我坐在这间屋的隔壁,坐在桌前办公。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指针正好指向三点二十八分。一直是那个时间,要知道。 
  “当我看到这个时刻,波洛先生,我就知道我要行动了,我不想那么做……我也讨厌那么做……但我却不由自主地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刺耳。 
  波洛泰然自若地问道:“那么你要做的是什么呢?” 
  “三点二十八分,”本尼迪克特·法利声音嘶哑他说,“我拉开写字台右手第二个抽屉,拿出放在那儿的左轮手枪,把子弹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后……然后就……””什么?” 
  本尼迪克特·法利低声说道: 
  “然后我就开枪打死了自己……” 
  顿时屋内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接着波洛打破了这沉静问道:“这就是你做的梦?” 
  “是的。” 
  “夜夜如此?” 
  “是的。” 
  “你打死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登时就醒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于兴趣,我问一下你确实在那个抽屉里放有左轮手枪吗?” 
  “是的。” 
  “为什么?” 
  “以防不测。” 
  “什么不测?” 
  法利恼怒他说:“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都会对自己严加保护的。有钱的人总是树敌很多。” 
  波洛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想了想说道: 
  “那么您找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我向医生咨询了这个奇怪的梦——三个医生,应该说是无误的了。” 
  “是的。那么?” 
  “第一位医生告诉我这是饮食问题。他是上了岁数的人。第二位医生是现代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他说这是由于童年时代某一天这个时间发生了对我刺激很大的事。我相信了。他告诉我不要再去想这件事,否则会毁掉自己的。这是他的解释。” 
  “那么第三个医生呢?”波洛问。 
  本尼迪克特·法利的声音又变得尖厉且充满了愤慨。 
  “他也是个年轻人。他的诊断听起来十分荒谬!他断定我本人厌倦了生活,我无法忍受这现实生活以至于想借枪来了此一生!但如果承认这一事实就等于承认我是生活的失败者。我清醒时拒绝面对现实,但在睡梦中却抛掉了所有的顾虑,我做着我想做的事——结束我的生命。” 
  “他的看法是你下意识地想自杀?”波洛问道。 
  本尼迪克特·法利尖厉地叫道: 
  “但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幸福快乐!我应有尽有……金钱能力我买到一切!这真是无稽之谈……这样的事我应该想都不会想到!” 
  “先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又镇静下来,手指重重地敲着旁边的桌子。 
  “还有一种可能,而且如果正确的话,你就是知道这一切的人!久仰你的大名,听说你曾经办过几百件怪诞难解的案子!如果有人作案你就会知道。” 
  “知道什么?” 
  法利压低了声音。 
  “假设有人想杀我……他不会这么做吗?他不能使我夜夜都做这种梦吗?” 
  “催眠术,你是说?” 
  “是的。” 
  赫尔克里·波洛想了想说道。 
  “我想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医生解释这样的问题更合适些。” 
  “你没有办过类似的案件?” 
  “确切地说没有,不,没有。”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人使我夜夜做同样的恶梦……然后……一天我实在无法忍受……我就依梦而行。我照梦里的样子做了——开枪杀死了自己!” 
  波洛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认为这不可能?”法利问道。 
  “可能?”波洛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这不可能?” 
  “极不可能。” 
  本尼迪克特·法利咕哝道:“医生也这么说……”接着又尖厉地喊道:“但我为什么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为什么?” 
  波洛摇了摇头。本尼迪克特·法利突然说道:“你肯定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 
  “从来没有。” 
  “这是我想知道的。” 
  波洛略微清了清嗓子说道: 
  “请允许我提个问题,好吗。” 
  “什么,什么问题?说吧。” 
  “您怀疑谁想杀你呢?” 
  法利粗声粗气他说:“没人,我没有怀疑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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