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1-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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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石白石广场,平坦庄严,宽二十丈有余,遥接致远殿前殿。一旁大道两侧植着各色树木,虽都是参天直立,却因广场的空阔并不显十分高大,数日春风过,雨水又足,如今枝头已绽出巴掌大的小叶,阳光下轻荫点点,十分惬意地招展着。
夜天凌踏上殿前的玉阶,当职的内侍上前道:“四殿下,皇上今天在武台殿,请您和十一殿下来了便即刻过去。”
夜天凌点点头,也没说话,负手而行,若有所思。“四哥!”十一在身旁说道,“你就这样去见父皇?”
“怎么?”夜天凌停下脚步。
十一道:“眼下大好春光,你一脸的冷霜看着倒像三九严寒,父皇能不问吗?”
夜天凌眉心微皱,高处望去,大正宫北侧岐山一脉峰峦起伏,如今尽带春意,深浅翠绿层层叠叠,叫人眼前一新。他站在殿前静了静心,转身道:“走吧。”
十一暗中摇头,说是误会,却也不知要僵到什么时候。进了武台殿,没想到卿尘竟在,接连几天早朝没见到她,两人都以为她尚未回宫。夜天凌身形猛地一顿,卿尘正在和天帝说话,此时闻声回头,本来便没多少血色的脸上似乎更添了苍白,却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幽深,如同星夜,平静中无垠,无声,无喜,无怒。
“儿臣见过父皇。”
“四殿下,十一殿下。”
淡到极致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如千斤。夜天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处,卿尘亦静静地转身重新面对天帝身前的皇舆江山图。
“卿尘,给他们看看。”天帝抬手命夜天凌和十一起身,仍旧注视着地图在想事情。
卿尘自龙案上取过一道本章,犹豫了一下,上前递到十一手中。十一背着天帝,目光中带着担忧地在卿尘和夜天凌之间看过,卿尘缓声道:“这是东越侯上的本章,请求增加海防军费,扩招新水军。原因是自去年始东海一线常常遭到倭寇袭击,今年来已有二百八十多艘商船或渔船遭劫。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本月壬午,倭寇竟攻到琅州府陈兵重防的近海,虽被击退,但双方都损失较大,应该只能说是惨胜。”
夜天凌接过十一递来的本章,习惯性地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听卿尘略说重点,听到这里问道:“四个月来二百八十多艘船遭劫,岂非每天都能遇上倭寇?”
卿尘道:“照这个数字推算,是每天至少有两艘船遇事,听起来非常频繁。”
“未免太过频繁。”夜天凌道。
“倭寇攻到近海,是上岸交战了还是海战,这不是小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十一也思量着道。
“本章中一笔带过,语焉不详,显然重点不在此。”卿尘道,夜天凌这时才浏览了一下本章:“重点在军费。”
天帝此时转身问道:“凌儿怎么看?”
夜天凌斟酌了一下,说道:“儿臣认为,这道本章应该驳回。”
“说说看。”天帝道。
夜天凌道:“东越侯此时上这种本章,显然是因南靖侯六郡之事投石问路来的,既然定了要撤封地,便没有必要再往里面填银子。何况,去年年底琅州水军军费刚增了四十万,现在竟再要六十万,也没有这个道理。”
“那倭寇呢?”天帝再问。
夜天凌略一沉思:“禁海。”
天帝蹙眉思量:“禁海?”
“皇上,”卿尘淡声说道,“四殿下的说法有欠考虑,禁海一事不可轻易为之。”
天帝道:“怎么说?”
卿尘禀道:“东南沿海一线的商船贸易是当地税收之重,亦是百姓生存之道,一旦禁海,两面都将失去依恃,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会因噎废食。对倭寇越是忌讳退避,他们便越张狂,以攻为守才是根本。”
十一十分诧异地看向卿尘,夜天凌眼底一动,天帝道:“卿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夜天凌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说道:“儿臣所说的禁海,只是权宜之计。只因现在我们没有精力同时应对北疆和东海两面的负担,只能先以一方为重。所以这六十万军费的本章,还是应该驳回。”
天帝看了眼卿尘,卿尘淡眉轻掠,说道:“我倒觉得,这本章可以准。”夜天凌和十一不约而同地皱眉,今天似乎夜天凌所提的每一条意见,卿尘一定有相反的看法。
卿尘在他们各自不同的眼光中缓缓说道:“朝廷要撤销侯国封地,对诸侯来说绝对不是个好消息,他们也不可能束手待毙,一个不慎遭其反噬,后果不堪设想。既然知道东越侯这道本章有目的,便应该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地准了他,表面上不露丝毫异样,消除他们的戒心,才是稳妥之计。”
夜天凌冷声道:“东越侯若是真因撤封而有异动,这六十万的军费岂不正中他下怀?”
卿尘立刻道:“并不是说准了本章便要给钱,六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哪里是说拿便拿的。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拖?去年的四十万军费还有二十万没兑现呢,慢慢耗着,耗到无疾而终。”
夜天凌道:“如此一来,出击倭寇还是一句空话。”
十一暗中以眼神示意卿尘,卿尘却视而不见,说道:“但禁海事关重大,也不能解决根本。”
夜天凌道:“禁海是缓兵之计,目前而言就事论事,难道有更好的法子?”
天帝忽然一抬手:“争什么呢!”他们俩猛然收声,天帝目光威严地一扫,说道:“朕问你们,撤分封、退倭寇、军费、禁海,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肃边境,固国本。”几乎是异口同声,夜天凌和卿尘一并答道。
天帝“哼”了一声:“都还清楚。”
十一及时在他们两人之前笑道:“说了这半天,原来是殊途同归。父皇,其实四哥和卿尘说的各有道理,军费一事,卿尘这法子不错,咱们不妨和东越侯扯皮,军费就批给他,但兵部、门下都可以上本章封驳质疑,让他们列预算,再议再审,这都容易。”
天帝指了指卿尘:“也就是女人才想得出如此耍赖的办法。”
卿尘轻声道:“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和这是一样的。”
十一道:“若说兵法,四哥那便是擒贼擒王。诸侯之中最棘手的是北晏侯,所以撤封当以北疆为重,若是拿下了北疆,其他三处都不足为虑。所以说一段时间的禁海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先以治标之法暂缓,待腾出手来再治根本。若两边同时下手,或者顾此失彼反而得不偿失。”
夜天凌道:“父皇,儿臣虽职责不在户部,却也大概知道,现下国库并不宽裕,也容不得我们处处兼顾。”
天帝点了点头,却问道:“朕看你今天怎么不比往常冷静?”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儿臣知错。”
十一急忙道:“父皇,这几日京郊各州郡驻营换防,四哥连着几晚都在兵部衙门没回府,想是有些累了。”
天帝道:“朕也知道,兵部的担子着实不轻,你们兄弟两个也不容易,今天没别的事,都回府吧。卿尘也去吧,这几天不必时时过来,待身子好了再说。”
“谢皇上体恤!”几人一同跪安退出武台殿,卿尘走到殿前便说道:“我还有别的事,不送两位殿下了。”说罢屈膝一福,就要往复廊那边去。
“卿尘!”十一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回宫来也不见说一声,刚才为何处处要和四哥过不去?”
卿尘停下来,平静地看了夜天凌一眼,道:“方才只是就事论事,请殿下不要介意。”
夜天凌注视着卿尘淡墨样毫无颜色的容颜,似乎不过几日,从神情到语气都生分得异样,不由得便有一丝滞闷掺着疼惜,如粗砺的石子般纷纷堵在心间,他开口道:“很久没去裳乐坊了。”
谁知卿尘头也不抬:“今天靳姐姐约了我去湛王府,裳乐坊怕是不能去了。”
夜天凌脸色猛地一沉,再不多言,径直拂袖而去。他走出几步,忽然侧身回头,卿尘亦正在长长的殿廊处驻足回眸,遥遥间一望自他身前直透入了心内,如同浮春下一道干净却犀利的阳光。
卿尘停了片刻,加快脚步拐入了边廊,冷不防被人拽着入了一道侧门,她才发现十一一直跟在身后。
十一盯着她,有些不悦:“你分明存心招惹四哥!”
卿尘凤眸一抬:“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我不是说在武台殿,是你刚才那句话,你明知道定会惹怒四哥,偏偏还要那样说。听说这些日子七哥和九哥都常常去凤府,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十一问道。
卿尘轻攒细眉,徐徐说道:“皇上手中压着两道请旨赐婚的手本,一道是九殿下的,一道是七殿下的,皇上在等着看,还有没有人上第三道手本。你说我该如何?在皇上面前支持四哥的所有政见,还是和你们一起毫无顾忌地去裳乐坊?”
十一听到夜天溟也请旨赐婚,先是有些吃惊,继而说道:“这些话你能和我说,难道不能和四哥说?两人之间偶尔误会不要紧,但若拖得太久,再要弥补便难了。”
卿尘淡淡垂眸:“他需要听我的解释吗?”
十一十分无奈地说道:“七哥刚请旨赐婚,你便拒绝了皇祖母的指婚,刚才还说出那样的话,四哥这算是好的,但凡男人都忍不了。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你真忍心?”
眼前闪过夜天凌清癯的面容,卿尘轻声说道:“十一,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吧。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十一看她半晌,稍后点头道:“一定带到。” …
正文 第六十章 醉笑陪君三千场
练功房里一片剑声清啸,隔着门都能感到种逼人凌厉,晏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唤了声:“殿下。”
“出去!”夜天凌冷冷的声音传来,骇得人心底一哆嗦,晏奚忙道:“十一殿下来了。”
十一对晏奚挥挥手,叫他暂且退下。青石地上丢着件外衣,夜天凌只着了墨色劲装,手持长剑,见他进来,道:“来得正好。”将剑斜横,正是“归离十八式”的起手式。
十一眉梢一挑,招未动,那剑上已利利抑满了杀气,可不好对付,说道:“四哥指教!”反手将一杆银枪挑起,足下不丁不八,整个人顿时肃然,挺劲如松,抵着那逼人剑气。
嘴角冷锐,夜天凌眼中微光精闪,手间骤然爆起一团耀目的寒光,就在此时十一银枪洞出。
剑如白虹,枪似银龙,铮然清鸣伴着“叮当”数声,两道人影似是隐入了剑雨枪影之中,尽是以快打快的招数。
剑风凌厉,砭人肌肤,似将这浓浓春日逼得无处遁形,几欲换做了萧煞寒冬,十一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也颇感吃不消。两人常在一起练武,熟知对手,见招拆招直战了四百余回合,但听一声刺耳的交撞声,十一手中银枪竟被脱手震飞,他“哈哈”一声长笑,人站也站不稳地仰面躺倒,酣畅淋漓说道:“四哥,痛快!”
夜天凌身子晃了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倒,虎口处鲜血长流:“枪法有长进。”说罢终于一松手像他一样地躺在了青石地上。
一时间屋中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汗水贴着凉地慢慢浸下来,歇了半晌,十一道:“四哥,卿尘有话让我带给你。”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缩,听十一说道:“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嘴角隐隐浮起一丝苦笑。
十一见他不语,扭头道:“四哥,我们误会卿尘了。”
“我知道。”夜天凌淡淡道。
“你知道?”十一诧异,忍不住撑起身子问,“你知道是误会?”
夜天凌静静仰面看着高高在上雕刻精细的栋梁,目中幽深:“那天在四面楼看到她和七弟在一起,我是气糊涂了。其实自她回凤府的第二日,那里便有父皇的人在,如果我没有猜错,她这个修仪现在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眼里,若在此事上有什么差池,父皇必定不会轻饶她。而且父皇是要借她来看我们,她在武台殿说的做的都是故意的。”
十一松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还以为你刚才气她说那样的话呢。”
“那一刻确实有些气,”夜天凌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但却更恨自己护不了她周全,反要她为我受委屈。”
“她有那一句话,你该知道她的心。”十一道。
夜天凌闭上了眼睛,想起卿尘的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低声默念,心底渐渐一片安然。
绝谷峭壁,悬崖上一丛红艳艳的山茶花似是撷取了山川之灵气,临渊怒放,招展多姿。
卿尘随地坐在崖边,注视着那高山峻谷